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節(jié)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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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接下來的事就真的由不得她了。要是讓家里知道她沒有住在規(guī)定的酒店房間里,而是私自出去找了別的住處的話,那她就會被剁成碎末,揉進過年的餃子里,然后被姐姐一口一個地吞掉——雖然姐姐從來不吃餃子,但她會很高興地吃她。
她敢保證,從13區(qū)搬到8區(qū),這是她有史以來最迅速、最狼狽的搬家。她可以對湯毅凡的咆哮置之不理,但如果連安東尼也接到了電話,那么消息就百分百地可信了。一般的小事,哥哥是斷然不會去主動聯(lián)系她的,都是給毅凡打電話。這事挺合理,不管她在地球的哪個角落,找到湯毅凡就是找到她的最快的方法。盡管眼下他只是每個月來一兩次巴黎,趕上工作忙時根本不來。
但這次,哥哥也打了電話給安東尼,這就說明事情很嚴重了,嚴重到需要汪敬哲先生拿出他監(jiān)護人的身份來管。
抵達蒙田大道的阿泰內廣場酒店時,易微婉遠遠就看見了湯毅凡在門口的花壇邊兒上坐著,手里一下下地玩著打火機。見她來了,他光抬頭不起身。
她拉他一把:“那石頭涼著呢少爺,再坐一會兒當心您以后沒工具泡妞了。”她一邊說一邊用手勢示意送她來的男朋友丹尼可以走了,該干嗎干嗎去。
湯毅凡我自巋然不動,拿眼珠子瞄她:“怎么著。俊
“不就是一妞嘛,四十八小時之內幫你追回來。”見他露出不信的嗤笑,她豎了眉,“別不信,我最會做和事佬了,從小練的本事!那幾年我哥跟我姐吵得天昏地暗的時候,你以為是誰兩頭搗糨糊。俊
湯毅凡嘖嘖道:“那倒是。那兩位,還有您爹您媽都不是省油的燈,您安全長到這么大真是奇跡。”
易微婉白他一眼:“廢話就別說了,救命要緊。我哥什么時候到?”
湯毅凡抬腕看看手表:“本來他的飛機應該在一小時三十四分鐘后準時到達,但您大小姐運氣好,倫敦大雪,他們這班轉機的人都被困在機場里頭了!彼Γ冻鰞膳硼嵢缲惖难例X,“怎么樣,算是給你個緩期執(zhí)行了吧?”
易微婉松了一口氣,干脆跟他一起坐在了花壇邊上。
“這雪又不是你召來的,別像上帝般慈祥地微笑!
湯毅凡索性笑得更開:“我倒真不是上帝,不過是他老人家的大天使加百列,專門來負責給你傳福音的。好消息可不止這一個,你沒看今天晨報嗎?今明兩天戴高樂機場罷工,飛機得繼續(xù)延誤著。我剛才給你哥打了一電話,勸他找個不折騰的時間再來。他聽勸了,所以你的警報解除了!
聽到這里才發(fā)覺不對,易微婉跳起來。
“那你怎么不早告訴我?”
家都搬好了他才告訴她這是假警報,這不成心害她嗎?
“你看我橫跨巴黎搬家覺得特好玩兒是吧?”
湯毅凡滿面笑意地點了點頭。
整蠱成功。
這天殺的混蛋。
她毫不猶豫地踢了他一腳,他嘿的一聲不敢笑了。她想讓他知道,拿哥哥開玩笑會讓她很難過的,但不管說了多少次,他從來都沒聽進去過。而拳打腳踢這一招,從他們還都是十二三歲時她就開始用了,但從來沒管用過。
湯毅凡喘著粗氣揉著他那倒霉的肋骨,面色發(fā)青:“不過你也真是驚弓之鳥。你不就是沒聽他們的安排,沒住阿泰內廣場,自己找了別的房子嘛。芝麻大的事,你姐能怎么你?”
易微婉沉默了幾秒鐘。
“我姐能怎么我,你可不知道。”
湯毅凡繼續(xù)揉著,但手的速度漸漸慢了:“不知道什么?”
易微婉搖頭,陳年往事,她現(xiàn)在不想提:“還有煙嗎?給我一支!
