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節(jié) 吃貓糧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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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貓糧的少女
饒雪漫
遇見春生那年,陳燕妮十九歲,讀大二。
那天晚上,陳燕妮和往常一樣拎著貓糧和字母餅干去喂貓,貓糧是喂貓的,字母餅干是喂她自己的。她坐在石階上,借著燈光看書,一手拿著字母餅干往嘴里填。直到聽到春生的聲音,她才回過神,不免有些惱怒,抬眼一看,眼前站著的是個俊朗的陌生男子,有那么幾秒,她愣了一下,不知說什么好,捏在手里的字母餅干掉在了書上。
春生笑著說:“你怎么吃貓糧?”
陳燕妮回頭一看,那幾只貓正在津津有味地吃著她的字母餅干,而剛才掉在書上的,竟然是幾粒貓糧。她一陣反胃,跑到旁邊的垃圾桶旁吐了起來。待到她抬起頭的時候,春生遞過來一瓶水,淡淡地說:“漱漱口。”
漱完口的陳燕妮偷偷看了一眼春生,他個子超高,快一米九的樣子,用后來比較流行的一句話說就是,兩個人站在一起就是最萌身高差。
那并不是春生第一次見陳燕妮。讀大三的春生在學(xué)校附近經(jīng)營了一家咖啡館,每天忙到很晚才回去,每次路過學(xué)校圖書館的時候,總能看到坐在石階上喂貓的少女陳燕妮。這一天,他終于沒忍住想要上去搭訕,走近了才發(fā)現(xiàn),那個女生竟然在吃貓糧,于是忍不住笑著叫了她一聲。
這些,是陳燕妮后來才知道的。那時也是夏天,她和春生打地鋪睡在咖啡館的晾臺上,兩個人躺在一起看著天上的星星,覺得青春真好,能和喜歡的人在一起真好。
是的,他們戀愛了。
春生小聲地問陳燕妮:“我可以吻你嗎?”
陳燕妮干脆地說:“不可以!
春生說:“為什么呢,難道你不喜歡我?”
陳燕妮想了一下回答:“我只是覺得,這里的環(huán)境沒那么浪漫!
春生什么都沒再說。
陳燕妮主動伸過手去,握住了春生的手。春生的手指真長,男生長那么長的手指,真是顯得又溫柔又聰明。陳燕妮拿起春生的手掌貼在自己的臉上,問:“我是不是特別傻?”
春生說:“知道就好。”
陳燕妮讀大三那年,春生畢業(yè)了。
國慶節(jié),春生將咖啡館交給了家人,帶上陳燕妮去西藏了。
抵達(dá)時,是個很深的夜。西藏的夜很黑,風(fēng)很涼,陳燕妮很激動,她坐在車上激動地喊叫著,春生坐在一旁看著她。喊累了的陳燕妮靠在春生的肩膀上,看著星空。那是她頭一次看到這么美的星空,讓她覺得從前的那十九年都是白活的,她回過頭想要和春生說些什么,卻發(fā)現(xiàn)春生正直勾勾地看著她。然后,下一秒,春生低下頭,想要吻她。
陳燕妮回應(yīng)春生的是她的一巴掌。
她甩了春生一巴掌后喊道:“不要臉。”
春生有些莫名地看著陳燕妮,一米九的男生竟然不知所措,最后無奈地笑了一下。后來陳燕妮再回想起來春生的那個笑,她猜測過,那笑應(yīng)該是無奈的,若是換做旁人一定會贈他一個吻,而她竟然那樣不解風(fēng)情,浪費了和情人的好時光。
晚上他們住在帳篷里,帳篷開了一個縫,躺在地上的時候,能夠看到外面的星空。陳燕妮抱著身邊的春生,他們兩個離得那么近,春生將她的手拿開,將被子卷在她身上,她再扯開,喊著:“我不冷!蹦菢臃磸(fù)好幾次,春生什么也沒說,起身朝外面走出去了。她坐在帳篷里,看著春生的背影,心狠狠地抽了好幾下。
過了差不多一小時,陳燕妮出去叫春生。
她說:“進(jìn)去吧,外面好冷的!
