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節(jié)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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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十三，武和帝遍邀百官，于御花園設宴，賞奇葩，品香茶。
天氣最是清和的日跌時分，眾人齊聚御花園。大周民風開放，私宴場合男女并不避席，武和帝明言私宴小聚，為燕王壓驚，與眾同樂，故皆是夫妻同行，成雙成對。
葉修牽著沈墨瞳的手一露面，頓時吸引住眾人的目光。
名滿天下的北藥公子，多病而美姿儀，一旦得見，自然少不了多看幾眼，但今日貌似風頭更盛的，是他身邊的那個女人。
一個不會說話只會笑的傻子，竟觸動燕王和葉修的情懷，這個女人，長什么樣？
沈墨瞳穿了件月牙白的外袍，寬廣的衣袖和裙裾繡了參差錯落猩紅綻放的虞美人，隨著她舒緩的步子，衣袂生動搖曳，柔美而多姿。
她的長發(fā)松綰，頭上只有一粒珠簪，看似隨意，偏又精心別致。
她眸如墨玉，輕點紅唇，肌膚細瓷般緊致白皙。
遍地權貴，目光灼灼，她站在葉修身邊，風神俊秀清朗，舉止儀態(tài)既不生硬拘謹，也不畏怯卑微。
一時之間靜了靜。
葉修側首對沈墨瞳耳語道：“他們都在看墨瞳兒長得漂亮�！�
沈墨瞳迎著光，對葉修嫣然一笑。那個瞬間，那女子的青眸里柔輝熠熠，整個人清如冰雪，艷若野狐。
眾人心神一晃，不由得面面相覷。沈家的啞女竟是如此人物，每個人的目光里都多了種了然但又很復雜的神情。
不遠處燕王蕭煜與王妃衛(wèi)心玫錯肩而立，沈墨瞳上前行禮道：“見過王爺、王妃娘娘。”
她的聲音低而謙遜，但極其清晰。
蕭煜瞬間變色，不可置信地盯著她。葉修在一側解釋道：“墨瞳兒身已無恙，原來只是有心疾不能開口說話�！�
議論聲驟起，這時前方傳來四喜尖而高亢的聲音：“皇上駕到！貴妃娘娘駕到！”
眾人參拜，禮畢。
武和帝牽著雪貴妃的手，居高臨下，滿面含笑。
“值此清和天氣，林木陰陰，百花競放。常言道良辰美景，賞心樂事，朕這幾日非常高興，正所謂獨樂樂不如眾樂樂，今日召大家來，正是為大周的幾件幸事和樂事！”
武和帝環(huán)顧著面含期待的眾人，慢條斯理地道：“若說朕這大周幸事有三。其一，燕王不久前險遭陷害，身陷囹圄，幸而天理昭昭，還其清白，朕，幸甚。其二，得名滿天下的問心閣仗義出手，揭穿湘東王驚天的陰謀，為大周除此國賊，從此得安享太平。問心閣葉先生天縱奇才，大周能有如此賢士，朕，幸甚！”
武和帝說完，朝后邊的四喜看了一眼，四喜會意，一揮手，遂有宮人手托托盤魚貫而入，竟是每人發(fā)了一個又大又長，沉甸甸飽滿非常的青色麥穗。眾人不解其意，武和帝道：“朕要說的第三件幸事，正是在諸位手中。諸位已瞧見，這麥穗比普通麥穗長得飽滿很多，而且還更抗?jié)晨购�，我大周百姓若得此品種推廣，三年之內，四海之中將再無饑餓！君為輕，民為重，這社稷天下，所賴者不過萬民，使朕天下萬民得飽暖，免饑寒，少有所依，老有所養(yǎng)，此乃為君之最高道義！得此麥種，四海升平，天下大同不遠矣！朕，幸甚！”
武和帝這一番話說得慷慨激昂，眾人久居官場最擅長察言觀色，故武和帝話音一落，便是一片跪倒山呼聲：“恭喜皇上！大周萬民之福！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眾臣伏地，武和帝君臨其上迎風飄飄，不由得爽朗地哈哈大笑道：“眾位愛卿快請起，今日君臣同樂，為的是賞奇葩，品香茶，不必行此虛禮，眾位請起！”
眾人起身，武和帝雙手一拍，令道：“上花！”
四五個內侍抬著一個大花盆出來，在離眾人三百步遠的地方停下。眾人正納悶，已有一股沁人的幽香撲面襲來。
“似蘭似麝，雅而不濃，遠而不斷，清幽而醒心，嫵媚而可人！”
“有草木之清芳曠遠，有花果之榮盛內美。”
“荷之潔，桂之雅，蘭之幽，縱技藝絕代的制香師，也調制不出這天然風韻�。 �
……
眾人癡狂感慨時，內侍們已悄然間將花盆抬近。
香味漸淡漸遠。眾人使勁嗅著鼻子，半晌，意猶未盡地睜開眼，睹一樹之芳容，不由得眼前一亮，紛紛圍觀過去。
枝濃葉小，一樹葳蕤如瀑布一般四面紛披而下，層層盛開著如星星般，深紫而疊瓣的小花。人近而香越淡，唯用力追尋，才可染芳蹤之一二。
眾人幾乎不相信剛才那如仙如幻的芳香是這般其貌不揚的植物所散發(fā)出的，甚至有人故意跑到百十步遠的地方，然后幾近失態(tài)地驚呼、沉醉。
燕王望著那花樹對葉修道：“葉先生可知這是什么樹？”
葉修道：“在下不認得，天然野生的從未有此物，該是種植高手多番嫁接而成的�！�
一旁的沈墨瞳眉心微蹙，輕輕閉目品其芬芳。
這時吳王面帶微笑，光風霽月般走過來，見禮道：“三皇兄、三皇嫂�！�
蕭煜頷首而笑，衛(wèi)心玫道：“五弟，這是什么花啊，這么香，定是你所尋到的奇人的大手筆了�！�
吳王道：“三皇嫂明鑒，易公子用心于五谷，更專長于花木的培植，這花正是他的得意之作�！�
他答完衛(wèi)心玫的話，看向葉修，彬彬有禮地一揖道：“見過葉先生�！�
葉修回禮道：“在下見過王爺�！�
吳王的目光落在沈墨瞳的身上：“這位定是葉夫人了�！�
沈墨瞳行禮見過。
吳王望著她與葉修十指相扣的手，笑道：“葉先生與葉夫人當真是一對神仙眷侶�！�
葉修一笑。這時武和帝見眾人皆不識奇葩，紛紛向他問詢，不由得大笑道：“朕的吳王心憂百姓，立志改良五谷，網羅天下異士，這麥穗和這奇香樹，正是這位異人的手筆，來人，有請易家公子！”
“在下遵旨！”
武和帝話音剛落，從遠處扶疏的花木中傳來一個浮冰碎玉般清曠高遠的聲音，一個頎長郁美的身影，緩步而出。
一張俊美無匹的臉，頓時奪去了所有人的聲音。
劍眉，挺鼻，他的目光幽潭般深，又星辰般亮。
他的姿容雖極妍極俊，卻沉斂著男子的雄渾清剛，一身風骨，高貴而不可攀越。
正如他有萬千濃艷的華彩，卻不過穿了件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布衣。
“在下易卿陽，喜好嫁接培育之術，雕蟲小技，蒙吳王和陛下垂青，讓諸位見笑了�！�
聽到這聲音，沈墨瞳的手忽而收緊。葉修俯身私語道：“怎么了？”
沈墨瞳挨近他，低聲道：“笑財神，燕王令牌。”
葉修道：“知道了。”
吳王輕輕望了一眼竊竊私語的葉修和沈墨瞳，蕭煜貌似隨意地在一側笑道：“五弟，這易公子是何方人士？”
吳王道：“回三皇兄，易公子是楚地岳陽人士�！�
這時易卿陽已經明珠玉珰般走到眾人面前，朝眾人一禮，說話的聲音朗潤低沉。
“此花非天然之物，而是在下嫁植而成的奇葩，花雖小，但色艷而有奇香，近則清，遠而郁，如美人風骨，紛披內美勝過千嬌百媚，故名之為美人骨�！�
他說完微微一笑，伸手掐了朵花，示意道：“這花不但極馥郁清香，還潤肺去燥補人血氣，美容而養(yǎng)顏。每日用三朵研磨，取其汁，輕點于肌膚，百日后則幽香隨形附骨，洗之不去�！�
說完易卿陽將手中的花直接放入嘴中，引來眾人一片驚呼。易卿陽粲然一笑，極溫雅地對眾人道：“在下于去年采摘了一批花，焙干成茶，清香沁心醒神，諸位不妨一試。”
早有宮娥從后面逶迤而出，手托茶盞，香氛裊裊。武和帝示意大家入座，他和雪貴妃怡然坐于臺上，相互敬著茶。
易卿陽捧著杯子，帶著笑，施施然走了過來。陽光斜落在他半邊臉上，讓他面容的輪廓越發(fā)英俊而深邃。
“燕王爺、王妃，在下以茶代酒，敬王爺和王妃一杯，祝賀王爺吉人天相，遇難成祥�！�
蕭煜微笑舉杯道：“易公子客氣了�！�
易卿陽也未多說，又敬了吳王一杯后，來到葉修的席上，言行恭敬，行禮道：“葉先生、葉夫人�！�
葉修客客氣氣地還禮。易卿陽的眼神仿佛有把小鉤子，深而帶笑地望了一眼沈墨瞳，言語間意味低沉。
“葉夫人很酷似在下的一位故人�！�
沈墨瞳嫣然不語，易卿陽繼續(xù)望著她，目光濃厚而深邃得竟似有三分寵，兩分的意會不可言傳。
沈墨瞳道：“易公子驚采絕艷，小女子因三分故人之似，引您垂眸，深感幸甚�！�
易卿陽一下子便笑了，對葉修道：“葉先生果然妙手，沈姑娘這令天下名醫(yī)束手無策的舊疾，到您手里不過三日，竟變得伶牙俐齒了�！�
葉修剛抿了一口茶，聽此言笑道：“易公子過獎了�！�
易卿陽道：“在下仰慕先生久矣，若先生肯收留，在下愿為園中種藥的一花匠，效命于麾下。”
他這話，聲音不大可也不低，一時惹得四周權貴紛紛側目。
連燕王與吳王都看過來。
葉修淡淡一笑：“易公子玩笑了，公子龍章鳳姿，豈可久居人下�！�
高手過招，點到為止。
兩人這寥寥幾句話，云淡風輕，卻是暗潮洶涌。易卿陽在吳王和燕王面前，乃至于在武和帝面前，說出愿效命于麾下的話，實則把葉修的盛名置于皇權之上，似捧實殺。而葉修，一句龍章鳳姿，豈可久居人下，更是為易卿陽種下了禍端。
葉修不僅以神醫(yī)傳世，更以品鑒人物料事如神聞名，所謂得葉修者得天下，便是從此而來。
一句龍章鳳姿，豈可久居人下，點起了武和帝心中的疑諱。
但凡上位者，對龍啊鳳的字眼都極其敏感。這句話一出，武和帝越看易卿陽，就越覺得葉修一語中的，簡潔傳神。
這個人，那風采那氣度，不是種種花，擺弄擺弄五谷那么簡單，不是遺世獨立潔身自好那么高潔。
不可久居于人下，那么這個人不成后患，便是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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