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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節(jié) 第一章

從小寄人籬下的生活讓孟瑾惜養(yǎng)成了一種技能,那就是“忘”。她能很快把不愉快的事情暫時封存,然后到該想起來的時候再想起來。就好像在她小時候馮淙淙欺負(fù)她,趁她不注意的時候用雞蛋砸了她的小腦瓜。孟瑾惜沖馮淙淙笑了笑,然后她就忘了。

一年后,馮淙淙初來癸水,整個人嚇壞了。這時候孟瑾惜忽然想起了當(dāng)年那件事,于是她對馮淙淙說:“壞了,這血要是止不住,你流著流著就死了。”

馮淙淙嚇得臉色慘白,捂著臉哭了。第二天馮老爺在柴房里找到她,發(fā)現(xiàn)馮淙淙在屁股上纏滿了繃帶,簡直變成了一個小皮球。由此可見,孟瑾惜的這項(xiàng)技能還是非常厲害的。

落水后,孟瑾惜就選擇了“忘”,拿別人的無理懲罰自己畢竟是個愚蠢的事情,更何況游泳從來就是一項(xiàng)技術(shù)活,比游泳更需要技術(shù)的是潛泳。刀傷未愈的孟瑾惜憋氣游了好長一段水路,確定已經(jīng)離開斷橋很遠(yuǎn)以后,她從水中探出了腦袋,看到了一條烏篷船。

孟瑾惜大喜過望,沖著烏篷船大喊大叫:“救命啊,船主是男的嗎?有漂亮姑娘落水了!船主是女的也沒關(guān)系!這個漂亮姑娘內(nèi)心其實(shí)是個漢子!”

她自以為縝密地考慮出兩種情況,卻沒有考慮到第三種情況,從烏篷船里探出頭來的人恰恰是不男不女的原瑞。

原瑞瞪了她一眼,抄起了手里的船槳,臉上變得笑瞇瞇的:“女英雄,命挺大呀?”

孟瑾惜勉強(qiáng)笑笑說:“呵呵,多虧壯士刺得偏。”

烏篷船里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小瑞子,是誰來了?”

這個名字起得著實(shí)很妙。

原瑞言辭恭謹(jǐn),挑眉看了看孟瑾惜,說:“師父,水里游來一條野狗。徒弟打死她就是了。”

話音未落,船艙里就飛出來一個鞋底,糊在了原瑞臉上:“胡說八道,我雖瞎了,腦袋卻不傻。你把那女子拉上船來給我看看!

明明瞎了,還想怎么看?想來是個招搖撞騙的江湖大忽悠,玩些瞎子算命、猴子藏錢的把戲。孟瑾惜這樣一想,也就不怕他了。

可是她剛剛爬上船,進(jìn)了船艙,整個人就被鎮(zhèn)住了。眼前的男人雖然老了,可她還是依稀認(rèn)得清他的面容,這不就是當(dāng)年追殺安息的那個黑衣人嗎?

孟瑾惜還記得她問他 “你媽貴姓”后他臉上便秘的表情。孟瑾惜忍不住感慨,這年頭真是冤家路窄,太不好混了。

原禎陰沉了臉道:“怎么?是我長得太難看,惹得姑娘嘆氣?”

孟瑾惜立馬換上了悲戚的面容說:“我只是感傷春天來了,你卻看不見……”說到動情處,她迎著原瑞怒視的雙眼,扯了她腰間的手帕,擦了擦鼻涕。原禎的臉色變得更加陰沉。

孟瑾惜一拍大腿,她險些忘了這些年總結(jié)的馬屁秘訣,博取同情的話,是講給觀眾聽的,鼓勵和贊賞才是給當(dāng)事人舒心的。她連忙擺手解釋道:“當(dāng)然,我沒有歧視殘疾人的意思。殘疾人身上的故事,往往比普通人更動人和傷感!

原禎的臉色稍稍緩和,聲音也溫和了一點(diǎn):“你上前來,我仔細(xì)看看!

孟瑾惜膽戰(zhàn)心驚地上前去,原禎用手摸了摸她的臉,對她的面容很是滿意,便問她:“你的臉型很好,是標(biāo)準(zhǔn)的鵝蛋臉,目如新月,想必是個愛笑的姑娘!

孟瑾惜謙虛道:“一般漂亮……一般漂亮!

原禎又問:“你聽說過修容術(shù)嗎?”

