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節(jié)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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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運讀懂了楊玉環(huán)眼淚中的辛酸和喜悅。他慢慢放下楊玉環(huán),伸手幫她擦眼淚,說:“玉環(huán)姐,別哭了,這是好事!”楊玉環(huán)的手粗糙,但臉卻細膩得像羊脂白玉,摸在手里滑滑的,微涼溫潤。
“嗯。我回屋洗洗臉!”楊玉環(huán)突然轉(zhuǎn)身,快步掀開門簾,回到西廂房,迅速洗了臉,擦干凈,然后望著銅鏡。她看到自己臉上有一抹嫣紅,心跳得更快。
“心怎么跳得這么厲害?”楊玉環(huán)羞澀地想,“雖說我將來要嫁給他,可我心里只把他當?shù)艿,從來沒有別的想法。今天這是怎么了?弟弟幫姐姐擦淚很正常,我怎會這樣?應該是最近太乏了,今晚要早點睡。”楊玉環(huán)很快靜下來,正要回正屋,卻鬼使神差地照著鏡子,細心地梳理了頭發(fā),然后極少見地用了一點點胭脂,讓氣色更好。她從來不舍得買這些東西,都是鄰居送的。
不一會兒楊玉環(huán)走出來,發(fā)現(xiàn)方運正在笨拙地刮魚鱗,笑道:“我來吧!咱們家不常吃魚,你怎會弄這個?我?guī)腿俗鲞^,我來!”
“嗯,好!狈竭\站起來。楊玉環(huán)走過來,身上帶著一陣香風。
方運看著楊玉環(huán)美麗的面龐,情不自禁地說:“玉環(huán)姐!
“嗯?”楊玉環(huán)低頭處理鯉魚。
“你真美!”
楊玉環(huán)的手停住,沒有抬頭,白皙的面龐卻燒了起來,甚至燒紅了耳垂。她過了好一會兒才說:“你去看看老母雞燉得怎么樣了,要是湯少,加些熱水,別加涼的!
“好!狈竭\知道楊玉環(huán)害羞了,笑著往砂鍋里添水。
兩個人很快忙活完,一只燉雞,一碗紅燒肉,一條紅燒鯉魚,最后是爽口的紅蘿卜絲。這是這些年來方家最豐盛的飯菜,連年夜飯也比不了。飯前,楊玉環(huán)給方父方母和她父親的牌位上了三炷香。方運也點燃三炷香,恭恭敬敬地插在香爐里,看著三炷香,低下頭,在心中默念。
“一炷香為自己的父母;二炷香為玉環(huán)姐的父親,有我在,一定不會再讓玉環(huán)姐吃苦;三炷香為孟浩然,謝先賢之詩。”
方運看著香燭許久,滿心的惆悵化作一聲嘆息,似是在和過去告別。
上完香,兩個人面對面,坐在飯桌前。
方運說:“玉環(huán)姐,今天咱們吃飯得訂個規(guī)矩。”
“小童生請吩咐!”楊玉環(huán)笑著說。她已經(jīng)很久沒笑得這么開心,因為身上的擔子終于輕了些。
“今天的規(guī)矩就是:你夾一筷子,我夾一筷子,你吃多少,我吃多少。你不用說,這條規(guī)矩不容更改。我今天能吃多少,全看你了!
楊玉環(huán)靜靜地看著方運,心中熱流涌動。她突然覺得,有方運這話,這些年的苦和累都不算什么。
“我們家的小運長大了,知道心疼姐姐了。你現(xiàn)在是童生,以后家里就會寬裕許多。等你中了秀才,這魚肉也就不算什么。今天姐姐托你的福,好好吃一頓。”
方運夾起一塊油汪汪的紅燒肉,遞到楊玉環(huán)嘴邊,輕聲說:“不,是我托你的福。沒有你,我別說讀書,活下去都不容易,我一直記得!
楊玉環(huán)眼圈一紅,張口吃下紅燒肉,慢慢咀嚼。生在窮人家,方知肉珍貴。方運也給自己夾了一塊紅燒肉,吃完后,從砂鍋里挑出個雞腿,放到楊玉環(huán)的碗里。
“咱們一人一個!
