- 第3節(jié)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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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幽深,山嶺如魅。
坐落在山腳的學(xué)校,寧靜而暗黑,只有幾點燈光點綴。學(xué)生都放了寒假,一個人影也沒有。
我站在小操場邊一棵枝葉茂密的桃樹下,對穆弦說:“這棵樹是我五年級的時候栽下的,不錯吧?”
穆弦清清冷冷地站在我身后,低聲應(yīng)道:“嗯。”
旁邊的莫林忽然插嘴:“王妃殿下,你小時候的求學(xué)條件還真是辛苦啊!
我笑笑:“這里是附近最好的學(xué)校,其實并不苦!
我們到地球已經(jīng)半個月了。
玩遍蓉市后,莫林在地圖上圈了些地方,我們就開始了全球旅行。當(dāng)然,有超光速戰(zhàn)機和各地斯坦人的接待,幾乎都是瞬間穿梭到目的地。
我們?nèi)チ藟验熱揍镜臇|非大裂谷,也去了酷冷如地獄的西伯利亞凍原,還有化石林、魔塔山……玩得最盡興的當(dāng)屬莫林,其次是我跟莫普。穆弦嘛,一直平平淡淡的。這讓莫林始終有點愧疚,昨晚特意唆使我問穆弦,真的沒有想去的地方?
穆弦仔仔細細想了之后回答:“那就去看看你生活過的地方。”
于是今晚我們到了這里。
我十五歲前,都是跟外婆生活在老家,高中才到了蓉市。十年過去了,小鎮(zhèn)上的一切,仿佛還隨時光停滯著,沒什么變化。
我們又在不算寬敞的校園里逛了一陣,我憑著模糊的記憶,大略指給穆弦看:
“一到課間,我就來這個乒乓球臺打球。”
“我最喜歡音樂教室,這個老鋼琴當(dāng)時可新了,我還學(xué)過幾天!
“這些呼啦圈,曾經(jīng)很風(fēng)靡過。當(dāng)時市里還搞了比賽。不過我用過的,估計早被扔了……”
……
前些日子,我們到其他地方玩的時候,穆弦都是淡淡的沒啥表情。聽我說著這些瑣事,他倒是每一樣都仔細地看著,聽得很專注。
出校門的時候,他忽然開口:“莫普!
莫普答了聲:“是。我明天去買!
我暗想,難道他要莫普去買校史;?
頓時感覺有點窘。
第二天,我們回了趟飛船,打算清點一下行李——因為明天就要回斯坦星了。誰知這一去,我才知道穆弦昨天都買了什么。
之前半個月,儲物倉里堆滿的都是我們?nèi)齻的戰(zhàn)利品。莫林喜歡的各種稀奇古怪的東西(張飛面具、掏耳勺、野馬骷髏、瓊瑤的全套作品……);莫普喜歡的異國風(fēng)情的手工藝品;還有我買的些書、CD、零食、衣服。
可現(xiàn)在,儲物倉的大半空間,都被穆弦買的東西占滿了。
我種下的那棵桃樹,被完全移植過來;我在學(xué)校彈過幾天的老鋼琴,放在機艙角落里;甚至連那張灰頭土臉殘破笨重的水泥乒乓球臺,都被搬了過來。
還有我高中時期放在蓉市家里的東西——衣服、書籍,甚至枕頭、被子……我懷疑他把整個房間的東西都搬了過來。
“你要這些干什么?”我只覺得一頭黑線,跨越數(shù)千光年,帶回斯坦星?
他站在這堆亂七八糟的東西之間,抬起幽深澄澈的黑眸望著我,淡淡答道:“我不能讓它們流落在外。”
我失笑,這時他腕間的通訊器響了。他走到艙門口,低聲講著。我沒太在意,隨意在那些雜物里翻了翻。心想幸好當(dāng)年搬到蓉市前,老房子里的東西都被外婆變賣、送人處理了,否則一個機艙都裝不下。
背后已經(jīng)安靜下來,我轉(zhuǎn)頭,他也望著我,神色似乎有點怔忪。
我忍不住笑了,走過去抱著他:“穆弦,我很幸福,謝謝你!
他靜了片刻,垂眸看著我,緩緩說:“華遙,外婆剛剛暈倒了,正在搶救!
