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節(jié)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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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十分小心地坐到椅子上，嘆了口氣，好像穿過這個房間也需要很大力氣似的。他的兒子用手托著他的胳膊肘，焦急地看著。
保羅打開他的文件，兩手放在桌子上，覺察到諾維茨基先生的眼睛正在盯著他�！芭�，我今天叫您過來是因為我收到一些消息。您第一次來找我的時候我提醒過您，我覺得這個案子會很棘手，因為你們這邊說不出來源。如您所知，很多美術(shù)館都不愿把作品交出來，除非有特別確鑿的證據(jù)證明——”
“那幅畫我記得很清楚�！崩先伺e起一只手。
“我知道。但您也知道，案件涉及的那家美術(shù)館并不愿意跟我們合作，盡管他們給出的來源也漏洞百出。而且現(xiàn)在涉案的作品價格飛漲，使得案子變得更加復(fù)雜。你們又沒有可用的照片，這就難上加難了�！�
“那我為什么能把一幅畫描述地這么清楚？被家里轟出來那年我十歲——十歲。你能告訴我你十歲時父母房間墻上掛的是什么嗎？”
“不能，諾維茨基先生，我說不出�！�
“我們當(dāng)時怎么會知道，從那以后我們就永遠(yuǎn)都不能回自己家了！這個制度太荒謬了。我為什么要證明東西是從我們這兒被偷走的呢?我們經(jīng)歷了那么多……”
“爸爸，那些都過去了……”他的兒子一只手放在他父親的小臂上說。老人不情愿地緊緊抿著嘴，似乎已經(jīng)習(xí)慣了被打斷。
“這正是我想跟您談的�！北Ａ_說，“我們一月份見面的時候，您說了一些關(guān)于您母親跟一位名叫亞瑟·伯曼的鄰居交好的事，后來他去了美國。我成功地找到了他的后人，他們現(xiàn)在在得梅因[1]。他的孫女安妮·瑪麗在翻看家族相冊的時候發(fā)現(xiàn)其中一本相冊中藏著這個�！北Ａ_從文件夾中抽出一張紙，推到桌子另一邊的諾維茨基先生面前。
復(fù)印的不是很清楚，但那張黑白照片清晰看見。一家人呆板地抱在一起，坐在一張緊湊的軟墊沙發(fā)上。一個女人謹(jǐn)慎地微笑著，大腿上抱著一個有著琉璃般盈亮眼睛的小寶寶。一個留著大胡子的男人斜著身子，一只胳膊沿著沙發(fā)背伸展開。一個笑得很燦爛的小男孩，缺了一顆牙。他們身后的墻上，掛著一幅一個少女跳舞的畫。
“就是這個�！敝Z維茨基先生小聲說，一只患了關(guān)節(jié)炎的手舉到嘴邊，“德加的畫�！�
“我在圖庫里查過，也跟埃德加·德加基金會確認(rèn)過了。我已經(jīng)把這張照片寄給他們的律師，同時還附上了亞瑟·伯曼的女兒的證詞，證明她也記得曾在你父母家里見過這幅畫，而且還聽到你父親說過是怎么買下它的�！�
他頓了一下，“但是安妮·瑪麗記得的還不止這些。她說你父母逃走后，亞瑟·伯曼有天晚上曾去過那棟公寓，想搜羅一下你們家里留下的值錢東西。他要走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那幅畫不見了�！�
“是德里施勒先生，是他告訴他們的。我一直都知道是他告訴他們的。他竟然還說他是我父親的朋友！”他的雙手在膝蓋上顫抖著。
“嗯，對，我們查過德里施勒先生的記錄，他跟德國人有很多不明確的交易——其中一項只是簡單地記了個德加，但日期沒錯。再加上當(dāng)時你們那一地區(qū)沒有多少德加，這一點(diǎn)對于你的爭辯非常有利。”
他慢慢轉(zhuǎn)過身去看著他兒子，臉上的表情似乎在說：看到?jīng)]?
