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節(jié)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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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晃晃悠悠的日子一直持續(xù)到陸海空十歲,我十五歲的那年。我,相府小姐,宋云祥,及笄了。
可就在這年流火的七月,宋爹突然一臉嚴(yán)肅地告訴我,日后不許再與陸?账綍。我只道是宋爹的儒腐思想在作怪,擺了擺手沒理會他,可接下來的一個月,我當(dāng)真再沒看見過陸?。
中秋那日,天上明月正圓,一股奇怪的味道驀地飄散在相府上空。我扭過頭,恍然看見將軍府那方升騰起了一股濃煙,沒一會兒,沖天火光燒起,刺目地搶奪了天邊明月的色彩。
我眨巴著眼,想到這些日子以來宋爹嚴(yán)肅的神色與不知所蹤的陸海空,頓時明白過來了—原來是朝堂出事了!
我拍了拍沾滿月餅碎屑的嘴,剛站起身,忽聞宋爹一聲喝:“你去哪兒!”
“回房啊,吃飽了!
宋爹皺緊了眉,吩咐身邊的侍衛(wèi):“看住小姐。今晚她哪兒都不許去!
我扭身回房,心道隔壁這么大的火,宋爹卻連看也不敢出去看一眼,若不是上位者的意思,誰敢對天朝大將軍府動手?
陸?者@次約莫是在劫難逃了吧。
十年,他終于早早地去投了胎,錯開了與我糾纏的七世情緣。
回房時路過宗祠,我突然想到了那日陸海空在我懷中亮著眼充滿希冀地望著我的模樣,他說我流的口水染濕了他的衣袖,哼,渾小子,誰會流那么多口水……
我撇了撇嘴,腳下卻再也跨不出一步。
不然……我還是去幫他收個尸好了,好歹也斗智斗勇斗了這么多年了不是……
駕輕就熟地騙過蠢侍衛(wèi)們的眼,我從相府后院翻墻出去,繞了好大一圈,終是繞到了將軍府的后門。將軍府中烈焰沖天,但除了火焰燃燒的聲音,只余一片死寂。
我盯了緊閉的后門許久,心道,我這樣走進去若是與辦完事出來的殺手面對面撞見了,那該多難堪?到時收不了陸?盏氖,還把自己的命給搭進去,不劃算。我心思一轉(zhuǎn),想起在將軍府東面墻根有個狗洞,那地方隱蔽,就算里面還有殺手也尋不到那塊去。
只是接受人界的思想教育多年,我覺著爬狗洞確實是個不大光彩的活,是以多年未曾爬過,今日再去,不知這身材還能過不能過。
可當(dāng)我走到東墻根下,卻驚訝地發(fā)現(xiàn)此時狗洞里正卡著一個人,正是我要為其收尸的陸海空。他半個身子在墻外,半個身子在墻內(nèi),卡得好不尷尬,我點了點頭,沉吟道:“如此看來,我確實是過不去的!
不過,現(xiàn)在好像不是發(fā)表這番感想的時候。
陸?章犚娏宋业穆曇簦靥痤^來,素來干凈的臉被血污了一半,從來澄澈透亮的眼像被蒙上了塵埃一般,灰蒙蒙的一片。他失神地盯著我,沒有半分情緒的波動,如同木偶。
我蹲下身來,在墻內(nèi)忽明忽暗的火光映襯下才看見,他的右眼像是被什么東西灼過一般,眼白與眼珠的顏色都分不清了,渾濁一片。
他卡在狗洞中,境遇如此尷尬可笑,但我卻半點笑容也露不出來。
我伸出指尖卻破天荒地猶豫著不敢觸碰他。
“陸?。”
他沒有反應(yīng),仍舊呆呆地望著我,我眨了眨眼,不懂心底一抽一抽的壓抑感覺是什么,我輕輕戳了戳他的額頭:“你還活著?”
