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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節(jié) 第五章

蘭花栽在了元天亮的祖墳

清明節(jié)在墳地上栽花植樹,或在花上樹上掛著剪出的白紙帶兒,這如同大年三十晚上在門樓上點燈籠一樣,彰顯著這戶人家還旺著,并沒死絕。正清明的這個早晨,鎮(zhèn)街四周的山坡上,這兒那兒就響起了鞭炮,已經有著許多人,都舉著扎了白紙帶兒的竹竿,挑著擔子,擔子里是涼面條,涼面條上澆了香油,還要放一棵洗干凈的帶紅根的菠菜。墳墓分散在各處,每個墳墓前豎著一面碑子。祭墳人永遠都能尋到屬于自家的那面碑子,跪下來,供獻,焚香,分掛紙帶兒。這種祭奠是沒有悲傷的,所以不哭,孩子們自然也帶了他們的風箏在墳前放起來。麥苗剛剛起身,踩著了也不妨礙,但做娘做婆的卻尖聲在喊:讓露水濕褲腿呀?!

露水打濕著褲腿有什么不好呢?濕軟的地里土即便沾在鞋上一個大坨,一邊走著一邊踢著也是蠻有意思的么。帶燈和竹子不可能搟了涼面條帶上,她們提了四窩蘭花,又在鎮(zhèn)街買了鞭炮。買鞭炮的時候,竹子原本要買一掛百十頭的小鞭炮,有個響聲就是了,帶燈卻買了八百頭的一大盤。買時還問店主:這鞭炮沒受潮吧?店主說:沒。帶燈又問:怎么證明沒受潮呢?店主說:你點著一試就證明了。帶燈這才意識到自己問得可笑,連竹子也說:姐也有幼稚的時候!帶燈就臉脖赤紅,不好了意思。竹子說:帶上相機,照下照片了讓領導寄給元天亮。帶燈說:用心祭了,元天亮就會有感覺。竹子說:你今日是咋了,這可能嗎?帶燈說:你罵那個瘋子吧,瘋子肯定要打噴嚏的。

山坡下的路上是走著那個瘋子。瘋子他沒有祭墳,拿了個桃木條兒前后左右地抽打,一會兒撲起來一會兒又倒下去,似乎和什么打架。竹子就說:如果有鬼,今日滿坡上都是鬼,這瘋子打得過來嗎?話剛畢,瘋子阿嚏阿嚏連打了三個噴嚏,帶燈和竹子就都笑了。

栽好了蘭花,竹子放鞭炮,帶燈說我到櫻林里躺會兒,就走進墳后那一片櫻樹林子里去。帶燈喜歡在山坡上睡覺,影響到竹子也喜歡在山坡上睡覺,為這事,鎮(zhèn)政府大院的人都笑話綜治辦的都是樹呀草呀轉進的。竹子也常想,如果帶燈是山上的樹呀草呀,那她是樹和草之間跑動的什么小獸。現(xiàn)在她沒有也到櫻樹林子里去,鞭炮特別響,她感覺自己是一枚小炮仗躥上空中,粉身碎骨地快樂了。

太陽在天上狠勁照射到櫻樹林子里,如雨滴入大海,帶燈像坐在水中一樣清涼著。從縫隙看到太陽被氣暈的樣子,感到好笑,喜鵲也落在地上雞似地閑走閑啄,隨時在矮枝上跳躍。帶燈和它們都吃著櫻花瓣互不干涉,就想她也是棵櫻樹嗎,變異的櫻樹。曾經在紅堡子村看到毛竹變異的品種,叫做龜竹的,竹桿上歪歪斜斜的嘴節(jié),有的還凸鼓著。她覺得毛竹是大地靈氣的外躥,而櫻花是人把自己意念刻意強行地嫁接于樹,樹只給人芳艷幾天然后久久地沉默。那么,天然的櫻樹應是骨香自放,滿身的疤的眉眼是自己想要看的一個方向,而花只是櫻的脂粉吧。帶燈又在胡思亂想,她為自己的胡思亂想而嘎嘎嘎地笑了。

這笑和著鞭炮聲,竹子并沒有聽到。

元黑眼和馬連翹

從北坡塬剛回到鎮(zhèn)街東頭,碰著了馬連翹,馬連翹笑嘻嘻地給帶燈打招呼。數(shù)年前,馬連翹的兒子和人打架,打斷了對方腿,經過處理,白仁寶和帶燈強行去罰繳了一萬元,馬連翹從此記恨帶燈,見了面待理不理的。突然笑嘻嘻地招呼帶燈,帶燈有些不習慣,以為這女人笑話她頭發(fā)凌亂了,沾了花瓣草屑了,或是鞋上沾了泥。她攏了攏頭發(fā),跺了一下腳,說:沒事吧?

馬連翹說:我又不上訪,又不要你的低保,我能有啥事?

帶燈不高興了,臉就沉下來,說:哦,還是不讓你公公見婆婆?

