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節(jié)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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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什么狐貍精啊,說話注意點!這是復活節(jié)的狐貍好不好……那個,我的初衷是好的,就是挑的時候沒看清楚,真的。要不,我再……”
“行了行了,姑奶奶您消停點吧,別害我了。”他站起來,估計是憋著這口氣懶得跟她說話。他出門之前回頭,威脅似的看她:“要是下回再氣跑我一個妞,干脆你就給我……”
“我保證!再有下回,我肯定自覺地卷鋪蓋走人,不用您轟我!”她痛心疾首地對燈發(fā)誓。
然后湯毅凡就被噎住了,那張臉黑白灰,灰白黑地變了好幾次。
“不是……睡了!”
哐!他就將門給關(guān)了。
她心想,這孩子還真是善良,瞧瞧,他這是愧疚對她發(fā)脾氣了。
其實她之所以很好意思地從湯毅凡身邊撬女人,一則是因為她是沒有朋友會死的女人,二則是因為他是不會少女人的男人,各色女人都是直接往他的身上貼的。就在那個難得的空窗期里,他作為遠東執(zhí)行董事以及青年企業(yè)家的優(yōu)秀代表(啊呸。,去上海的幾所重點高校做巡回演講(呸!巡回廣告吧!您這董事還出賣色相做男公關(guān)去吶),在提問階段,就有女生直接遞紙條求交往。
該執(zhí)行董事的確挺懂事,回來就將紙條交給她了。她翻來覆去地看:“嘖嘖,這還有一照片兒,長得不錯嘿,要不您考慮考慮?”
“吃什么醋啊你!彼X袋伸過來,瞄了幾眼,“話說回來了,長得還真不錯!
“哎喲哎喲,電話號碼都給您留了,現(xiàn)在的小姑娘不得了咯。我看我得約她出來談談!
他本來就拿這事當一笑話講,所以聽到她說這話時,他也樂得特賊。
“您這還真挺有正室的范兒。”
話說回來,那次他死乞白賴地張羅著帶她回上海,還頗有幾分卓絕而惡趣味的慷慨激昂。
“要不我讓公關(guān)部的同事們使使勁,給咱倆弄一緋聞出來,把這事給定了?”
“您拿我開什么玩笑。”
你是否也曾有過這樣一段關(guān)系,你們行走在界限邊緣,若有若無地試探著?你以為你知道,可事實上,你又知道什么呢?你什么也不知道。
故事暫且告一段落。
聽到這里,怡風扁了扁嘴,分外惋惜:“易微婉,你可以去死一死嗎?他都這樣講了,就是表白了啊!
“這算哪門子表白!說不定,他跟他所有女人都這么說過!蔽⑼窕沃湛杖缫驳钠【乒拮诱f。
當時,如果他說下去,會怎樣?她不知道會怎樣,因為他從來沒有說下去過,來來回回,他始終沒有一次是說下去的。后來她想,在那段時光里,漸漸地,那些跨越了二十年友誼界限的沖動,都流失殆盡了。他們是都堅定了做朋友的決心的。
“如果是認真的,就要直接說出來。曖昧啊、試探啊什么的,都不是認真的。他不是認真的,我又何必要當真?”
男人如果真正愛你,是不會跟你玩曖昧的。
怡風作深思熟慮狀:“這就錯了。男人哪,比你想的脆弱多了。他們在女人面前,要保留那些可憐的自尊。怕太直接地講,被女人拒絕。你問問自己,如果他真的要八抬大轎娶你進門,你會說不嗎?”
微婉搖搖頭:“不知道。”
怡風攤手,權(quán)當沒聽見:“根本不會對不對!你對他是有心的,只是,但凡他的試探,你都當玩笑給擋回去,他又怎么知道你的心呢?挫敗許多次了,還被你當成笑話看,他當然不愿再問了。”她說完還不解氣,又加了一句,“你真過分!”
微婉才真的是憋氣得要命:“是你根本就不明白!”