外婆的猝然病倒,就像給我的世界,投入了一顆炸彈。
我們在病床前守了兩天。
第二天子夜,外婆終于脫離了危險期。水荼翎院長請來的醫(yī)學(xué)專家說,外婆是動脈硬化導(dǎo)致的腦出血,F(xiàn)在雖然沒有生命危險,但是已經(jīng)開始緩慢地腦萎縮。
我大哭一場后,很快恢復(fù)了鎮(zhèn)定,每天陪著外婆,陪她說話,逗她笑。穆弦就一直坐在病房里,沉默地陪著我們。
我知道外婆已經(jīng)上了年紀,現(xiàn)在終于病倒,無法避免?擅客硖稍谀孪覒牙飼r,想到外婆很可能在某一天,就忽然不存在于世界上,永遠地離開我,我就會無法抑制地哽咽。而穆弦只是靜靜地抱緊我,用那雙清冷的黑眸盯著我,沉默。
穆弦原本打算把回斯坦的時間往后延期一個月?墒堑谖逄斓囊估铮麉s收到了皇帝親筆急召——易浦城的雇傭軍撕破協(xié)議,再次進犯荒蕪之地。要求他在二十四小時內(nèi)動身返回。
消息傳來的時候,我們都很意外。一定是有什么特殊原因,才讓易浦城忽然翻臉。
第六天清晨,我和穆弦坐在療養(yǎng)院的草坪上。不遠處,兩名飛行員靜靜矗立,等待他。
“最多一個月!彼谅曊f,“我會處理完所有事!
“你自己注意安全,不要著急。我在這里沒事的!蔽倚念^有些發(fā)酸。外婆現(xiàn)在情況不穩(wěn)定,我一步也無法離開?墒峭蝗灰孪曳蛛x,又哪里舍得。
他靜默片刻,又說:“如果外婆情況穩(wěn)定,你盡快回來!
“嗯!
我們倆安靜了一會兒,氣氛有點凝重。我想大概是因為外婆剛出事,我們就要分開,才會令分離變得加倍苦澀難舍。
“好了,你走吧!蔽倚α,“其實我們分開不了幾天的,就當(dāng)……小別勝新婚了。”
他看我一眼,卻沒笑,只深深望著我,語氣清冷而平靜。
“華遙,我會每天想你!
穆弦只帶了一架戰(zhàn)機返回斯坦星,其他十九架隸屬于他的戰(zhàn)機,三十余名嫡系官兵,還有莫林、莫普,全部留下保護我。帝國部署在太陽系周圍的艦隊,在他的要求下,留下一半兵力保護我。
夜色清靜,穆弦離開的當(dāng)晚,我失眠了。
外婆吃了藥,睡得很安靜。我輾轉(zhuǎn)反側(cè),最終還是起身。
走廊里燈光幽暗,對面房間的燈還亮著,莫普、莫林在里頭。其他官兵則駐守在周圍的房間。我走過去,輕輕敲了敲門。莫林響亮的聲音傳來:“女主人,有何指示?”
門應(yīng)聲而開,露出他笑瞇瞇的臉。
我忍不住也笑了:“沒什么,睡不著!
莫普也走到他身后,兩人都溫和地看著我。
“想指揮官了?”莫林促狹地說。
我一怔,低聲答道:“嗯。挺想。”
他們倆都笑了,莫普說:“進來說吧!
我點點頭,剛要邁步,忽然莫普轉(zhuǎn)頭看向空蕩蕩的走廊一側(cè)。
他的表情顯得嚴肅,我不由得心一提,他已經(jīng)一把將我拉進去,沉聲喝道:“護衛(wèi)隊集合!”
話音剛落,其他房間的門接二連三打開,士兵們大多衣冠不整,但都站得筆直,手里拿著武器,看著莫普。
約莫半分鐘后,走廊里響起了腳步聲。
整齊、沉穩(wěn)的腳步聲。
我站在莫林莫普身后,原本心繃得有些緊,心想不知道是不是心懷不軌的敵人,抑或是易浦城的人?
可聽到這腳步聲,忽然覺出詭異來。
不對。
先不說整個太陽系都在帝國的空軍控制下,就連這小小療養(yǎng)院,水荼翎也是布下了層層防衛(wèi)。
怎么會有敵人,這么大搖大擺地走來?
所以……不是敵人?
那是誰?
在我們緊張的注視下,拐角處終于出現(xiàn)了一隊人影。
熟悉的暗灰色軍裝、黑色皮靴,還有腰間象征皇室的金色腰帶。每個人都顯得高大、挺拔、沉肅、威嚴。
這是……
皇帝的親衛(wèi)隊?
他們怎么來地球了?來接我嗎?
可這不太對啊,穆弦才剛走。
莫普他們也都放下了槍,莫普示意我留在原地,他先迎上去:“林駱準將?”
我也看著為首的男人,那是個高大強壯的男人,膚色黝黑、相貌俊朗,看起來約莫三十來歲。但表情非常嚴肅,嘴角緊抿著,顯得不近人情。他居然是準將,軍銜比莫普還高。
“莫普上校!绷竹樢蛔忠痪涞卮鸬,“這是皇帝陛下的手令,請把華遙王妃移交給我們。”
“什么?”莫普失聲喊道,立刻從林駱手里接過張淺藍色的紙箋,低頭看了起來。
我吃了一驚,莫林也是目瞪口呆,其余官兵也是面面相覷。
皇帝為什么突然派人來抓我?
就在這時,莫普霍然抬頭:“王妃是政治犯?這不可能,準將閣下……”
我驚駭難言——政治犯?那是什么意思?他們搞錯了吧?
