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節(jié)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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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個頭高大,身體強壯,自信,俊朗。他很年輕,肩部有些棱角,肩膀時常歪側著—一側突然就會高于另一側,但總的來說是個膀闊腰圓的大個子。
嘴巴很大,很有男人氣,嘴里總是叼著一支煙,煙會不停地從嘴的一角轉到另一角。偶爾,嘴角會掛著一絲微笑。
他的那些齲齒絲毫沒有影響到我對他的印象。相反,我覺得,這恰好能更好地表現(xiàn)出他的內心狀態(tài)、他“自己獨有的美”。
特別是當他面對那些喜歡圍觀丑聞的低俗觀眾時,他會表現(xiàn)出蠻橫無理而又輕蔑的態(tài)度來朗誦他的詩歌《終究》(А всё-таки)、《您怎么能?》(А вы могли бы?)。那時的他顯得真瀟灑。有時他會問:“我很漂亮,對嗎?”
他時常穿一件暖色調的黃色上衣,另外還有一件是黑黃相間的條紋圖案的上衣。一條褲子前面看著很光鮮,后面卻磨爛了,褲邊是破的。他的手時常揣在褲兜里⋯⋯
他喜歡自己的嗓音,常常為自己朗讀詩歌,每當此時,他總覺得很滿足!拔业穆曇艉芎寐,對嗎?⋯⋯我將用我嗓音的天鵝絨為自己縫制一條黑色的褲子”⋯⋯馬雅可夫斯基的嗓音總是那么渾厚、特別、極富感染力。
瑪利亞·尼杰弗諾夫娜·波爾留克[1](Мария Никифоровна Бурлюк)是這樣寫馬雅可夫斯基的,他們相識于1911年9月:
多年來,馬雅可夫斯基的形象早已為人們所熟悉。他穿著黑色天鵝絨短上衣,脖子上系著黑色軟綢領帶,蓬亂的蝴蝶結,口袋永遠是鼓鼓囊囊的,里面塞滿了香煙和火柴。
馬雅可夫斯基是個高個,略微有點含胸;手掌很大,天氣寒冷,手凍得又紅又腫;一頭濃密的黑頭發(fā),剃光頭是后來的事;臉色發(fā)黃、大嘴巴、厚嘴唇,喜歡吃果醬,喜歡抽煙;談話時下嘴唇總是往左撇,顯出一副嘲弄和不屑的神情。那個時候他的牙齒已經不白了,沒有‘年輕人應有的健康美’,張口說話或微笑時便露出那些褐色的被腐蝕的蛀牙,因而馬雅可夫斯基的雙唇通常都是緊閉的。
他性格果敢、堅定,不喜歡妥協(xié)。在那個極端貧困的年代,詩人嘴角時常有一些白色的燎泡,他總是為傳染性口角炎所困擾。
此時的詩人還是個18歲的少年,頭總是倔強地高昂著,似乎隨時都在準備不顧一切往前沖。他勇敢、樂觀豁達、不服輸,面對市儈的小人,他會表現(xiàn)出極大的輕蔑與傲慢,會讓你感覺和他相處—似乎只要他一踏上船舷,你就會掉入河里,游向未知的彼岸。
人們(包括后世的人們)是否喜歡弗·馬雅可夫斯基,這很難說⋯⋯但是可以肯定的是,那些了解他、能讀懂他的詩歌、能揣摩他的心思、領悟到他詩歌巨大感染力的人們一定熱愛他。只是具備這種能力的人不會太多,因為馬雅可夫斯基的作品不是“輕而易舉”就能讀懂的。
少年馬雅可夫斯基熱愛人們要遠勝于人們對他的熱愛。
而莉麗亞的妹妹艾爾莎[2](Эльза)是這樣描述她的姐姐的:
她的嘴巴很大,牙齒整整齊齊的,很好看,皮膚很有光澤,這光澤像是由內而外散發(fā)出來的。她身材很好,很優(yōu)雅,腿很長,腳卻很小巧,可以說,她身體的每個部位都長得恰到好處,令人驕傲。她從來不避諱自己喜歡光腳走路,她天性無拘無束。再后來,她每次準備去參加舞會時,我和媽媽總喜歡在一旁看她梳妝打扮,看她穿內衣、長筒絲襪、銀色的鞋子,再穿上那件四角鏤空的淺紫色的連衣裙。每當這個時候,我總是興奮得說不出話來,只是一個勁地看著她。
芭蕾舞演員亞歷山德拉·多林斯卡婭(Александра Доринская)1914年見到的莉麗亞是這樣的:
中等個頭,瘦瘦的,有點柔弱,很有女人味。頭發(fā)梳得很光滑,中間略偏有一條直直的發(fā)縫,頭發(fā)分梳到后腦勺,低低地綰成一個發(fā)髻。頭發(fā)是那種自然的金色,使人很容易想起那首贊歌⋯⋯“棕黃色的頭發(fā)”。她的眼睛—是褐色的,目光柔和善良;特別醒目的是嘴巴,很大,唇形勾畫得很突出、很漂亮,笑的時候便露出一排整齊潔白的牙齒,讓人感覺愉悅舒適。她的手纖細白凈,是典型的女人的手,手上除了一枚婚戒之外并無其他飾物;腳也是小巧玲瓏,穿著精致有品位。從她的整體打扮來看,毫無疑問,她擅長將時尚與自己的個性喜好相結合,從而找到適合自己的風格。莉麗亞的外表能勉強被稱為缺陷的也許就是她的頭略微有點大,臉的下半部顯得有些笨拙,但這也可能恰巧就是她可愛迷人的地方,盡管她的外表離傳統(tǒng)意義上的美還有很大差距。
一個有趣的事實可以說明莉麗亞·布里克那令人難以置信的迷人力量。1924年,在基輔的馬雅可夫斯基和一位叫娜塔莉亞·良波娃(Наталья Рябова)的女孩產生戀情。很自然,這個姑娘對素未謀面的莉麗亞·布里克懷有某種敵意。馬雅可夫斯基自殺后,娜塔莉亞·良波娃認為莉麗亞·布里克是詩人不幸的罪魁禍首,不打算和她有任何往來?墒窃谡碓娙说淖髌芳瘯r,她碰到了難題—她不得不和莉麗亞打交道。盡管第一次會面很平淡,但初次見面后娜塔莉亞卻為昔日情敵的魅力所吸引,直到生命的終了,她們都是好友。娜塔莉亞·良波娃后來還將自己為馬雅可夫斯基寫的回憶錄獻給了莉麗亞。
加琳娜·卡塔尼揚(Галина Катанян)在1938年被丈夫拋棄,丈夫離開她完全是為了莉麗亞,她是這樣描述莉麗亞·布里克的:
第一次見到她時,我23歲,那時她39歲。
那一天正趕上她抽搐發(fā)作,她的嘴里咬著一把骨制的勺子,為的是防止牙齒打戰(zhàn)造成損傷。初次留下的印象就是古怪,要知道那時的‘太太’都保養(yǎng)得很好,穿著講究文雅,而她—我的天吶—她可一點兒也不漂亮!頭非常大,有點駝背,還在可怕地抽搐著⋯⋯
可是一秒鐘之后眼前的一切就讓我完全摸不著頭腦了。她沖著我微笑,整張臉都洋溢著笑容,從里到外散發(fā)著光彩,F(xiàn)在我看見的嘴巴非常可愛,厚厚的扁桃狀的緋紅嘴唇,眼睛形狀像核桃仁,看著你時目光炯炯有神,很溫和。優(yōu)雅的手,小巧的腳。渾身上下不是金黃色就是白里泛紅的緋紅色,很迷人。
她是那種‘第一次邂逅就會被其美妙所打動’的女孩,列夫·托爾斯泰(Лев Толстой)曾經在自己的信中這樣描述過一個人:
假如她想俘獲某人的心,她輕而易舉就能辦到。幾乎所有人都會喜歡她—年輕的、年老的、女人、孩子⋯⋯這是她與生俱來的本領。
她也喜歡⋯⋯
我曾經非常喜歡她。
再后來就是忌妒,似乎女人就只是會忌妒女人。
為了讓你們更好地理解莉麗亞對男人到底有多大的魔力,我在此又引用了她同時代的幾位男士說過的一些話,一位同時代的人是這樣回憶她的:
只要愿意,她能表現(xiàn)出不一樣的性格特點,她可以是憂傷、聰明而溫柔的,也可以是任性、傲慢、虛榮和反復無常的。
尼·普寧(Н.Пунин)在日記中有這樣一段記載:
1920年5月20日
莉麗亞·布里克
她興奮不停地轉動雙眼,眼睛大而明亮,情緒顯得很激昂;紅嘴唇、黑眼皮,臉上表現(xiàn)出的神態(tài)既甜美又蠻橫無禮。她始終保持沉默⋯⋯她丈夫在她這兒僅存干癟無力的自信,而馬雅可夫斯基—得到的是痛苦的折磨⋯⋯
5月25日
⋯⋯假如你失去這樣一位漂亮的女人:她有著又黑又大的眼睛、靈動好看的嘴巴和輕盈的腳步,她是那么甜美又那么令人苦惱,那么必不可少又那么令人難以容忍—那么,為所有你不再珍視的物和人奉獻自己就會變得很容易。
[1] 瑪利亞·尼杰弗諾夫娜·波爾留克(Мария Никифоровна Бурлюк,1894—1967年),鋼琴家,出版者及收藏家。大衛(wèi)·布爾柳克的妻子!g者注
[2] 艾爾莎·特里奧萊(Эльза Триоле,1896—1967年),莉·布里克的妹妹,法國作家,翻譯家。龔古爾文學獎獲得者,路易·阿拉貢的妻子。—譯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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