怡風不明白,畢竟怡風沒有像她那樣,曾經(jīng)眼睜睜地看著毅凡一個接一個地換女朋友。她在他家住了那么久,他每天工作之后,都要去陪一個女人用了晚餐后才回家。然后他跟她打個照面,說上幾句話。正室范兒……她分明是備胎范兒!女人對他來說,猶如超市里的貨品,過了保鮮期就會被他拋棄。在虞雪之前,她從未見過他在任何一個女人身邊停留超過半年。
最終,這么多年他和她之所以一直親密,中間經(jīng)過一些波折仍打不散,她想正是因為他們,從來沒有真正在一起過。
想到你因為向前一步可能要放棄的東西,你就馬上沒了向前邁出一步的勇氣了。
“說起來,那次我真的不知道你們離‘在一起’已經(jīng)這么、這么近了!扁L的拇指和食指比畫出一段短得出奇的距離。
她懊悔:“早知道,就不該安排你和阿哲見面。可我也想不到,他做的是那個打算。”
毅凡的最后一站是上海聞名遐邇的理工科重點院校,她照例跟著去湊熱鬧。
其實湯毅凡也是拼死不出北上廣的那類大都會的土著,出人意料的是,他甚至土著到堅持在國內(nèi)讀完大學后才出國深造。
他們的所有朋友都早早地踏出國門了,哥哥汪敬哲從劍橋帶回了老古板的英國氣質(zhì),每天早晨起來若不背誦幾句莎翁,大抵就如同沒有刷牙一般;怡風更是一心向往晦澀與高雅的字眼,又極愛紐約曼哈頓,于是懷著滿腔熱血去Tisch Art School修了戲劇文學;微婉自己身在巴黎,雖然直接原因要另說,但終究是“正確路線”的一部分;即便是姐姐汪凌茜這類以社交為終身事業(yè)的小姐,后來也例行公事地去英國利茲的那所名校讀了藝術(shù)設計。盡管她拿了高雅且體面的文憑也并沒有因此而去找一份高雅且體面的工作,但名媛修養(yǎng)這一點算是有了。所以與他們相比,毅凡的舉動就顯得分外怪異了。
但話得這么說,人家的高考成績讓他不但輕松邁進了帝都最牛的那所大學,而且還綽綽有余到讓他可以隨便地挑專業(yè)。湯爸爸沒有反對——養(yǎng)老可能要去國外,但賺錢還是要在中國的。至于毅凡會不會像許多憤青所詛咒的那樣,被中國教育坑了心智健全,老人家則完全不擔心。
用老湯先生的話來說,只要他這兒子不去坑了別人的心智健全,他就謝天謝地了。
“不體驗一把上鋪下鋪的兄弟情誼,沒抱著吉他在女生宿舍樓底下唱過一回情歌,我覺得這人生就不完整!
“……你都跟誰唱過情歌?”
林蔭道上,湯賊見她自覺抓重點上了鉤,樂得特二。
“問這個干什么?”
“不干什么。您愛跟誰唱跟誰唱,我管得著嗎?”
溜達著,青年企業(yè)家優(yōu)秀代表就到該去演講的時間了:“找個地方坐著,別走丟了。”
優(yōu)秀代表從來不準她去聽他演講,人家說一看到她的臉就緊張。
她進一步逼問,他說不管他表現(xiàn)得怎么樣,從講臺上下來,他總會被她各種嘲諷貶斥。不幸的是,他說的是真的,她在模仿他肢體動作和語音語調(diào)上特別有一手,還老愛添油加醋。好歹生母是著名的女演員,她基因里頭就帶著演技。
“放心,我約了怡風,她這就該到了!
微婉話音剛落,怡風就出現(xiàn)在了小水池的那一端,興奮地朝她揮著小手。
怡風不是獨自來的,她還帶來了一個人。
如果用毅凡的原話來回憶那時的她,情景是這樣的:
——您就那么呼扇兒呼扇兒地蹦過去了,還一路發(fā)出“哥呀哥呀”的聲音。
——活像一只剛下完蛋的小母雞。
去巴黎?
她到上海來并沒告訴家里人,她是低調(diào)又低調(diào),絕沒給任何人拍到。毅凡所謀劃的“緋聞”,也在被她當頭潑了冷水后無果而終。因此告訴哥哥的人,肯定是怡風。怡風說,你們兄妹兩個,總不能一直這樣下去,是合是散,大家講個清楚。卻不曾想,哥哥一上來就講得這么清楚,絲毫沒有商量的余地。
如果離開一段時間,爸媽大概會消氣的。這看似明擺著的道理,仍不是她想的那樣。
“不是離開一段時間,婉兒,我希望的是你永遠別再回來。”
“……原來你生我的氣,生得這么厲害!
