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節(jié)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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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開始鬼哭狼嚎:“翹翹啊,我不想去了,你替我請個假吧。”
我刷完牙走出來,她還趴在床上,我問她:“你真不去了啊,不存錢給你家哥哥買最新出的那款Mac Book了?”
她哼哼唧唧,突然又大叫一聲跳起來,胡亂抹了一把臉,就跟我披星戴月地出門趕公交了。
有時候想起那些年輕時候純粹的感情,到最后又有多少人走到后會無期,我們卻義無反顧,撞了南墻還不肯回頭。
伴隨著很多同學(xué)返校,暑假就只剩一個小尾巴。
我跟曉楠在早晚班交替的過程中皮膚曬黑了一個色度,不過也不算沒有收獲——每小時十六塊的薪水,三百塊的運營獎金,兩個隨行杯,一沓咖啡券。
上早班的時候,晚上我還是會抄詩練字,某天讀到木心在《從前慢》里寫的“從前的日色變得慢,車、馬、郵件都慢,一生只夠愛一個人”,無比感慨。
上晚班的時候,我跟曉楠下了公交車會在校門口的小攤上吃一份小食。
我像是生活在一首沒有修辭的詩里,公交、地鐵、學(xué)校、星冰樂、燒烤大排檔、食堂和夜色初臨時光怪陸離的繁華商業(yè)街。
昨夜即將入睡時,我聽見噼噼啪啪落下了大雨。盛夏的雷雨總是這樣干脆爽快的討喜,佐以入眠能睡得格外香甜。
睡夢中回到我的童年,曬著藥的笸籮、藤椅、天井中的吊蘭、擺鐘、水池,極想翻身起來吃一碗隔壁三奶奶做的皂角米紅棗湯。
我用手機下載了一款流行的聊天APP,然后發(fā)短信給廖長寧,任性地要求他也申請一個賬號。
他竟然真的照做了,還給我發(fā)了一個say hi的表情。
但他大部分時候都很忙,沒有太多空閑時間理會我的小心思,我數(shù)次沉浸在這樣任性與寂寞的反差中,竟然無端地感到幸福。
兼職最后一周的周五那天。
上午店里的人不多,我覺得自己有些不舒服,就沒有吃午飯。
因為前一天下晚班回去的時候,我跟曉楠一起在校門口的燒烤攤上吃了烤串,還以為是昨天吃壞了東西導(dǎo)致的,所以沒有太在意。
下午忍不住去洗手間吐了兩次,而且肚子越來越疼,我才發(fā)覺不對勁。
曉楠拉著我的手問我怎么了。
我心里害怕極了,在衛(wèi)生間外面的臺階上坐著,神情萎靡不振,額頭一層一層地出冷汗,我說:“可能是昨天吃壞東西了,肚子疼!
曉楠被我的樣子嚇壞了,又安慰我:“那我去跟主管請個假,現(xiàn)在陪你去醫(yī)院!
我點點頭,又勉強從唇角扯出一個笑容:“我沒事,你去請假吧!
我想給廖長寧打電話。
這遼闊天地之間,除了他,我沒有任何一個人可以訴說和依靠。
坐在出租車上,我的頭抵在前排座位的靠背上,聽曉楠問我:“要不要給你媽媽說一下?”
她不說這句還好,我沒忍住,情緒崩潰開始大哭,眼淚都止不住。
她連忙問我:“你到底怎么了啊,是不是很疼?”又焦急地吩咐司機師傅,“哎,師傅,你沒看車上有急診病人,你倒是快點開!”
司機師傅無奈地指了指前面堵成一條長龍的交通,道:“下班高峰啊,你飛過去?”
曉楠脾氣大,忍不住要吵架。
我終于摸出手機,給廖長寧打電話。
他很快就接通,那邊出奇地安靜。
我聽到他溫柔低啞的嗓音問:“翹翹,說?”
我的委屈好像突然有了發(fā)泄的出口,一邊哭一邊說:“長寧哥哥,我肚子疼!
那邊傳來稀里嘩啦一大堆東西滑落的聲音,推開椅子轉(zhuǎn)輪的聲音,他急促的腳步聲,還有開關(guān)門的聲音。他的聲音又提高了幾度:“你現(xiàn)在在哪里?”
我抽抽噎噎地把位置說了一遍,又說:“我在出租車上,路上堵車。”
他的聲音很冷靜:“你把手機遞給司機,身邊有人陪著嗎?”
我?guī)е耷弧班拧绷艘宦暋?