“嗯!”
兩個人一年難得吃一次肉,今天放開肚子吃,最后吃了個精光。楊玉環(huán)看著空空的盤子,有些不好意思,方才吃得太多了。兩個人吃得太飽,都懶得站起來,相視一笑,愉快地聊著天,屋里充滿了溫馨的氣氛。
不一會兒,鄰居家傳來喧鬧聲,是老王喝多了,在教訓孩子要好好讀書,考童生。兩人微笑。楊玉環(huán)看了看天色說:“現(xiàn)在三位考官應該正在閱卷吧?”
方運點點頭。
文院內(nèi)。
寬敞的閱卷房內(nèi)燈火通明,一排排的長桌整齊地擺放著,兩千多考生的試卷依次擺放在上面,鋪滿桌面,非常壯觀。三位考官嚴肅地站在閱卷房深處的孔子像前,十位縣文院的講郎先生立在身后。
蔡縣令說:“恭請圣裁!”
“恭請圣裁!”眾人隨后齊聲說。
一股奇異的力量憑空降下,房內(nèi)生風,但所有的試卷都紋絲不動。大多數(shù)試卷都沒有變化,但差不多有近二分之一的試卷突然散發(fā)著橙色光芒,才氣顯現(xiàn)。那些橙色微光有多有少,其中最高的才氣接近三尺高,差一點就達到鳴州的層次。名列第二的試卷才氣只勉強有一尺高,兩者相差極大。隨后,一陣狂風吹過,漫天試卷飛揚。風停,大量的試卷堆積在一個角落,而桌子上只剩下一百份試卷,按照才氣,由高到低排列著。
“以才取人,以文排序!”
蔡縣令說完,十位講郎先生各手持一份請圣言的答案,從后往前,每人選九份考卷,開始閱卷。才氣最多的十份試卷則沒動。
蔡縣令當仁不讓地說:“既然出了幾近鳴州之詩詞,那本縣就不客氣了。我先睹為快!闭f完高興地走到方運的試卷面前。
之所以這么晚才閱卷,是因為考生交卷之后,有專人負責用紙張把考生的名字蓋上,閱卷的時候看不到,防止作弊。只有確定了前五十的排位,才可以看到名字。
詩詞放在最上面,蔡縣令看到“春曉”兩字,不由得皺起眉頭。這字雖然還算工整,可在他看來還是太差,但一想方運是寒門弟子,他也就釋然了。練字需要消耗大量的筆墨和紙,寒門弟子可沒那么多錢,要么用樹枝在沙上練習,要么用毛筆蘸水,直接在桌子上寫。即便如此,后者仍然需要不少毛筆。
蔡縣令看向詩文,不由自主地讀下去:“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
三位考官都愣了:這詩的文字非常淺顯,一讀就懂,可為什么讀完卻有一種淡淡的遺憾?另外兩個考官也看著方運的試卷,仔細思索。
“心里好像少了什么!”萬學正說。
蔡縣令是同進士出身,官職是正七品,王院君和萬學正只是舉人出身,都是從七品。蔡縣令反復看了幾遍,突然嘆息道:“妙!此詩文字雖平易,但貴在一個‘真’字,景真,意真。此詩結(jié)構(gòu)也不同凡響,你們看這四句詩,依次是不知、知、知、不知,前‘不知’開篇,后 ‘不知’留白,讓閱者去想,花落究竟有多少?為何要問這落花?”
這話一出,閱卷房內(nèi)靜悄悄,仿佛所有人都在思索一個問題,“花落知多少?”區(qū)區(qū)五個字,卻勾起所有人的心事。
王院君點頭說:“蔡兄一言道盡此詩之妙。這詩之所以為真,是因為句句有春,句句扣題,春困、春鳥、春雨、春風、春花,看似滿篇景,實藏不言情。最難得的就是文字淺顯,樸實無華,最是天然,最易流傳。這考生若非偶得,必非凡士。”
其余兩人不住地點頭,易于流傳這點太重要,文名是讀書人的追求之一,半圣都不能免俗。
萬學正道:“這等文字我亦能做出。可讓一詩如畫在眼前,融情于其中,偏偏如此自然,那就難了!