林駱平靜地看我一眼,對莫普道:“上校,你不應(yīng)該質(zhì)疑皇帝陛下的決定。帶她走!
話音剛落,他身后的數(shù)名士兵就邁著大步朝我走來。
“不行!”莫普身形一動,擋住了他們。
他這一動,我們這邊原本呆立不動的士兵,全都提槍對準了林駱準將那邊的人。對方也都舉起了武器,一時間黑洞洞的槍口對準彼此,氣氛緊張而僵持。
“上校,你是打算違抗陛下的命令、攻擊皇家親衛(wèi)隊嗎?”林駱臉色變得有些陰沉。
莫普也冷冷地答道:“準將,我不敢違抗陛下的命令。但我必須先請示諾爾殿下!”
“不行!绷竹様嗳坏馈
“不行?”莫普毫不畏懼地說,“準將,如果在諾爾殿下不知情的情況下,讓這些士兵靠近、帶走王妃,您做好準備,迎接殿下的怒火了嗎?”
我的心頭猛地一顫。
我之前一直有點感覺,外婆剛病倒,穆弦就接到軍令要回斯坦星。事情都趕到了一起,這么巧。
難道……穆弦是被皇帝故意支開的?甚至也許……我抬眸看著外婆的病房——從今晚的情形看,水荼翎顯然也是站在林駱那邊的。難道這也是帝國方面安排的?
我的心底陡然升起寒意——為什么皇帝忽然間要分開我們,還冤枉我是政治犯?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
這時,林駱沉默片刻,轉(zhuǎn)頭說:“你們都退下!”他身旁的皇家護衛(wèi)們立刻收槍,小跑離開了走廊。
莫普靜了幾秒鐘,也說:“你們也退下!
林駱看我一眼:“王妃也請回避!
我站著不動:“不行,到底是怎么回事?”
莫普看我一眼,對林駱說:“準將,華遙殿下現(xiàn)在依然是帝國的王妃。面對她的質(zhì)詢,您沒有權(quán)力回避或者隱瞞!
林駱沉默片刻,開口了:“上校,我個人對諾爾殿下非常尊重。我也曾沐浴過殿下與王妃婚禮上的神光祝福。但是這件事,關(guān)乎帝國的安全!
他看我一眼,頓了一下又說:“那首神秘詩歌引起了皇帝的高度重視,由我牽頭負責(zé),重新對王妃的背景做了深入調(diào)查。幾天前,我們有了發(fā)現(xiàn)!
林駱看著我,一字一句地說:“十五歲之前,華遙王妃,沒有在地球上,留下過任何生活過的痕跡。”
我腦子里轟然一震——什么叫做沒有生活過的痕跡?
我還沒出聲,莫普已經(jīng)冷笑道:“準將,我不知道你們是怎么得出的這個結(jié)論。但是我可以肯定地說,你們犯了個可笑的錯誤。王妃曾經(jīng)就讀過的小學(xué)、初中的許多物品,現(xiàn)在都存放在天使號上,你要痕跡,隨便哪樣都是。我要立刻通知諾爾殿下……”
可林駱竟然半點不慌,盯著我說:“恐怕不是這樣。那些東西,早在你們搬到飛船上之前,我們已經(jīng)檢驗過——上面沒有她的指紋,沒有她的DNA,沒有她的光影投射,甚至連她的一點氣味都沒有。她根本就不曾到過那些地方,觸摸過那些東西。莫普,你清楚帝國的鑒定技術(shù),哪怕隔了一百年,也可以追蹤到這些痕跡?墒俏覀儧]有找到。”
莫普猛地抬頭看著我,我卻聽得匪夷所思——他在胡言亂語什么?
可林駱臉色沉肅地望著我們,繼續(xù)扔下重磅炸彈:“不僅如此,我們深入走訪了王妃背景資料上提供的所有線索,十五歲之前,她就讀過的學(xué)校、她住過的房子,沒有一個人記得見過她。任何據(jù)說她生活過的地方,也提取不到她的痕跡!
我全身都僵硬了——不可能,他在說什么?不可能!我跟外婆在鎮(zhèn)上住了十五年,街坊鄰居、同學(xué)朋友,我都記得清清楚楚……
這時莫普語調(diào)遲緩而沉重地開口了:“這怎么可能?如果王妃不曾在這些地方生活過,那怎么會有記憶?那她以前生活在哪里?”
我也看向林駱,卻發(fā)覺他盯著我,目光銳利。
我心頭悚然一驚,明白過來——他在觀察我的神色反應(yīng)。
他說這些話,一方面是要說服莫普,另一方面是要試探我的反應(yīng)?
他懷疑我?懷疑我說謊?
這時他緩緩開口了:“只有一個可能——華遙王妃,是在十五歲的時候,才出現(xiàn)在地球上。為了諾爾殿下的安全,莫普,你必須馬上把王妃交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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