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節(jié)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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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點十五分。”我回答她。
“她當時在做什么?”
“坐在陽光下,用手指制造陰影。”
凱倫挑著一邊眉毛,興味盎然的樣子。“你什么時候發(fā)現(xiàn)她失蹤的?”
我猶豫了半晌。“兩點四十五分。”
凱倫看著我。“丹妮爾,這樣的間隔是三十分鐘,不是二十分鐘。我們不是說好,有人負責(zé)每二十分鐘就去看她嗎?”
我沒有借口,只好點點頭。
凱倫看著我好一會兒。凱倫人生中大部分的時間都在為罹患精神疾病的兒童工作,她的目光極具穿透力。我可以想見,她會注意到今天的日期,然后把我的表現(xiàn)和這個日期聯(lián)想到一起,早在一個星期前我就知道無論如何都會變成這樣。
這就是幸存者的人生:你永遠逃不了的周年紀念日。
“照顧露西的工作對你而言太重了嗎?”凱倫斷然問道。
“沒有。”
“我們一向都很樂意和你共事,丹妮爾,”她的語氣十分爽朗,“但你也得和我們配合啊,明白嗎?”
“照顧露西一點都不麻煩。”我用堅定的口吻說。
但凱倫還是不確定的樣子,她最后嘆了口氣,往前走動。“露西還是全身赤裸嗎?”
“我最后見到她的時候是。”
“那她應(yīng)該走不遠。”
凱倫決定聯(lián)絡(luò)醫(yī)療中心的警衛(wèi),整間醫(yī)院進入禁閉狀態(tài),我感覺自己好渺小。我負責(zé)照顧的病患失蹤了,我違規(guī)了,而在這里是不允許違規(guī)的。我的私生活不值得一提,我認真工作,是為工作奉獻的護士,有時候我甚至稱得上是很優(yōu)秀的護士。
但很顯然今天的我并非如此。我們召開了緊急職員會議,凱倫迅速而明確地指派每位職員負責(zé)搜索的樓層,醫(yī)院警衛(wèi)也展開全面的徹底搜查。
我分配到一二樓,動身前往時,感覺胃很不舒服。
露西可能會去哪兒?她打算做什么呢?
有了,我想到了。
我沖到醫(yī)院的日光浴室。
十分鐘后,我找到了露西。她躲在棕櫚盆栽后面,陽光照耀她整個身體,她像只貓一樣蜷縮著身體,頭靠著并在一起的雙手。她不知道從哪兒找來了一塊外科手術(shù)用的綠色清潔布,穿在身上,像件袍子似的,深色的頭發(fā)掩著她剛洗過的臉,整個人幾乎與地板融為一體。
我用無線電通知樓上的人,說我已經(jīng)找到她了。
因為從未見過她如此安心地休息,于是我便坐在地板旁邊等待。
最后克雷格走下來坐在我身旁。“今天真是辛苦了。”一會兒過后他這么說。
“她沒事,這才是最重要的。”
“運氣真差,讓她溜出來了。她肯定是趁著人來人往的時候,從門口溜出去的。”
他泰然自若地說,但我們都知道上頭肯定會調(diào)查一番,真是倒霉透了,露西怎么可能通過兩道上鎖的門呢?我在這里工作的這些年從沒見過這種事,直到現(xiàn)在,仍然無法相信一個全身赤裸的九歲女孩竟然辦得到。
這件事應(yīng)該會讓許多人傷透腦筋吧,或者應(yīng)該說讓我傷透腦筋。
我感覺很焦慮,我不能失去這份工作,我熱愛這份工作,特別是在每年此時,當我不全然神志清醒的時候(凱倫說得沒錯),他們還愿意收留我。
克雷格觸碰我的臉頰,為了有所改變,我并沒有退縮?死赘窈臀乙呀(jīng)共事好多年了,他長得很好看,身材高大結(jié)實,是個人體攀爬架,那些按捺不住的小男孩總會在他身上爬來爬去。他的穿著很像橄欖球教練,嗓音是這里最棒的男中音,即便是最吵鬧的小孩,也愿意閉嘴聆聽他說話。
兩年前,他第一次開口約我出去,我從沒答應(yīng)過他,而他也從沒停止詢問。我不知道,為什么一個男人可以在被拒絕這么多次之后還來問我,也許是這份工作造就他這樣的個性吧?
現(xiàn)在我發(fā)現(xiàn)自己又想到了韋恩警長,但我不想哭,因為這樣太蠢了。
露西終于被喚醒,她抬起頭,眨眨雙眼,嚴肅地看著我們。
很快地,趁著她還沒清醒到足以攻擊我們,克雷格和我一起夾著她,趕緊帶她去搭電梯。
我腦袋里還想著好多事情,還有三天才是紀念日,沒事的,不過是日歷上的一個日期,每年會出現(xiàn)一次的日期。我知道凱倫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我的計劃,發(fā)現(xiàn)我為什么要 排那么多班,因為這天真的很特別,它總是那么特別;大概再過二十四個小時,我就必須消失,我會不適合和小孩相處,也會不適合跟大人相處。
當然,我也會變得不適合和像克雷格這樣的好男人相處,而他總會想抱著我,讓一切變得更好。
一年就這么一次,我不想讓事情變得更好。
一年就這么一次,我想讓自己的情緒爆發(fā)。
因為我是幸存者,而我至今仍然對這結(jié)果感到不滿。
電梯載著我們上了八樓,我揮揮證件進大廳。凱倫已經(jīng)在等我們,但不只她一個人,一位金色鬈發(fā)的女人和一位灰發(fā)、身穿炭黑色西裝的男人站在凱倫身旁,兩人手上都拿著警徽。
“丹妮爾。”凱倫開口說話。
在那一刻我就知道,又開始了。
10
維多利亞
對一個父親而言,離開自己的小孩是什么樣的感覺?早晨醒來時,他腦中浮現(xiàn)的會是兒子第一抹微笑嗎?或是孩子躺在他臂彎里,以莊嚴的藍色雙眼望著他,嘴唇如玫瑰花蕾般撅起,那副深思熟慮的樣子?
他是否會想起孩子第一次叫“爹地”的時候?或是想起伊凡沖到門邊,雙手環(huán)抱著他雙腿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