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節(jié)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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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中秋節(jié)臨近，府上交際應(yīng)酬多起來。林夫人忙碌，便緩了對雁卿的管轄。
這一日晌午，老太太叫雁卿房里的人去回話。雁卿奶娘崔嬤嬤見房里得用的人大都隨林夫人忙去了，剩下幾個不是口舌蠢笨的，就是年紀(jì)還小，都回不明話，便告訴雁卿身旁墨竹說：“老太太叫人，我去回個話。你們好生看著姑娘，若姑娘醒了，就將蓮花碗里的蒸梨切給姑娘吃。我去去就回�！�
春困秋乏。崔嬤嬤去得久了，雁卿又總不醒，幾個小丫頭便也憊懶起來。不多時就自己湊堆捉草的捉草，打盹兒的打盹兒。
都才十三四的小姑娘，玩起來就都忘了正事，所以雁卿醒來時，身旁就不見了伺候的人。
雁卿倒也不淘人，揉了揉眼睛，就自個兒蹭下床，坐在小杌子上將繡鞋穿好。
把自己拾掇好了，還沒有人進屋來伺候。她想了想，就回床頭前，將枕頭邊兒一個小木盒子打開，數(shù)出十二枚琉璃珠來。悄悄帶上，去鴻花園找妹妹月娘玩去。
鴻花園在國公府南偏院兒，打正院兒出來往西南過一道翠篁，再自玉帶橋上過小軒湖，自曲徑繞過一處矮丘，就是南偏院兒。那廂雖偏遠，卻也有山有水有竹有梅，是消夏賞冬的好去處。尚還沒有柳姨娘時，燕國公在林夫人處受了氣，便常一個人往南偏院兒住去。他令林夫人給柳姨娘安排去處，林夫人便將柳姨娘放到南偏院兒去，由他們茍合。
柳姨娘住在南偏院兒，便也譬如自立了門戶，許多事都得自專。
當(dāng)下雁卿進了院子，便有丫鬟瞧見，忙去向柳姨娘說：“大姑娘來了！”
柳姨娘正在逗弄寶哥兒說話呢，眼睛也不抬，就道：“知道了，你們領(lǐng)著她玩去吧�！�
柳姨娘這種人，就是典型的你忍一時她就變本加厲，你退一步她就蹬鼻子上臉。
這兩年林夫人不怎么管她，她漸漸就覺得林夫人也不像人說的那般厲害，反倒是有些好欺負的。更兼她年前剛生下個兒子來，越發(fā)覺得自己有了仰仗，更不將林夫人放在心上了。
寶哥兒那可真的是她心頭寶貝，她怎么可能放下自己的寶貝，反去奉承林夫人養(yǎng)的那個癡兒呢。
柳姨娘這么說了，丫鬟們能有什么主意？兼雁卿又沒帶人，也只能胡亂伺候起來。
還是雁卿說：“我來找月娘玩�！�
丫鬟們忙就去請月娘來。月娘才八歲，也正歇晌。被丫鬟牽出來時還揉著眼睛。她雖年幼，卻已生得眉清目秀，粉雕玉琢。又天然帶了些清雅的貴氣，令人看著便覺眼前一亮。雁卿倒也嬌憨秀美，可被她一比，便毫無出彩之處了，湊在一處反而是月娘更像嫡女。
月娘看見雁卿，便清醒過來，忙將手從丫鬟那里抽出來，先端著美且雅的架子向雁卿行禮道：“姐姐�！�
——這也是柳姨娘教的，說你是庶女，最要不得拘謹(jǐn)卑弱，否則更令人瞧不起你了。因此月娘每每見了這個嫡姐，都要努力拔高自己的雅致美好，免得令人瞧不起。
雁卿心思簡單，卻沒什么嫡庶尊卑、瞧不瞧得起的念頭。因月娘生日在中秋，年紀(jì)又小，往常都不過的，她偶然聽人說起來，便留了心。想到自己做生日時，阿兄們都仔細挑選她喜愛的東西送她，若哪一回他們忘了，她便巴巴地盼著。以己度人，有樣學(xué)樣，她便覺得自己作為長姐，也是該照顧妹妹的，便特地來給月娘送禮物。