“云祥,”他的聲音虛弱無力,盡是茫然,“我還活著……”不像是回答,更像是在反問我。
心底莫名的異樣感越發(fā)強烈,我終是忍不住摸上了他的腦袋,不輕不重地揉了幾下,感覺到他頭發(fā)中的黏膩,我猜想,他大概是從血泊里面爬出來的吧。一夕之間家破人亡,對于一個十歲的孩子來說實在是太殘酷了。
“你還活著!蔽叶⒅,看著他左邊的黑眼珠里慢慢映進了我的身影,而他右邊那只眼,只怕是以后都不能再用了。
他望了我好一會兒才問道:“你是來救我的嗎?”
“我本是來替你收尸的!彼庖话,點了點頭,我又道,“不過,我現(xiàn)在卻是來救你的!蔽易ё∷母觳,問,“卡得緊嗎?”
他不敢置信地呆呆地盯著我,然而他還沒來得及說下一句話,我只覺他的身子往后一縮,竟像是墻的另一邊有人拽住了陸海空的腿將他往回拖一樣。陸海空雙目睜大,驚慌無措地望著我,一時竟怕得說不出話來。
我也慌了神,忙緊緊抱住他不松手,此時卻聽一墻之隔那方的人道:“外面還有人在幫他!
“如此便將這小子腿砍了,讓他再也跑不了!
墻內(nèi)竟還有兩個人!他們竟要鋸了陸?盏耐!我心頭一顫,突然靈機一動地吼道:“爹!你快帶相府的侍衛(wèi)過來啊!里面的殺手要砍掉陸海空的腿!”
“是相爺?shù)呐畠!?
“那個混天女魔王?”里面的兩個殺手靜了一會兒,“撤!”
勝利來得太突然,我沒想到我的名號竟比我爹的名號還要好用,兀自沾沾竊喜了一番之后我又沉了臉色……殺手都如此懼怕于我,在平常百姓眼中我到底混了個什么形象出來啊……
沒時間多想,我狠了心將陸?瞻瘟顺鰜,握了他的手便往相府走:“你先到我那里去躲一躲!
陸?漳_步一頓,在彌漫著煙霧的空氣中靜靜地開口:“云祥,我不能去相府!
我愕然:“為什么?你怕我爹不愿意護著你嗎?”
陸海空垂下了頭,沒有回答我。他此時明明只是個臟兮兮的小孩,我卻奇怪地覺得他腦子里的東西比我這個加上上輩子一共活了幾百年的祥云小仙要復(fù)雜多了。
他默了許久道:“云祥,我要去塞外,只有去塞外,必須去塞外!
如此強調(diào),看來他的決心已定。我的直覺告訴我他一定還隱瞞了很多事,也直覺地感到從這一刻開始陸海空的人生完全變了,更直覺地感到我選擇的時刻來了—獨自回相府待著,或者追隨陸?毡鄙先。
我仰天長嘆,突然有種窺破天機的感覺。
李天王,原來你是在這里等著我的。∪粑液攘嗣掀艤,這一生只做了個尋常的相府小姐,若陸?諞]有在冥府被耽誤五年,此時只怕是與我一般年紀(jì),兩個定過婚的人,情投意合,相府小姐不忍心將軍公子背負著一身仇恨獨自北上,心甘情愿地放棄了安逸的生活,追隨將軍公子而去。
小媳婦追相公的苦情戲第一幕居然在這樣毫無預(yù)兆的時候上演了!
許是我這副愴然的模樣讓陸?斩嘞肓耍D(zhuǎn)過身獨自一人往小巷的另一邊走去:“云祥,后會有期!
聽著一個十歲的小孩在他的人生滿目瘡痍后對我說出這么一句深刻的話,我的心跳忍不住漏了一個節(jié)拍。我煩躁地抓了抓腦袋,輕聲嘀咕道:“好吧好吧,我認(rèn),不改命了。省得回去了又罰別的來讓我彌補。”
但就這樣走了好像又太不孝,于是我撿了根燒黑了的木頭,隨隨便便在墻上寫道:爹,女兒與君私奔,精神飽滿,身子安好,務(wù)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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