“哦，諾維茨基先生，我昨晚收到美術(shù)館的一封回信，需要我給您讀一下嗎？”
“好�！�
“麥考夫迪先生，您好：
鑒于出現(xiàn)的新證據(jù)且我方未能證明其來源，加上我們了解到諾維茨基先生及其家人所蒙受的磨難，我們決定放棄對德加作品《跳舞女郎》的所有權(quán)。美術(shù)館的受托人也已經(jīng)指示其律師團(tuán)不再跟進(jìn)此案，我們靜候您關(guān)于如何交接實(shí)物的進(jìn)一步指示�！�
保羅等待著。
老人似乎陷入了自己的思緒中，最后他終于抬起頭來�！八麄円旬嬤�回來？”
保羅點(diǎn)點(diǎn)頭，他無法掩飾臉上的微笑。這是一個漫長而又充滿考驗的案子，最后解決的速度卻出奇地讓人滿意。
“他們真的要把畫還給我們？”
“您只需要通知他們把畫送到哪兒就行了�！�
屋子里很長一陣沉默。詹森·諾維茨基抬起兩只手，用手掌跟抹掉眼中的淚水。
“不好意思�！彼f，“我也不知道為什么……”
“沒什么�！北Ａ_從桌子底下拿出一盒紙巾遞給他說，“這些案子總是讓人很激動。這不只是一幅畫的事�！�
“我們等這一天等了很久了。那幅畫的丟失時刻提醒我們，我父親、我祖父在戰(zhàn)爭中經(jīng)歷了什么。而且，我不確定你……”他鼓著腮幫子說，“真是太棒了，竟然想到追查那個人的家人。他們都說你很棒，但是——”
他和詹森看著那位老人，他還在盯著那幅畫的照片。他的身子似乎縮小了，仿佛這件幾十年前的事分量太重，把他壓垮了。倆人腦袋里同時閃過那個念頭。
“你還好嗎，爸爸？”
“諾維茨基先生？”
他稍微直了直身子，像是剛剛記起他們也在這兒，然后一只手放在照片上。
保羅朝椅子上靠了靠，鋼筆搭在兩只手中間。“好了，那幅畫要回來了。我可以為您推薦一家專業(yè)的藝術(shù)品運(yùn)輸公司，同時我建議您在畫運(yùn)到之前購買保險。不用我告訴您，這樣的一幅畫真的——”
“你認(rèn)識拍賣行的人嗎？”
“什么？”
諾維茨基先生臉上恢復(fù)了血色�！澳阏J(rèn)識哪個拍賣行的什么人嗎？我前段時間跟一個拍賣行的人談過，但他們要價太高了。我記得好像是20%，還要加稅。這價格太高了�！�
“您……是想在買保險之前給它估個價？”
“不，我想把它賣掉�！彼^也不抬地打開自己的舊皮夾，把那張照片放了進(jìn)去，“顯然現(xiàn)在是出手的好時機(jī)，外國人什么都買……”他不屑地擺了擺手。
詹森一直盯著他�！翱墒牵职帧�
“現(xiàn)在什么都很貴，我們還有好多帳要還�！�
“可是你說過——”
諾維斯基先生轉(zhuǎn)過身去不看兒子。“你能幫我查查嗎？我想你這邊的費(fèi)用你應(yīng)該會開票給我的。”
保羅吞了吞口水，盡量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靜。“我會照辦的。”
屋子里又是一陣長時間的沉默。最后，老人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哦，這是個很好的消息�！彼K于開口說道，同時勉強(qiáng)朝保羅一笑，“真的是個很好的消息。非常感謝你，麥考夫迪先生�！�
“不客氣。”他回答道。
他們離開后，保羅·麥考夫迪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合上文件夾，閉上了眼睛。
“別太在意。”珍妮說。
“我知道。只是——”
“這不關(guān)我們的事。我們只負(fù)責(zé)找回來就行了。”
“我知道。只是諾維茨基先生之前一直說，這幅畫對他們家來說多么特別，它代表著他們失去的一切，還有——”
“別想了，保羅�！�
“在警察局的時候從來沒發(fā)生過這種事�！彼酒饋碓谡淠莳M小的辦公室里踱著步。他在窗邊停下，凝視著窗外�！澳惆褎e人的東西找回來了，他們很高興，就這樣�！�
“你不想再回警察局吧。”
“我知道，我只是說說而已。每次碰上這種案子我都覺得很難理解�！�
“哦，你從一個我不確定能否成功的案子中賺到了錢，這些錢全都是你準(zhǔn)備用來搬家的，對不對？所以我們倆都應(yīng)該高興。給你這個�！闭淠莅岩粋�文件夾從桌子那邊推過來，“這個應(yīng)該能讓你振作起來。是昨天晚上來的，看上去很簡單�！�
保羅從文件夾中拿起文件。是一幅女人的畫像，1916年丟失，10年前該畫家的后人在核查他的作品時才發(fā)現(xiàn)這幅畫被盜。第二張紙上是一張照片，前面提到的那幅畫正掛在一面極簡單的墻上，十分顯眼。是幾年前出版的一本圖片雜志。
“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
“顯然已經(jīng)過了訴訟時效了。這案子看上去似乎非常清楚明了，他們說有證據(jù)證明是德國人在戰(zhàn)時偷走了這幅畫，之后就再也沒有人見過。幾年前家里有人無意中翻閱了一本舊圖畫雜志，你猜中間跨頁的圖片上是什么？”
“他們確定這是原作？”
“這幅畫從來就沒有被復(fù)制過�！�
保羅搖搖頭，暫時忘了早上的事，因為興奮瞬間感到一種條件反射式的刺痛�！霸瓉砣绱恕＝倌曛�，這幅畫赫然掛在了某對富人夫婦家的墻上�！�
“這種風(fēng)格只能說明是倫敦中心，所有理想之家的風(fēng)格都是這樣。他們可不想把具體地址說出來去招賊。不過我覺得找到他們應(yīng)該不會很難——不管怎樣，上面給出了那對夫婦的姓�！�
保羅合上文件夾。他眼前一直浮現(xiàn)著諾維茨基先生緊緊閉著的嘴巴，還有他兒子看他的那種眼神，好像從來不認(rèn)識他似的。
珍妮一只手輕輕地放在他胳膊上。“房子找得怎么樣了?"
“不太順利，好像所有好點(diǎn)的都被現(xiàn)金買家搶完了。”
“哦，你想高興些的話，我們可以去吃點(diǎn)東西。我今晚什么事也沒有�！�
保羅露出一個微笑。他試圖忽略珍妮的手放到頭發(fā)上的樣子，忽略她笑容中痛苦的期望。他抬腳走開，“我要工作到很晚，有幾個案子我不想耽誤進(jìn)度。不過，還是謝謝你。我明天一早就處理這個新案子。”
[1] 美國的一個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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