“不給!
“那陪我喝一杯去?”
“不陪。”
“……那,肩膀借我靠一會兒!
“終于提對要求了,過來!
腮幫子放在湯毅凡的肩膀上,她看著安東尼指揮著搬家大隊把東西搬回卡車上,準備運回13區(qū)的學生公寓。這時,她的眼睛突然有點濕潤,她開始以為是自己哭了,幾秒鐘后才意識到,是天在下雪。就這樣,她的心突然就清明了。從小到大,她會為自己設定無數(shù)的幸運符,無論多難過時,只要有幸運符的出現(xiàn),那就意味著她會再次幸運起來。
生日,放鞭炮吃餃子的紅火中國年,城市日出,在跑道上滑行著即將騰空的飛機,還有覆蓋一切的雪。
感到幸運是一件重要的事。幸?倳殡S著惆悵感,好像它隨時都會從你指間溜走一樣。而幸運,卻不是這樣。你知道一切都在轉好,你知道自己的前進方向準確無誤,命運的指針會指向你想要的東西,就算你自己也不清楚想要的東西究竟是什么,但命運終會讓你知道。
一言以蔽之,對于她這樣無夢想無追求的人來說,幸運遠比幸福重要。
迎著雪,湯毅凡又掏出了打火機。
易微婉把頭抬起來,高聲抗議:“不讓我抽煙,也別讓我抽二手煙啊!”
“不想抽二手煙咱就得說話,你不說話我憋得慌!睖惴埠吡艘宦暎澳阍趺磽Q香水了?我這一鼻子甜菜味兒難不難受啊,小婉兒同學?”
這是除了“提起哥哥”之外,湯毅凡做的另外一件讓她感到非常討厭的事——叫她小婉兒同學。少時在汪宅,爸爸媽媽和姐姐都會高雅得體地叫她“婉兒”,一字一頓咬得極清晰。而在她真正出生的地方,湯毅凡每次都用稱呼一只碗的心態(tài),叫她“小婉兒同學”:“婉”和“兒”是模糊混沌地連在一起的,那么聽來,自己本來很美的名字就被他給叫成了一種餐具。
“你別這么叫我行不行?”
他沉默半晌,用眼神送走了一輛泊在他們身邊很久的車子,然后他說:“你哥是怎么叫你的?這么多年我都沒注意過。”
“他不叫。只要他說話,我總是會在他面前出現(xiàn)。所以他想對我講什么話,只要說‘你’就夠了,不用叫名字!
她胸悶,今天湯毅凡似乎執(zhí)拗地想跟她談哥哥。
“一直是這樣?”
她忍不下去了:“你到底想說什么?”
“你們兩個單獨在一起的時候,他也只說‘你’?我覺得,汪敬哲不是這么沒情趣的人!
不知道什么時候,他又把打火機給掏出來了,夾在修長手指間的打火機噌噌地冒著火苗。這收起、掏出,掏出、收起的動作,讓她想起小學語文課本中的一課,叫作《套中人》。當那個裝模作樣的人不停地重復穿脫外套這個動作時,你就知道他在掩飾內心極度的焦慮和恐慌。
而他掩飾了這一整晚的焦灼,她到現(xiàn)在才看出來。
她咬緊了嘴唇,站起身,疾步走進酒店大堂。那里只有飛快地吐著法語單詞、不停地比畫著的安東尼,根本不見哥哥的影子。
“不用找,他已經走了。五分鐘前停在我們旁邊的那輛車就是他的!
她噔噔地走回來,瞪著他:“他跟你說什么了?”
“我不知道,這取決于你沒跟我說什么!
“因為那些事都跟你無關!”
“好,‘那些事’跟我無關,好多年前的事了,就算有關也沒用了。那你在巴黎的事呢?上個月的事呢?你墮過一胎這事呢?”
“這就跟你有關了?反正不是你的!”
那一瞬間,易微婉為毫不顧忌后果地爆出這句沒頭沒腦的話而悔得心拔涼拔涼。
她敢發(fā)誓,他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忍住沒扇她。
其實也沒區(qū)別,因為她的兩只耳朵已經被自己震得嗡嗡響了,真的,什么都聽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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