春生說:“你愿意讓我抱著你睡,我就進(jìn)去。”
陳燕妮不說話。
春生說:“你心里是不是有什么人忘不掉。”
陳燕妮說:“扯淡!”
春生問陳燕妮:“你愛我嗎?”
陳燕妮說:“難道愛就是你想的那些東西嗎?”
春生說:“我想什么了?”
陳燕妮氣呼呼地說:“你想什么你自己知道!”
春生說:“沒關(guān)系,我們可以坐明天最早的航班回去!
那晚的春生到底沒有回到帳篷里,而是在外面坐了一整夜。
但是說來奇怪,分手這件事,不是春生提的。
回去之后,陳燕妮和平日里一樣去喂貓,卻意外發(fā)她那只叫做豆瓣的貓病了。大晚上的,她抱著豆瓣到處找寵物醫(yī)院,最后可算是找著了。醫(yī)生告訴陳燕妮,豆瓣的腿要做手術(shù)截掉。陳燕妮當(dāng)時就慌了,她哭了起來,春生握著她的手,安慰她:“別哭,反正是只流浪貓!
那一晚,豆瓣失去了一條腿,春生失去了陳燕妮。
陳燕妮抱著做完手術(shù)的豆瓣走在回家的路上,邊走邊哭。她跟春生說:“你每天都在想怎么親我一口,怎么和我牽手,怎么抱著我入睡,卻不會像一只貓一樣安靜地陪陪我。”
春生很有耐心地說:“我是人,不是貓。”
陳燕妮說:“那么,再見!
說完陳燕妮轉(zhuǎn)身就走了,走過街角的時候有個紅綠燈,陳燕妮在那里停了一下。紅燈只有五秒就變綠了。陳燕妮希望春生可以追上來,像以往無數(shù)次吵架后那樣?墒谴荷鷽]有。他只是在路燈下點了一根煙,甚至都沒有遠(yuǎn)遠(yuǎn)地看陳燕妮一眼。
其實不怪春生,也不怪那只叫豆瓣的貓,要怪就怪那躲在回憶里的事,時不時地讓人想起來,刺痛一下。
陳燕妮父母離婚早,她從小跟奶奶長大,奶奶喂了一只貓,和豆瓣長得很像。后來奶奶去世了,那只花貓也跟著去了。陳燕妮第一次看到豆瓣的時候,抱著它哭了好久。不管是失去親人還是失去貓,都讓人不能承受。
奶奶死后,陳燕妮跟母親住過一陣子,母親常常帶陌生的男人回家過夜,陳燕妮每晚臨睡前都要做一件最重要的事——想盡各種辦法把耳朵堵起來。
陳燕妮受不了的時候,會跟母親吵架。最狠的一次,陳燕妮拿了菜刀追砍某個男人。母親報了警,陳燕妮被帶進(jìn)了警局。陳燕妮又跟警察吵架,還撕破了警察的警服。
他們最后說,陳燕妮有神經(jīng)病。
那是陳燕妮人生中最最痛苦的三年,直到三年后,幡然醒悟的父親將她接走,帶她復(fù)學(xué),給她找了心理醫(yī)生,慢慢將她送回人生的正途。
陳燕妮說:“要不是春生那么好,我不敢談戀愛的,愛情這種東西,一不注意就會變得很臟,臟到你覺得全世界都臟透了,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自信啊,勇氣啊統(tǒng)統(tǒng)都沒了,得不償失!
我問陳燕妮:“春生知道這些嗎?”
陳燕妮緩緩說道:“不知道!彼D了頓,笑了一下,又說:“估計他也以為我是個神經(jīng)病吧!