我平時幾乎從來不哭,是因為我知道根本沒有人,從來沒有人會心疼我的眼淚。
我從小到大都很少生病,一開始也并不知道是闌尾炎,就覺得自己好像疼得快要死掉了。我哭得一塌糊涂的時候,廖長寧的車子在路口接到我,他穿一件藏青色的西服正裝,小尖領(lǐng)的白色襯衣,中規(guī)中矩地打了一條暗紅花紋的領(lǐng)帶,應(yīng)該是從正式場合直接出來的。
他半抱半扶地把我弄上車,才吩咐司機開車。
我趴在他的腿上,聽他低聲溫言安慰,整顆心都塵埃落定。
等我神智重新清明的時候,已經(jīng)是第二天上午。
夏末,草木繁盛,窗外的梧桐樹葉重重疊疊漸深。
我的眼睛睜開一條細縫。
廖長寧還穿著昨天的那件襯衣,松了領(lǐng)帶坐在窗下的米色沙發(fā)里,仰著頭靠著椅背在閉目養(yǎng)神,一只手臂橫在胸腹之間,襯衫的袖口卷起,露出的一截白皙手腕上戴了一塊金屬色的表。我從沒見過他這樣不修邊幅的樣子,沒來得及發(fā)出聲音,病房套間的門就被打開了。
高跟鞋踩在厚重的羊毛地毯上擦出細碎窸窣的聲音。
廖長寧抬眼看了門口,用掌心輕輕搓了搓額頭,長出一口氣,啞聲問:“麻醉不是早就過了,她怎么還沒醒?”
文敏穿著白大褂就像穿著剪裁得體的風(fēng)衣,她說:“放心,很快。”又說,“不過是一個小小的闌尾炎微創(chuàng)手術(shù),就讓你直接缺席了股東大會。”
廖長寧口氣官方:“我下午會去跟列席股東解釋!
文敏也不計較,坐在廖長寧身旁矮幾邊的座位上,交疊雙腿,說:“上次你的體檢報告,很多指標(biāo)都不好,鄭叔叔讓我勸你多休息!
廖長寧無所謂地說:“他就是太緊張,我自己的情況我知道!
兩人沉默了一陣。
文敏看向我的方向直接問他:“長寧,你真的是因為她才要跟我分手?”
我心中一跳。
廖長寧有些無奈:“小敏,我們是因為什么開始的你比誰都清楚,既然文老已經(jīng)對你的婚事另有打算,我沒道理擋你的似錦前程!
文敏臉上一僵:“我的事情我自己做主!
廖長寧口吻溫和:“別說傻話了!
文敏背對著他看窗外郁郁蔥蔥的花木,說:“如果爺爺沒有看出你的心不在焉,他是不會這么著急為我做其他選擇的,你曾是他最中意的小輩。”頓了頓,文敏譏誚地問他,“你明明知道爺爺多疼我,但是這幾個月還是一而再,再而三真真假假跟別的女人逢場作戲。你就是有這個本事,在背后推動所有事情的發(fā)展,偏偏還要裝作是迫不得已,你這樣活得不累嗎?”
廖長寧避而不談,低聲說:“小敏,你不要鉆牛角尖!
文敏又說:“你才不要鉆牛角尖,你很清楚你將來的太太應(yīng)該是什么地位的人。我們這個圈子,所有的感情都是建立在共同利益的基礎(chǔ)上才能牢不可摧,就算你不跟我結(jié)婚,以后還會有另外一個我,第三個我,第四個我出現(xiàn)。”
廖長寧口氣有些郁卒:“我無法對未來的事情做任何保證。”
我想起他那天跟我說:“翹翹,我無法對你保證任何事情!
我總是埋怨這個時代沒有給個人充分的自由,但沒有意識到,自由原本就是每個人都得到相同的限制。如果你努力走到高處,期望擺脫羈絆掙脫枷鎖,卻會發(fā)現(xiàn)自身又被更多的東西牽制。
廖長寧懂得,所以從不肯輕易做出許諾。
文敏又問:“廖董精明大半輩子,他會讓你亂來?”
這下算是真正觸了廖長寧的逆鱗,他嘲諷地笑道:“廖董,他拋棄了大家閨秀的發(fā)妻,改弦另娶了現(xiàn)在的李副董!
文敏不屈不撓,口氣卻平穩(wěn):“所以他做了一件極錯誤的事情!彼秩崧曊f,“我會去說服爺爺,你也再好好考慮一下!
廖長寧沉默地靠在沙發(fā)椅背撐著額頭。
文敏又說了一句:“你知道,我絕對不是那種你若無情我便退而成全的人,你盡管試試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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