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節(jié)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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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卿哪里知道自己又被柳姨娘嫌棄了?她品性單純,離了柳姨娘的屋,便已忘了那些不愉快。反而是月娘心事重些,這么一鬧便有些打不起精神來。
可月娘到底早慧解語,知道雁卿嘴拙,便不令冷場。一面領著雁卿揉著桂花喂錦鯉,一面零零碎碎地和她說些家常。就說:“阿寶他還不懂事,早些時候也動不動就撓我呢。我就趁姨娘不注意教訓他,他撓我我就搶他東西。教訓得多了,他就不敢撓我了,還將東西分給我玩。漸漸地,見了我比見了姨娘還親近呢!
她口舌伶俐,連說帶比,描繪得逸趣橫生,雁卿聽著也不覺抿唇笑起來。
月娘見逗她笑了,才又說:“他是瞧著姐姐眼生,那欺生的毛病又犯了呢。姐姐不要和他計較!
雁卿就點頭:“他是弟弟,我不計較的!
月娘便也笑起來,輕聲道:“姐姐心善!边^了一會兒又挽了她的胳膊,道,“等阿寶會走路了,我就帶他去看姐姐。阿寶記得姐姐了,肯定親你呢。姐姐也要常來看我……”
雁卿就略遲疑了片刻。她再遲鈍,也看得出林夫人房里上下老少全都不待見柳姨娘,她身旁的人更不樂意她和月娘多來往,要不然她也不會特地自個兒大老遠跑來送禮物。
月娘卻很敏銳,看雁卿的面色,當即就領悟過來。眨著眼睛想了想,又道:“要不然等我以后上了學,我們多在一處玩耍。”
雁卿忙認真點頭:“這是一定的!
月娘又彎了眼睛笑起來,道:“真好。”她就解了項圈上黃金絡著的紫玉給雁卿,道,“這是早些年父親賞我的東西,贈給姐姐,望姐姐能常記著我!痹履锏娜槟笍垕邒咔埔姳阌性捳f,月娘只用眼色止住,依舊將玉塞在雁卿手里。
張嬤嬤見了,便不再作聲——她也常覺得,雁卿乃至鵬哥兒都沒有的貴重物件,柳姨娘日日令月娘帶著招搖十分不妥,只不好多說罷了。而月娘才八歲便知讓財免災,可見天慧非常。她雖心疼那物件,卻也與有榮焉。
雁卿卻不解紫玉貴重,心中也沒有長輩所賜之物輕易不可轉贈的念頭,只知以誠心還報誠心。月娘贈玉與她結交,她便也解去七寶瓔珞上掛著金鑲玉雁給月娘,道:“我戴你的,你戴我的!
雁卿雖大了兩歲,心智上卻并不比月娘成熟。上頭兩個哥哥都已在公中上學,底下丫鬟們礙于尊卑,又少有能和她玩在一起的,便十分孤單。月娘又何嘗不是相似的情形?兩姊妹素來不相親近,不過是出于大人間的恩怨。打從心底還是彼此吸引的。
當下便相視而笑。月娘卻沒有收雁卿的贈物,只仔細地又給她掛回去,諄諄道:“這是姐姐的寄名物,不能贈與旁人。姐姐若非要與我換,日后老爺夫人有所惠賜,姐姐記著我便好了。”
雁卿懵懂點頭,又想了一會兒才道:“你不要這個,下次我?guī)缘慕o你!
月娘便甜美一笑,道:“能誑了姐姐再來,也是值的!
兩個人逗了一會兒魚,又去蹴秋千。
月娘頭腦聰慧,手腳卻不是那么協(xié)調,竟蹴不起來。只讓小丫鬟輕輕地推著她。雁卿卻將秋千蕩得老高,衣袂翻騰,目光清揚,即刻便要飛起來一般。月娘在底下看著,不覺便仰望她,心中滿是羨慕。可底下人要將她送高了,她瞧見那倏然遠近的景物,心都捏起來。只忍著不尖叫,怕讓人看了笑話罷了。一時停下來,便面色蒼白。越發(fā)羨慕雁卿了。
雁卿瞧出來了,就令月娘坐著,自己送她。兩姊妹同在一架秋千,一坐一蹴,不多時便高高地蕩起來。月娘扶著身前纜繩,背靠著雁卿的腿,竟不是那么怕了。只覺得長風流云,桂香沁人,竟是從未這般開懷過。
雁卿來時,張嬤嬤就著人往正院兒去尋崔嬤嬤。此刻琢磨著那廂差不多該來人接雁卿了,便對月娘笑道:“姑娘們也歇歇吧,瞧汗都出來了。咱們文雅地坐著說會兒話可好?”
姊妹兩個都是能聽人勸的。雖蹴得高興,卻也都乖巧地停了秋千,下來玩耍。
月娘便知道,張嬤嬤是提醒她送客——若不主動將雁卿送回去,待到林夫人著人來領時,只怕就沒什么好話了。便說:“我隨姐姐去向夫人請安。”
雁卿自然說好——她覺著月娘好,便也希望林夫人覺著月娘好。
就先和月娘進屋,去向柳姨娘打一聲招呼。
兩姐妹攜手進了院子,卻先聽到里間一聲號哭。隨即便有下人竄將出來,呼天搶地地道:“請大夫,快去請大夫!”