她口舌不便，只將手中錦盒往月娘跟前一遞，黑漆漆的眼睛認真又期盼地望著她：“給你�！�
月娘便有些疑惑。卻還是乖巧地接過來打開，瞧見里面是十二枚宮花琉璃，皆是外間如薄霧輕籠，內(nèi)里點染綻放著各色栩栩如生的花朵，或如桔梗，或似梅花，十分精妙。她再早慧也終究是個小孩子，當(dāng)下便愛不釋手。
卻又怕被人說眼淺，終還是十分不舍地還回去：“姐姐的東西，我不能奪人所愛�！�
雁卿先見她露出喜歡來，覺著自己作對了，心里便十分歡喜。可她卻又不收，雁卿不知錯在哪里，就又給她推回去：“你生日，給你的�！�
這回反倒是月娘愣了一下。片刻后她臉色便已紅透，低低地垂了頭，只道：“那就謝過姐姐了�！�
兩姊妹大的都才十歲呢，能有什么仇恨？且兼自有了阿寶，柳姨娘見天兒地寶貝著他，難免就冷落了月娘。小孩子最是敏感，月娘心知弟弟比她得柳姨娘的歡心，早覺出落寞，只不流露罷了。雁卿這會兒子記著她，她心里便生出些親近來。
雁卿卻不知曉這些，見她收了，便覺了了一樁心事。她口角不伶俐，手腳卻伶俐，拉起月娘的手道：“我們?nèi)タ窗�。”便不由分說地牽著妹妹往阿寶房里去了。
柳姨娘逗弄了阿寶一陣子，自去歇晌了。此刻房里只阿寶的乳母李嬤嬤并幾個小丫鬟看著她。阿寶十個月出頭，正是踽踽學(xué)步的時候。李嬤嬤拿個撥浪鼓引著他，他自己便扶著童床站起來，揮著藕節(jié)般的手臂去捉那撥浪鼓。瞧見月娘和雁卿進來，他便十分歡喜，小肉手拍著木欄，咿咿呀呀地笑起來。
雁卿聽不懂，就問月娘：“他說什么？”
弟弟搶走了柳姨娘的關(guān)注，月娘雖難過，心里卻還是親近他的。便抿嘴一笑，帶著雁卿上前，扒拉著欄桿先戳了戳阿寶的小手，才對雁卿道俏皮一笑：“他笨得很，還不會說話呢。就胡亂發(fā)出些聲音罷了。”
月娘七個月就會說話，一歲就能背詩，她眼里十個月還不會說話的自然就是笨的。
柳姨娘不在，旁人自不將小孩子的玩笑話上綱上線，只笑道：“寶哥兒還不到會說話的時候呢�！�
雁卿瞧著月娘故意發(fā)出些亂音來和阿寶“說話”，十分和樂，心里便有些羨慕。也湊將過去。
阿寶卻是有些野性的，看雁卿是生人，仔細盯了她一刻，忽然便抽冷子撓了她一巴掌。他力氣還小，打人便不很疼。雁卿莫名被他扇了一下，雖覺得阿寶像是在打她，卻又覺得也許他在玩鬧，便十分不解。
月娘和寶哥兒的奶媽卻是當(dāng)即就看出來了，于是一個忙著抱開阿寶，一個忙著去看雁卿有沒有被打疼。
月娘也有些惱了，便去拍阿寶的手：“讓你亂揮！”
她手上還抱著裝琉璃珠的錦盒呢，阿寶正在李嬤嬤手里亂掙，一揮手就將錦盒拍翻在童床上，那些個流光溢彩的珠子散了一床。李嬤嬤又趕緊把阿寶放下，和丫鬟們一道給月娘收拾琉璃珠。
阿寶正當(dāng)喜歡鮮艷滾動的東西的時候，便一手抓起一個來。他尚沒有“分享”和“歸還”的概念，抓到手里便不松開了，任大人和姐姐們忙，自己只專心研究琉璃珠。
他這個年紀(jì)的小嬰兒，抓到手里的東西，下一步的歸宿永遠都是塞到嘴里。
雁卿因被他打了一下，思維還停留在“他為什么打我”的階段，眼睛正觀察著他�？此蚜鹆е橥谥腥�，已經(jīng)飛快地從張嬤嬤手里脫出來，一把將那顆珠子奪回來，又忙要將他另一手上的也拿回來。
她素來都天然無害，柳姨娘房里的人也不怎么將她放在心上，忽然見她這么急迅如鷹隼，倒是都嚇了一跳。
——柳姨娘和林夫人間，縱然沒撕著衣服打起來，卻也差不多了。更兼雁卿剛被打了一下，見她強硬起來，房里下人首先想到的，竟是雁卿要打阿寶。
真讓雁卿打了阿寶，柳姨娘可不扒了她們的皮？便紛紛上前規(guī)勸拖曳雁卿。