王院君道:“等明日放榜,我修書一封,把這詩推薦給州院君李大學士,望他能舉薦給《圣道》,讓此詩名傳天下。”
“此詩若能入《圣道》,必大張我景國文名文風!”蔡縣令充滿期待。
萬學正卻面色一暗,低聲道:“我年近五十,詩文千百,卻不曾上過《圣道》月刊!
王院君苦笑道:“《圣道》由圣院刊發(fā),入選的俱是名篇。每位在《圣道》發(fā)文的,要么是詩詞圣手,要么是經(jīng)義大儒,要么是策論高士,最低者也是各家妙技,我等不敢妄想。”
蔡縣令點點頭,提起筆蘸了蘸朱砂紅墨,在這試卷下面寫上:字樸,情真,詩秀,意長,當為諸生之首,甲!
“兩位可有異議?”
“本年童生試,詩詞之甲非《春曉》莫屬!”萬學正道。
“無異議!
蔡縣令把寫著《春曉》的試卷拿到一旁說:“這人文采非凡,但要跟方仲永搶案首之位,還須看請圣言!
蔡縣令看著請圣言卷上的字暗暗搖頭,但仔細看第一題,卻眼前一亮道:“不承想此子如此不凡!即便是我當年遇到這題,也萬萬不能答對!
另外兩個考官也都看過答案,低頭一看,倍感詫異,因為這題他倆之前斷然不會答對,哪怕他們是舉人。畢竟這題太偏了,涉及地理和推斷能力。
蔡縣令右手提筆,繼續(xù)往下看,看完前三張后神色凝重。而另外兩位考官一左一右,也在同時閱卷,許久說不出話。蔡縣令的筆一直沒能落下。
萬學正愣了片刻問:“無錯?”
“無一處錯漏,簡直不可思議!”
蔡縣令繼續(xù)往下看,一口氣閱遍剩下的二十七張試卷,干脆把毛筆放到一邊。
“依舊無錯?”王院君有點驚了。
蔡縣令鄭重地說:“神乎其神!不僅無錯,且無別字,無涂改,無污點,是我平生僅見。”
“難道他連請圣言也會是甲等?自請圣言入科舉以來,我景國不曾有過甲等的請圣言,連陳圣當年也只是乙等!
蔡縣令道:“可惜!我很想給他一個甲等,但他的字委實一般。我若給了他甲等,必然會遭到士林攻訐!辈炭h令說完,在請圣言的試卷上寫上:字劣,無錯,乙上。
“可惜!
“可惜!
蔡縣令戀戀不舍地放下方運的試卷,拿起方仲永的詩詞試卷。
方仲永能詩成出縣,在任何地方的童生試中都會被考官加倍關(guān)注,考官必然會不吝贊美之詞,寫上評語?上麉s偏偏遇到方運,又遇到心中正遺憾的蔡縣令。蔡縣令看了看方仲永的詩,一言不發(fā),隨手寫了 “乙中”,連評語都沒有。
評等共分甲乙丙丁四個大等。無論是什么試,每科只能有一個甲等,之后的乙和丙都要再分出上中下。丁等則不用分,因為任何一科得丁等的都不予錄取。
三位考官一直沉浸在不能給方運雙甲的遺憾中,沉默地閱卷,遇到有錯的地方,毫不猶豫地畫一筆,最后根據(jù)錯誤的數(shù)量評等。閱完才氣最多的前十名,三位考官就會給剩余的九十份試卷的詩詞和請圣言評等。這一百人最后要按照請圣言的等次排序,前五十可成為童生。若是同等,則錯誤少的在前。若是錯誤相等,則按照詩詞的等次排序。若詩詞同等,則看文字優(yōu)劣,如果50名和后面的分不出高下,就需要請半圣考官裁決。這時一般都會多出幾個童生名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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