外間候著的丫鬟們見是柳姨娘身旁得用的老媽媽,忙四散了去報信,請大夫。
月娘臉色驟變,早甩了雁卿的手,飛奔進屋去。
反倒是雁卿拉住一個丫頭,問:“怎么了?”
那丫頭也說不太明白,只道是:“噎住了,寶哥兒噎住了!”
原來那琉璃珠一套統(tǒng)共十二枚,柳姨娘卻只收起十枚來,還有兩枚卡在了童床的邊角,讓被褥遮住了。柳姨娘將寶哥兒放回到童床上,寶哥兒眼尖,就瞧見了。他手指又細又靈活,耐心地給扒拉出來,趁柳姨娘和李嬤嬤不注意的光景,就給吃下去了。那珠子大,沒嗆到氣管里,卻也卡住喉嚨。他哪里能吐出來?
待李嬤嬤發(fā)現(xiàn)時,就已經(jīng)不好了。
月娘進屋便看見柳姨娘踞坐在地上撲著哭,一地人或有想將她扶起來的,可柳姨娘身子已癱軟如泥,竟是扶不起來了。又有李嬤嬤抱著寶哥兒拍打他的脊背,旁邊亂著一圈丫頭,又有幫忙拍背的,又有要抱了寶哥兒直接去找大夫的。
寶哥兒面色已漲紫,翻著白眼,嘴巴半張半合的,已無進出的氣。月娘腦子里便嗡地一響,道:“阿寶又吃珠子了?”
李嬤嬤也手腳發(fā)冰,回不過神來,只僵硬地點頭。
月娘便沖上去要幫他摳出來,可如何能摳得出來,只急得要哭出來,道:“你張嘴,張嘴啊,阿寶!”
小姑娘清脆又焦急的叫聲終于令柳姨娘回過神來。
傷了阿寶就譬如摘了柳姨娘的心肝。阿寶那番光景,眼瞧著就救不過來了,柳姨娘便也跟著瘋魔起來。一時想到就是雁卿和月娘將珠子帶進來的,也不知哪里來的力氣,撲上去就按著月娘打,邊打便歇斯底里地哭罵。
月娘再鎮(zhèn)定的品性,當此機遇也難繃住了,立刻便哭得滿臉是淚,一邊挨著打,一邊抱住柳姨娘:“阿娘你不要急,讓我把珠子摳出來,摳出來就好了!
柳姨娘哪里還聽得進去,嘶吼道:“都是你,都是你!你是就看不得弟弟好,”又哭,“我造的什么孽啊把你生下來!”
可月娘到底是她親閨女,她嘴上說恨,下手捶打了卻使不上力道。也就是打罵不得雁卿,只好打罵月娘泄恨罷了。月娘又何嘗不自責?便不躲閃。
雁卿卻哪里能想到這些?
恰崔嬤嬤來找她,雁卿就連比帶說三兩字講明白,忙領了崔嬤嬤進來。
與張、李二位嬤嬤不同,崔嬤嬤卻是實打實的莊戶人出身,又是從叛軍的劫掠中被林夫人救出來的,她什么生死沒見過?見此情形便比誰都鎮(zhèn)定。看一屋子人都亂作一團,竟沒個有主意的,二話不說就上前搶了寶哥兒來,一捏他的下頜令他張開嘴,將他倒仰在自己手臂上,按著肚子一推……寶哥兒喉嚨里咕嚕一聲,就吐出枚帶血絲的琉璃珠來。
崔嬤嬤又將寶哥兒口中唾液倒盡了,捂住寶哥兒的屁股,等他回氣。
松口氣的光景,才回身去找雁卿——就見雁卿想攔著不讓柳姨娘打月娘,而柳姨娘一收胳膊,便下死力將雁卿推出去。
——對著月娘舍不得用而攢下的那些力氣,對著雁卿悉數(shù)爆發(fā)出來,連帶著遷怒、憎恨、替寶哥兒報仇的想法,柳姨娘終于沒收住手。
雁卿被推得摔出去,尚還不解是怎么回事,也只來得及向崔嬤嬤伸了下手,后腦便裝在門閂上。砰的一聲煙塵起,便再無生息地靠著門倒了下來。
此刻萬籟俱寂,只寶哥兒一抽一抽,由輕到重再趨平緩的呼吸聲響在屋里,仿若判官的催命聲。
崔嬤嬤手上便一軟,再抱不住寶哥兒了。幸而李嬤嬤手快接住了。
屋里的人要么圍著寶哥兒,要么勸解著柳姨娘不讓打月娘,竟無人注意到雁卿。待雁卿撞在門上了,眾人聽到響聲,片刻后才忙去顧她。卻還大都不解雁卿怎的摔倒了。
崔嬤嬤哆嗦著排開人撲上去,試了試雁卿的呼吸,才終于恢復了些力氣,她顧此失彼地勉強將雁卿抱起來,便往門外跑。
說是跑,卻哪里跑得起來,也只勉強邁動腳步罷了。
柳姨娘身旁丫鬟想將雁卿接過來,她只發(fā)狂般吼了一聲:“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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