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節(jié)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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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中的大樹上驀然伸出一根細(xì)長的鞭子，迅捷無比，將云裊裊手中的糕點(diǎn)卷了過去！
為了一根骨頭，狗兒們可以亮出爪兒與牙齒；一個饅頭也可以引發(fā)無數(shù)的血案。正是饑餓之際，是可忍孰不可忍，云裊裊奮起亮出她的爪子，撲向那塊被卷走的糕點(diǎn)！
風(fēng)聲呼嘯，轉(zhuǎn)角處黑暗里，出現(xiàn)了一具輪椅。輪椅上端坐著一個陌生的少年，黑暗中看不清面目，只知道少年的膚色似乎有些病態(tài)的蒼白。再仔細(xì)看去，那雙眼睛似乎凝結(jié)著冰寒，而且是亙古不化的那種。
少年手中的鞭子搖搖晃晃，正卷著云裊裊的糕點(diǎn)。云裊裊想要大叫，卻是很自覺地壓低了聲音，惡狠狠地說道：“將吃的還給我！”
少年鞭子一收，將糕點(diǎn)抓在手中，聞了聞，冷冷地問道：“現(xiàn)在不到季節(jié)，這桂花糕是誰給你的？”
云裊裊看著面前的少年，上前一步，伸手，咬著牙齒，面目猙獰：“將吃的還給我！”
兩人距離近了，借著朦朧的燈籠光線，云裊裊看見了面前的少年。
少年一身白色的衣服，頭發(fā)用一條金色的絲帶系住�；椟S的燈籠下，可以看見少年臉頰蒼白得幾乎透明，眼皮子上方隱隱能看見兩條青色的血管；眼神之中的憂郁，使這張年輕俊秀的臉龐上似乎籠著一層薄霜。
少年端詳著手中的糕點(diǎn)，聲音平靜無波：“宮中春桂有限，你又是新進(jìn)宮的宮女，絕對吃不到這等東西。告訴我，這桂花糕是誰給你的？”
云裊裊鼻子微微哼了一聲，說道：“誰給我也不關(guān)你的事兒——將吃的還給我！”
那少年的手往后一甩，那塊桂花糕——云裊裊才吃了一小口的桂花糕，就遠(yuǎn)遠(yuǎn)地飛出去了！
后面不遠(yuǎn)處就是池塘！
少年瀟灑的動作就像是一把刀子剜進(jìn)了云裊裊的胸膛——在云裊裊看來，奪食之恨，可以與殺父之仇滅國之怨相提并論，怒氣燃燒之下，竟然忘了自己現(xiàn)在的身份，人就撲上前去，無論如何，得趕在桂花糕落在水里之前先將桂花糕給搶回來！
但是她忘了一件事。她接連著被罰跪，剛才又跪了一個多時辰。身子雖然強(qiáng)悍，然而膝蓋卻有些不聽使喚。腳底下被少年的輪椅一絆，人就撲向那少年。
少年急忙伸手將云裊裊拉著，但是他忘了，他身子底下是輪椅。因?yàn)樯矸蓐P(guān)系，他的輪椅制作非常精良，非常靈活；云裊裊方才這么一摔，這么一亂摸，卻是將輪椅的剎車裝置打開了。
這片地略略有些傾斜，走路感覺不明顯，但是輪子卻是異常敏感。
輪椅迅速往后退，本來手亂動的云裊裊下意識地急急摟住少年的脖頸，少女那如玉的藕臂，就纏繞在少年的脖頸上。
少年下意識地想要推開云裊裊，但是手卻莫名其妙地改變了用力的方向。他也伸手緊緊地?fù)ё×嗽蒲U裊。
云裊裊知道自己很丟人，自己怎么可以緊緊摟著一個男人；少年也知道不應(yīng)該，這等情況下自己應(yīng)該立馬將這個莫名其妙的女子扔下。
但是莫名其妙的，兩人都沒有松手——這一刻似乎很短暫，這一刻又似乎很久遠(yuǎn)。
然后，椅子壓著草地，巨大的摩擦力讓椅子重重地抖動了一下，終于緩緩地停下來了。
云裊裊還傻在那里，卻聽見少年不帶感情的聲音：“好了，抱夠了沒，可以松手了！”
然后，云裊裊……被毫不留情地，一把推開！
“你推我！你抱了我一把，占了我便宜！”云裊裊怒了，“我肚子還餓著呢……將糕點(diǎn)還給我！”
少年沒有理睬云裊裊，轉(zhuǎn)身推著輪椅就去了。
云裊裊僵立在夜風(fēng)里。
方才的一切，恍惚如夢。
夜風(fēng)里傳來少年平淡的聲音：“陌生人的東西不要亂吃，記住這句話�！�
云裊裊又是僵了一下。她想要回答，卻聽見遠(yuǎn)處傳來春華嬤嬤的聲音：“莫芊芊！你死哪里去了！”
云裊裊到底沒有等到那個輪椅少年給送來的吃食。因?yàn)榇喝A嬤嬤擰著她的耳朵，進(jìn)屋子去了。
☆ ☆ ☆
桂嬤嬤頭頂著一碗水，在前面不遠(yuǎn)處示范；云裊裊頂著一塊石頭，跪在后面不遠(yuǎn)處受罰。
五十個宮女排成五列，寂靜無聲，全神貫注地看著桂嬤嬤的一舉一動。