修容術(shù)孟瑾惜是沒聽過的,但她博覽野史,再加上自己又從事美容行業(yè),還是知道一些化妝易容的辦法。想必易容和修容都是一回事,就好像馮於彬做的番茄雞蛋叫番茄雞蛋,馮淙淙做的番茄雞蛋卻要叫緋紅琉璃捧金珠。

她略略點(diǎn)了點(diǎn)頭:“我大概知道一些,因?yàn)轳T於彬?qū)戇^一個《采花大盜易容偷香十八訣》。”

原禎的嘴角抽了抽,一臉嫌棄道:“修容,可不是易容。易容是一種化妝術(shù),可以隨意更改,只是維持時間很短。修容則是把自己的面貌完全變成另一個人的,再也不能變回來了!蹦┝,他莊重而嚴(yán)謹(jǐn)?shù)貜?qiáng)調(diào)了一次,“易容只是雕蟲小技,修容后來卻變成了一門禁術(shù)。十多年前崇景帝立下法令,一旦私自修容被發(fā)現(xiàn)是會殺頭的。所以,如今茍且偷生的修容師們便定下了規(guī)矩,修容后的人必須立下血契,跟從前的父母、朋友、妻兒斷絕一切來往,與之相對的,你可以得到一張完美無瑕的臉!

人要有多么大的決心,才能用擁有過的一切去換一張臉呢?

那一剎那,孟瑾惜想到了安息和馮寶閣里那些不開心的往事。想到了安息鬧事的時候安家仆人的竊竊私語:“聽說少爺下個月就要娶親了,新娘子從上京來!

她想到了自己沒了嗅覺,背了黑鍋,尷尬地站在混亂的街頭被白菜蘿卜砸了滿臉。她想自己或許也該和不堪的過去來上一場訣別。

她剛想要點(diǎn)頭,原禎的聲音再一次冷冷地響起:“不過想要修容的人一定要想清楚,無論什么情況下,都不能再重新承認(rèn)以前的身份,一旦認(rèn)了,血契生效,全中原僅存的修容師都會拼了命殺掉這個人,以絕后患!

孟瑾惜想了想說:“既然這么專業(yè)嚴(yán)肅……大師,我還有點(diǎn)疑問!

原禎挑了眉頭,道:“你說……”

于是她忍不住開了口:“做一次貴嗎?給不給打折,用的藥是本國的還是境外的?有沒有副作用?我沒帶多少盤纏,要是不貴的話,能不能把我鼻梁變高點(diǎn),眼睛變大點(diǎn)?這樣會不會顯得我更有氣質(zhì)一點(diǎn)?要知道,這是一個看臉的社會呀。”

原禎的嘴角抽了一抽,忍住想要把她殺掉扔下河的沖動,捺著性子講:“我這里不收銀兩,但是我要你幫我做一件事。修過容后,我會喂你吃一粒蠱,事情做完了,我再給你解藥,我們就兩清了!

這樣一想,簡直太合算了。不過謹(jǐn)慎起見,她又多問了一句:“那在我療養(yǎng)的期間你管飯嗎?有肉吃嗎?不會做到一半趁機(jī)加條件敲我的竹杠吧?”

得到了滿意的回答后,孟瑾惜直挺挺地躺在了軟榻上,說:“行,我答應(yīng)了,開始吧!

這回倒是換成原禎目瞪口呆了,他還真沒見過這么爽快的姑娘。

原禎遣原瑞把她推向了暗室,軟榻邊點(diǎn)了許多白色的蠟燭。孟瑾惜老老實(shí)實(shí)地躺在軟榻上,被白色蠟燭圍繞著,忽然有一種要壽終正寢的感覺。

明晃晃的光照亮了她的臉龐,穿著一身青衣的原禎拿出了一套精密的刀具,面容平靜完全不像一個瞎子。原禎再一次摸了摸孟瑾惜的臉頰,他用朱砂筆在她的臉上畫了纖細(xì)的修容切割線。

孟瑾惜服下了麻沸散,害怕的感覺后知后覺地襲來了,原禎的聲音變得更陰沉:“其實(shí),我選中你,也是有我的私心。修容的過程很漫長,不如我講一個故事給你聽!

孟瑾惜本來是不太想聽的,但當(dāng)她躺到暗室里后,面臨亮晃晃的刀片,此刻變得既害怕又擔(dān)心,于是就捺著性子點(diǎn)了點(diǎn)頭,順便問了一句:“有瓜子嗎?”

原禎嘴角抽了抽,吩咐道:“小瑞子,去弄點(diǎn)瓜子來!”

孟瑾惜看了一眼原瑞臉上那副看不慣她又弄不死她的表情,覺得十分受用,不由得忘了害怕,喜上眉梢道:“小瑞子,我喜歡吃現(xiàn)炒的。”

原瑞滿臉憤恨地暴走了。原禎莫名地笑了笑,他笑得羞澀又太過于莫名其妙。這讓孟瑾惜忍不住皺著眉頭問道:“你笑什么?”