馬連翹是妯娌倆,對公公婆婆都不孝順,兩家先還是一家管待一個老人,后因矛盾激化,互不往來,兩個老人也不得見面。帶燈偏要哪壺不開揭哪壺,戳馬連翹的心窩子。

馬連翹說:不是我不讓公公見婆婆,是老二家不讓婆婆見公公。其實有啥見的!帶燈說:你婆婆可是來鎮(zhèn)政府哭過幾次了,說她有老漢卻受活寡。馬連翹說:她受活寡?八十多歲人了見著了還能干那事?!帶燈說:這是你晚輩說的話?馬連翹說:這話咋啦?我當兒媳幾十年了,我不如你會說話?帶燈說:馬連翹,我可告訴你,你孝敬了你父母,不是別人的父母,但別人會敬重你。你苛刻了你父母,苛刻的又不是別人的父母,但別人就會輕視你!

馬連翹瓷在那里,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正尷尬著,街對面的肉鋪子里,元黑眼把半扇豬肉往門前的木架上掛,說:翹,翹,一副心肺你要呀不要?馬連翹說:要哩。馬連翹趕緊鉆進肉鋪,提了一副心肺走了。

竹子呸地在地上唾了一口。帶燈看著竹子笑。竹子說:你聽說過那事沒有?帶燈說:聽過。竹子說:看來是真的。

鎮(zhèn)街上早有話說,說馬連翹為籌一萬元罰款,給元黑眼上美人計,在巷道里對元黑眼說:喂,支書,你也該對群眾聯(lián)系聯(lián)系么,幾時有空,到我家給你說句話。她是一回家就把衣服脫了,平躺在炕上。元黑眼來了敲門,她說:把門帶上,不讓貓溜進來。元黑眼一進去,庭堂里沒人,說:人呢?她說:臥屋里坐。到了臥屋,元黑眼就撲過去亂親亂揣。她用單子把身子一纏,說:你有個癭瓜瓜婆娘哩。元黑眼說:我給你錢。她說:多少?元黑眼說:一百。她說:尋你婆娘去!元黑眼說:一千。她說:你打發(fā)要飯的?元黑眼說:只要你對我好,五千!她嘩地把單子揭了。事后,元黑眼給了五十張一百元,她說以后要來就帶貨,要硬貨,否則沒門。

元黑眼重新掛好了豬肉,回頭問帶燈到哪兒去了,帶燈說:上墳了,元黑眼你大方呀!元黑眼說:你娘家婆家都不在鎮(zhèn)街上什么墳?帶燈說:鎮(zhèn)政府替元天亮上墳么。元黑眼說:喲,官做大了,政府也就孝子賢孫了?!帶燈不理他,掉頭就走。元黑眼卻又說:書記是到省城去了?帶燈說:是去了,要簽合同哩。元黑眼說:為啥不叫上我?引進大工廠了靠我本家兄弟哩,有好事了卻沒他本家的人?!

正說著,一輛大貨車轟轟隆隆開過來,車上裝著什么機械,副駕駛室里坐著元斜眼。貨車一停,元黑眼跑過去,兄弟倆嘰咕了一陣,貨車順著街旁的一條斜道往河灘開去了。斜道上有一只雞,躲不及,差點被碾,嘎嘎地飛起來,落一地雞毛。有人在喊:碾死雞呀,碾死雞呀?!元斜眼頭從駕駛室伸出來,啪地吐一口痰,罵道:碾死了給你賠,喊叫啥?!那人再沒吭聲。元黑眼又返回來,給帶燈說:我天亮兄弟給櫻鎮(zhèn)引進個大工廠,我和老二老三老四老五也給櫻鎮(zhèn)辦個小工廠。帶燈說:咦,什么小工廠?元黑眼說:沙廠呀!以前咱這兒淘沙都挖個坑兒用網子篩,現(xiàn)在這一套家伙就是洗沙機,連篩帶洗,一天頂以前七天的量!帶燈說:河堤下那推土機也是你們弄的?元黑眼說:租用的。帶燈說:大工廠還沒正式啟動哩,你就想壟斷河里沙了?!辦沙廠那可是有法規(guī)手續(xù)的。元黑眼說:鎮(zhèn)長已答應給我們辦的。馬連翹把一副心肺提回家后,又站在肉鋪門口了,說:豬血呢,我給咱做頓毛血旺!元黑眼對帶燈說:毛血旺香哩,你們也留下吃吧。帶燈說:給你省下。元黑眼進了肉鋪,在說:你咋沒個夠數(shù),啥下水都要哩?

帶燈還立在那里,馬連翹又對著她嘻嘻地笑。竹子低聲說:你元黑眼就是個下水!見帶燈還發(fā)愣,說:姐,姐!帶燈說:哎。竹子說:咱站在這里讓那婆娘笑話呀?拉了帶燈走。帶燈說:鎮(zhèn)長怎么就答應給他辦手續(xù)?手續(xù)還沒辦就動工呀?!竹子說:這人腦瓜子也太精明么,真是櫻鎮(zhèn)保住了風水,元家就盡出人。帶燈說:出好人也出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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