如果不考慮桂嬤嬤眼角的魚尾紋，不考慮桂嬤嬤那老是尖利變形的聲調(diào)，不考慮桂嬤嬤那粗壯如盤龍金柱一般的身材，面前的情景，還真的是如詩如畫。
裙裾微動，纖塵不驚。凌波微步，羅襪生塵。
所以后面一群宮女，都將眼睛給瞪得溜溜圓了，仔細(xì)看著，使勁記著。
邊上的如意嬤嬤大聲指點(diǎn)：“看著桂嬤嬤！看著步履的尺度！大家將碗放在頭上，注意一下頭頸不要低垂……”
唯一的例外是云裊裊。幾個嬤嬤的眼睛都看著面前的宮女與桂嬤嬤，沒有人注意自己。于是迅速出手。
邊上有樹，樹上有鳥窩，云裊裊面前的地上，就掉了幾顆鳥糞，已經(jīng)硬邦邦了。
云裊裊迅速地將一只手挪移到了石板的中間，另一只手撿起鳥糞。瞄準(zhǔn)，飛出——“�！獓W——咣啷！”
極清脆的聲響。
云裊裊繼續(xù)眼觀鼻鼻觀心，雙手擎著石板，專心受罰。
所有的宮女所有的嬤嬤都想不到竟然會出現(xiàn)這等場面——天哪天哪，桂嬤嬤，桂嬤嬤竟然失手了！
一碗冷水，從頭上淋下，鉆進(jìn)脖頸，將桂嬤嬤淋了個透心涼。好在這只是一碗水不是一盆水，倒也不至于渾身濕透春光外泄。
桂嬤嬤猝不及防，發(fā)出了一聲尖叫，幾乎要刺破一群人的耳膜。渾身發(fā)抖，眼睛就往邊上地上搜尋過去。但是鳥糞很小，在這地上也是常見的物件，桂嬤嬤這么找，卻怎么能找到兇器？
于是她眼睛盯著一群新宮女，厲聲叫道：“誰扔了石頭，將我的碗給砸了？”
當(dāng)是時，桂嬤嬤滿頭是水，發(fā)髻散亂，衣服半濕。幾綹頭發(fā)濕噠噠地貼在她徐娘半老的臉頰之上，狀若瘋魔。
一群宮女噤若寒蟬，想笑卻又不敢笑，實(shí)在辛苦。
唯一不辛苦的是云裊裊，因?yàn)樗呀?jīng)練成了肚笑面不笑的真本事。
桂嬤嬤大怒，說道：“沒人認(rèn)賬，好，那就每人都頂著石頭跪兩個時辰！”
這下糟糕了。
幾乎所有的人都認(rèn)為，桂嬤嬤是自己不小心將碗給打翻了，但是由于面子關(guān)系，只能將氣撒在別人身上。有幾個宮女委委屈屈跪下了，但是更多的宮女，卻是站著，你看我，我看你，都有些不服氣。
春華嬤嬤一看這景象，急忙上前，悄聲說道：“姐姐，您先去換身衣服，小心著涼……”瞪著眼看著邊上兩個宮女：“還不趕緊服侍桂嬤嬤去換衣服？”
桂嬤嬤看了看面前的景象，也知道自己遷怒其他宮女有些不妥當(dāng)，于是沉聲喝道：“算了，都先起來。等下我再回來徹查此事！”轉(zhuǎn)身走了。
步履依然婷婷裊裊，非常好看。只是衣服淋濕了一塊，那樣子不大端莊大方。
桂嬤嬤終于回來了。眼睛惡狠狠地盯著方才站在自己身后的一隊(duì)宮女：“你，你，你，還有你，你們幾個，剛才看見有石頭飛過來嗎？”
幾個宮女全都是面面相覷，其中膽小的，忙跪下了，聲音里帶著哭腔:“嬤嬤……我們……剛才什么也沒有看清……”
“全都沒看清？還是全都沒看見？”桂嬤嬤咬牙笑了，“我方才在前面示范，你們幾個站在我后面，你們沒看清，還有誰能看清？”
幾個宮女全跪下了，內(nèi)中一個哽咽著說道：“嬤嬤，我的眼神不大好……”
“眼神不好？眼神不好怎么被選進(jìn)來做宮女？”桂嬤嬤冷笑，“既然你這樣推脫，你肯定是看見了。既然看見了又不肯說，那就要弄點(diǎn)刑罰來伺候了……先來十鞭子！”
幾個五大三粗的嬤嬤就上前，要將那個“眼神不好”的宮女拿住；邊上一群宮女瑟縮成一堆；邊上的碧桐，卻終于抬頭說道：“嬤嬤容稟，蕓香姐姐自幼讀書，眼神的確不大好……”
“都串通成一氣了呢。”桂嬤嬤尖刻地笑起來，“她眼神不大好，你的眼神肯定好，你肯定看見了……”厲聲叫道，“兩人一起拉出去，每人十鞭子！”頓了頓，又說道，“這幾個一起拉出去，每人十鞭子！”
跪在不遠(yuǎn)處，云裊裊的氣往頭頂上沖。她是小偷，不是俠客，向來講究的是悶聲發(fā)大財，實(shí)在不應(yīng)該與見義勇為幾個字搭上邊。但是一人做事一人當(dāng)，云裊裊向來憐惜活物，就是看見小貓小狗挨打都要上前管一下閑事，更何況是兩個宮女為了自己而挨打？當(dāng)下熱血上涌，也不經(jīng)過大腦，將手中的石板往地上一放，大聲說道：“嬤嬤，冤有頭債有主，你也不用找理由整姐妹們了，這碗是我砸的！”
一句話落下，場地之上，寂靜無聲。
四周的空氣都凝滯了，所有的人都被凝固了。所有的人，都艱難地轉(zhuǎn)過頭，抬起眼睛，將各種懷疑，各種熾熱，各種遲鈍——落在云裊裊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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