雁卿嘴笨，越著急的時候就越嘴笨。她竟是說不清自己只是不讓阿寶亂吃東西，真是百口莫辯，便只管動手。她遺傳自林夫人，肢體靈巧，丫鬟們按不大住她，不覺便用了些力。雁卿吃疼，才松懈了些。
除卻一個雁卿，還有一個月娘。月娘也怕阿寶亂吃東西呢，但她可是阿寶的親姐姐，又素來早慧懂事，自然不會有人覺著她會打阿寶。但月娘也只有兩只眼睛一張嘴，顧了阿寶就顧不得雁卿。眼看下人們都奔著雁卿去，阿寶趁亂又抓了兩顆珠子，忙命令：“阿寶，給我！”
她聲音有些大，阿寶何曾被人這么嚴(yán)厲地吼過，撇了撇嘴便要哭。
這一團亂，總算把柳姨娘給吵醒了。
柳姨娘那心偏得有目共睹。出門就聽到月娘對阿寶吼，又伙同雁卿同阿寶搶東西，她心里哪還用論是非？當(dāng)即就上前將阿寶抱起來，掂著逗他笑了，才不冷不熱道：“大姑娘來了啊。您瞧上什么東西只管跟姨娘說，何苦跟弟弟搶�！�
雁卿哪里能理順這么七拐八繞的話？就愣愣的。待要說“我沒搶”，她分明確實在搶，可要承認，卻又不是那么回事。
還好月娘敏捷，忙替她說：“姐姐送我的琉璃珠被弟弟打翻了，我們在拾珠子�！�
柳姨娘打眼一瞟，便有丫頭將錦盒子呈給她看，她信手捻起一枚來，挼著一瞧，又輕蔑地丟回去，笑道：“就這么點子?xùn)|西，瞧你們兩個寶貝的。喜梅，去將昨個兒送來的珍珠取二十枚來給大姑娘和二姑娘分了�！�
果然有丫鬟取來珍珠。柳姨娘又道：“姨娘用珍珠與你們換，這些琉璃珠便給弟弟玩吧�！�
雁卿無所謂，就看著月娘。月娘哪里知道珍珠與琉璃珠孰貴孰賤，也只喜歡琉璃珠別致多彩罷了�？伤膊桓以俑棠镯斪臁＞椭徽f：“姨娘說了算�！�
柳姨娘又剜了她一眼，道：“外間丫頭們在曬桂花兒呢，香噴噴的。你帶姐姐出去玩吧�！�
雁卿總覺得有哪里不對，便還杵在那兒。月娘已經(jīng)抬手拉她：“姐姐，我們出去玩�！�
雁卿便跟著她走。走了兩步才想起來，就回去將自己手里兩枚琉璃珠也給柳姨娘。
柳姨娘只哄著阿寶，看都不看她就令丫鬟收了。雁卿覺出柳姨娘對她的惡意來�？伤幻靼�，便也不去計較，只對阿寶叮囑：“不許再吃了。”
這才回頭由月娘領(lǐng)出去。
雁卿一說“不許再吃”，柳姨娘如何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當(dāng)即便命丫鬟們將琉璃珠收了，又拿撥浪鼓逗寶哥兒，好從他手中將琉璃珠換回來。寶哥兒又要哭，柳姨娘便也心煩起來：“我的小祖宗誒，怎么什么人給的你都要。這是毒蝎子、大馬虎，會咬人吃肉呢！聽娘的話……”
李嬤嬤在一旁聽著，心下雖覺得十分不妥，可又不敢規(guī)勸。
一時將珠子都收到錦盒里了，喜梅便呈給柳姨娘看，道：“倒像是水晶里開了朵花兒，真是精妙新奇。”
柳姨娘不屑道：“你見過什么好東西？上好的琉璃內(nèi)外明澈，凈無瑕疵。這東西做得這么渾濁，可見是敗品，竟也拿來糊弄月丫頭。我白白將月丫頭養(yǎng)得嬌貴，她卻連這點眼力都無，真不知是隨了誰�！�
這珠子雖稱不上明澈，卻也絕非渾濁。是故意做出花朵綻放于石心，于霧里相看的模樣。比之明澈更顯嬌柔，要的就是妙趣。原本就是給雁卿點綴把玩的小物件，又何必凸顯貴重？
柳姨娘給月娘定的路線是“貴女”，林夫人卻要雁卿“輕物而重意”。柳姨娘自是瞧不上雁卿的東西。
片刻后，柳姨娘便對喜梅道：“取我的妝奩來，我自挑幾塊美玉寶石，給月丫頭開開眼——省得她眼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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