“你們之間有做過什么特別的事情嗎?”我問陳燕妮。
“有啊,我是陜西人,特別愛吃面食。有一回大晚上我也不知道怎么腦子抽風(fēng)了,特別想吃羊肉泡饃,就跟他發(fā)短信說了,結(jié)果他不到五分鐘就出現(xiàn)在我家樓下了。他開著他爸的尼桑帶著我跑了大半個北京,最后找到了一家,我當(dāng)時吃著羊肉泡饃心里只有一個想法,眼前的這個人是真的愛我,除了他我誰也不嫁!闭f這些話的時候,陳燕妮的眼睛里是帶著光的,又有哀傷,仿佛下一秒就要哭起來似的。
“那你想過他嗎?”
“想,每回看到月亮都會想起他來。想得受不了了,就偷偷吃貓糧。因為他就是在我第一次吃貓糧的時候從天而降的?墒,貓糧太難吃了,跟想他的滋味一模一樣!
“你猜如果我是你,我會怎么辦?”
“怎么辦?”
“打電話給他啊!蔽艺f。
陳燕妮捂住臉說:“還是不要了吧,萬一他有女朋友了呢?”
我問她:“你覺得真正的愛情是什么?”
陳燕妮可憐巴巴地看著我:“ 我不敢說,你講。”
我說:“應(yīng)該是原諒,還有守望!
“沒別的了嗎?”她說。
“當(dāng)然不!蔽艺f,“還有改變和接受。就看你愿意不愿意!
兩個星期之后,我正在商場閑逛,接到了陳燕妮的電話。她興奮地說:“我們又在一起了!
陳燕妮說,春生真的一直在等她,她原本是不相信的,但是見到他之后,她信了。那個原來陽光的大男孩被她折磨得老了好幾歲的樣子,胡子拉碴的,見到她就開始哭,卻離得遠(yuǎn)遠(yuǎn)的。
陳燕妮說:“你過來抱著我呀!
春生說:“我不敢。我怕你打我!
陳燕妮沖上去,惡狠狠地將自己撞進(jìn)了春生的懷里。
春生迅速地吻住了陳燕妮。
一切結(jié)束后,陳燕妮問春生:“你真的不怕我打你嗎?”
春生說:“怕,怕得要死!
陳燕妮問:“那你為什么還吻得這么狠?”
春生說:“你抖得都快散架了,我估計你比我還要怕,我怕什么!”
陳燕妮又問:“我這么變態(tài),你為什么還要等我?”
春生說:“其實我也想知道,要不你嫁給我,我們一起去找這個答案?”
陳燕妮惡狠狠地說:“結(jié)婚可以,但你不能只愛我一個,你還得愛我的貓。”
春生問:“先說說你為什么肯回來找我?”
陳燕妮說:“想你的時候就吃一粒貓糧,我真的快吃吐了!”
春生笑著把陳燕妮攬進(jìn)了懷里,又一次吻住了她。
陳燕妮不知道,其實他們分開之后,春生也吃過一次貓糧,他也覺得貓糧一點也不好吃。他還將自己的臥室屋頂刷上了星空的顏料,是那種夜光的。每到晚上的時候,他一個人躺在床上,抬頭看著那發(fā)著光的星空,便覺得陳燕妮還在陪著他,沒有離開過。
陳燕妮始終沒有告訴春生她的過去。那些孤獨叛逆的時光既然已經(jīng)成為過去,她就想將她終結(jié)在自己的心里。至于愛人,是要從此一路分享幸福和歡樂的。過去不必再提,還有未來可期,就是這樣。
不管怎么說,能在一起,真好。
要知道,世上有很多戀人,一旦分開,從此再不相見。又有多少人是抱著遺憾度過的,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像是陳燕妮這樣幸運,會有一個春生守在原地等著她。
六月的時候,我收到了他們的喜帖。
我在婚禮現(xiàn)場上看到了春生,他高高的瘦瘦的,和陳燕妮很般配,陳燕妮全程都笑得一點也不淑女。司儀問陳燕妮:“你高興嗎?”
陳燕妮站在臺上,她激動地說不出一句話來,只是緊緊地拽著身邊的那個高個子的男人不放手。過了好一會兒,她聲音響亮地說道:“高興!高興得跟狗一樣!”
這個比喻,讓全場的人都笑了起來。
只有我看到,陳燕妮眼中的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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