原禎面無表情地給刀消了消毒:“有五年沒動過刀了,忽然有點(diǎn)甜蜜的緊張。”

孟瑾惜猛地想起了什么,咧開嘴巴說:“等一下!原瑞那一張粗獷的男人臉不會就是你做的吧?”

原禎愣了愣,說:“當(dāng)然是我的杰作了,除了我還有誰能做得這么漂亮?”

怪不得她面容粗獷,原來是個瞎子做的。孟瑾惜想跑,奈何渾身被麻醉已經(jīng)徹底動不了了。她只能認(rèn)命般地兩腿一蹬,四仰八叉地躺下了,說:“求你了,我不要她那樣的大胡子,大胡子扎臉,還得買刮胡刀。”

原禎冷冷地勾了勾嘴角,開了腔道:“要知道,當(dāng)年我可是全金國里最好的御用修容師,即便是崇景帝宣我去宮里坐診,也要用十六人抬的轎子把我從百里牡丹山中抬出去!

孟瑾惜道:“嘖嘖。”她心想,真是天欲令其亡,必先令其狂,怪不得最后成了瞎子,和皇帝擺譜還能落到什么好下場?果然做人還是要低調(diào)呀。

原禎冷了臉說:“嘖嘖是什么意思?”

孟瑾惜笑了笑,道:“嘖嘖,是贊嘆呀,這可是馮於彬意淫話本子里才寫過的大場面,大師可真是個人物!

原禎覺得面上有了榮光,落刀也輕了些:“可惜,我本是一個浪子,要知道會有今天……就是死,也斷不會去貪那個虛名!

原禎娓娓道來這其中之事,孟瑾惜吃著小瑞子剝好的瓜子,隱約間也覺出一絲冷意。

原禎的人生毀于崇景帝元年,他的人生里最具殺傷力的一枚炸彈是一場浪子與蕩婦的愛情。

崇景帝元年天下和順,北方諸侯還在和土狼群相斗沒空侵?jǐn)_中原,西方朔國也在安心地倒騰本國牛羊買賣,無暇搞經(jīng)濟(jì)侵略。金國日子太過于平靜,百姓無料可扒,好在上天有體恤民心之德,金國很快發(fā)生了一件大事,這使得百姓們熄滅許久的八卦之火重新燃燒了起來。

那年五月,宮里負(fù)責(zé)采辦的太監(jiān)出宮賭博說漏了嘴,爆出一條驚人的消息,崇景帝的親弟弟陵王趙冉竟愛上了自己嫂子明貴妃瑤歌。這消息一出,立即吸引了大批婆媳叔嫂戲的忠實(shí)觀眾,大家充分調(diào)動出自己的八卦潛質(zhì),穿越重重宮墻,再經(jīng)過專業(yè)居委會大媽們多方分析論證以及竊聽打探,終于在一本小冊子上逼真地還原了當(dāng)時逼宮的場景。

傳言,明貴妃封妃的那一天,是個雨天。其實(shí)那天并不是雨天,天明明很晴,但是為了渲染悲傷的氣氛,八卦群眾在經(jīng)過投票表決之后,決定把它改成了雨天。

那一天,陵王趙冉持刀闖入金鑾殿,趙冉平時很崇拜自己的哥哥,再加上自己又是一個軟柿子的個性,拿刀逼宮實(shí)在不易,真可謂是百年難得一見。那天他面色蒼白,說話都結(jié)巴:“瑤歌,是我養(yǎng)的歌姬,我是看著她長大,早已與她定下婚約,沒想到你趁我大病,竟寵幸了她。你明明不愛她,卻非要得到她,我沒想過,你竟然這樣卑鄙!”

崇景帝面色黯淡道:“你是我弟弟,自然不能娶這種卑微下賤的女人為妻,你該娶的人是朔國的公主。醒醒吧,趙冉,你是大金的王爺,怎能被一個小女子亂了心緒?”

那日在殿上,趙冉被奴才們扯著,生生咽下了所有情緒,平靜地看著景帝,說:“哥,你有沒有試過用十年去馴服一只狐貍?起初她狡詐、無情,時常咬得你遍體鱗傷,直到有一天,她終于被你的悉心照料所感動,舔了你的臉頰。你滿心歡喜地以為她終于臣服于你,卻沒料到,在你不在的時候,她已經(jīng)被兇狠的獵人剝了皮。你說她亂了我的心緒?你錯了,她早已存在在我的生命里。十年那么長,你要我怎么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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