“不是我生你氣,也不是其他任何人生你氣。只是,你的人生不能再這樣胡鬧下去!备绺缬每贪宓恼Z氣向她交代了要她去讀的那所學校的情況,并給了她安東尼的電話,叮囑她住在阿泰內(nèi)廣場酒店的芭比套房里。那里有她最喜歡的城市,最喜歡的人,以及最喜歡的房間。
她茫然地翻著那一摞厚重的印刷品,手指逐漸沒有了力氣。那上面有排列整齊的校舍,光潔象牙白的樓梯,學生們裹著藍底黑帶的針織衫,腋下夾著書本,看起來樸實而聰明的樣子?蛇@上面的任何景象,都不像是會和她有任何的關(guān)系。
“為什么要我讀商校?經(jīng)商什么的,我根本不懂。我不要學這個,我又不想做商人!”她驚慌地反問,她知道自己沒一根骨頭是為讀書而生的。
哥哥的喉嚨中發(fā)出了一個輕到不能再輕的哼聲,但在她聽來,無異于五雷轟頂。
“那么你想做什么樣的人呢?你到底懂些什么呢?你連中學都沒有念完,接下來的人生,你就準備每天吃喝玩樂了嗎?”
她委屈的淚水在眼眶里打轉(zhuǎn),低聲啜泣:“可是,姐她不也是這樣……”
“茜兒和你不同!备绺鐩]有停頓,可見他不是刻意狠下心來編造謊言故意激她的,他只是在實話實說,“她姓汪,汪家便有責任養(yǎng)她,供她吃喝玩樂!
她聽懂了:“所以說,其實是家里不愿再養(yǎng)我這個毫無用處的外人了。”
直到這時,哥哥才有了一瞬間的遲疑。
他苦笑。
“婉兒,講講理,你已經(jīng)十八了!
“哥,對不起,可我不想出去……”她突然覺得哭不出眼淚了,“就讓我回家吧,我以后少花錢就是了……我……我不花錢了,只是吃飯睡覺就好,行不行?”
“婉兒,你這樣子,簡直讓我看不起你!彼f,“我們會支付你在巴黎的學費和生活費,只要你停留在我們的視線之內(nèi),不要惹事!
惹事?她從來不惹事!被逼到絕路的人,總會生出莫大的憤怒力量,她就這樣地血液沸騰了。她是被戳一千但不能被冤一個的那類人,她或許百無一用,不擅長讀書,不醉心求學,但她至少是個聽話的孩子,她從來都是服服帖帖地跟在兄姊背后,唯他們馬首是瞻,憑什么說她惹事?
汪敬哲見她橫眉瞪目,倒好像早等著她這樣似的。
“來之前就我知道,不過幾個月的時間,你惹的事,你是一定忘光光了。”
她遺忘那些戀情的速度,的確相當快。突然讓對方戳穿,她才知道,說她惹事,也不冤枉。她本來空空的目光,這時就像被灌入兩缸液化金屬似的,轟然墜向地面。這幾個月,同是被流放的人,她有湯毅凡陪著,哥哥卻是獨自一人在外露宿的;她依然吃得好喝得好,卻不知道哥哥過的是什么日子。
她從前的確不惹事,一惹就惹了個大的。
“哥,對不起……”
是否在重逢的那一刻,她就該先說這話?她怎么一閉眼,就可以當往事沒發(fā)生過?可是,究竟發(fā)生過什么呢?談起他們共同惹的事,哥哥淡漠的一如她。她常覺得那時他很好奇她,他想知道為何在家里默不作聲的小妹妹,在學校里卻有各種不可思議的傳聞。他想把她裝進萬花筒中,轉(zhuǎn)動鏡筒,讓她簡單的身體在不同的視角下反復、疊加、虛幻。
他的意思并不是讓她談那件事,他飛快地打斷了她,以示他根本不想談。
“說來說去都只有對不起,我也不愿聽了。婉兒,從現(xiàn)在開始,你好自為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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