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節(jié)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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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否時常以“如果當初……現(xiàn)在可能會……”的問題折磨自己？想象有天擔任兒子足球隊的教練？夢想首次和兒子去看愛國者隊比賽的那天？或是一起在TD 花園為塞爾提克隊慶祝獲勝的時刻？他是否曾想過未來那些無法填補的空白，例如駕駛課程、男人之間的談話、那孩子第一次刮胡子的時刻？
他知不知道，之后的幾天和幾個星期，伊凡還是哭鬧著要見他那再也不會回來的父親？
當麥可和我終于把伊凡從新生兒加護病房帶回家時，我們以為最糟糕的情況已經(jīng)過去了。伊凡三個月的時候就會坐起身，十個月就會爬行，連小兒科醫(yī)師都贊嘆不已。
他會哭，有時候一哭就哭上好幾個小時。要他入睡真的很難，我?guī)缀鯖]見過他打盹小憩。我讀了許多教授睡眠技巧的書籍，也告訴醫(yī)生我們遇到的問題。醫(yī)生向 我保證，會哭是正常的。伊凡沒有腹絞痛的癥狀，體重也穩(wěn)定增加，早產(chǎn)兒常見的問題他都沒有；就專業(yè)醫(yī)師的角度而言，伊凡是比較容易緊張，但整體而言表現(xiàn)良 好。麥可和我把這些話記在心里，這是我們的兒子，我們?yōu)槿烁改傅慕?jīng)驗，容易緊張，但整體而言表現(xiàn)良好。
那段日子里，麥可很樂意幫忙照顧。下班回家后，他會負責照顧伊凡，抱著伊凡在屋里走來走去，讓伊凡在他的肩膀上哭。他總要我有點自己的時間，讀本書、泡個澡或小睡一下；他說我們可以一起度過。
到了第十四個月，伊凡從爬行階段進步到會跑步。突然間，他晚上睡得比較好了，可能是因為他整天像個火箭一樣沖來沖去。于是我的生活從無止境地安撫嬰 兒，變成瘋狂追逐蹣跚學步的小孩。伊凡似乎不知道自己該待在什么地方，他不是往墻壁沖，就是跌落椅子，或者是朝著晃動的秋千走上前去。在游樂場里，他不只 對自己造成威脅，也對他人的安全造成危險。
他不怕陌生人，不相信其他小孩有想一個人玩的時候。他沖進一群小孩子里，以手肘撞開其他小孩的沙盒，同時綻開百萬瓦特電力的微笑，睜著明亮的藍色雙眼。十四個月的時候，這個世界對他而言仿佛已經(jīng)不夠大，他有好多事要做，好多東西想看，好多話想說。
有次在公園，一位年長女士坐在我的身旁，只為了聽伊凡滾過落葉堆時發(fā)出充滿魔力的笑聲。
“他擁有年老的靈魂，”離開之前她對我說，“非常成熟，仔細看他，仔細聽他，他會教導你該知道的事情。”
大約在那時候，伊凡開始不穿衣服，只要讓他穿棉質(zhì)以外的衣物，他就會開始哭泣，現(xiàn)在他甚至連棉質(zhì)衣服都不穿了。我總會在走廊上，有時甚至在秋千附近發(fā)現(xiàn)散落一地的襯衫、襪子、褲子和尿布。于是我?guī)退岩路┗厝ィ倳倜撓聛怼?
因此我們越來越常待在家里；十八個月大的孩子如果全身赤裸出現(xiàn)在公園，應(yīng)該不會很受歡迎吧！
另外伊凡也開始有些驚人的新習慣出現(xiàn)。例如，他開始會爬上廚房流理臺玩刀子，他喜歡握著刀刃，好似要切開手掌才知道這些刀有多鋒利；對爐子也是一樣， 所以除非麥可在家，否則我絕不煮飯。伊凡對火爐異常迷戀，我們越是跟他說那個東西很燙，他就越是要把手指放在那火紅的圓盤上。
這就好像和頭野牛住在瓷器專賣店里。有天，他打破廚房里所有雞蛋，只是為了聽聽那會發(fā)出什么聲音（我當時在講電話）；隔天下午，他把我擁有的每一罐香 水往地板上砸，只是為了看那玻璃會有多粉碎（我當時在樓下擦東西）；某天下午洗澡時，我突然發(fā)現(xiàn)聽不見伊凡在做什么，于是只圍了條浴巾便沖出去，發(fā)現(xiàn)他爬 到瓷器柜上，還先用掛鎖把門鎖好，真聰明。
于是我們找了第一位專家，是兒童發(fā)展方面的專業(yè)人士，接著獲得第一個診斷結(jié)果。伊凡有整體性的感官統(tǒng)合異常問題，他的大腦會接收到五種感官的刺激，但 無法按優(yōu)先級處理這些訊息，意味著他每時每刻都處于一種過度受刺激的狀態(tài)；專家向我們解釋，就像杯滿溢的水，接收新的聲音、氣味、觸感或是口感對他而言， 就像是在滿溢的水管里注入水流。有些感覺他完全無法忍受，例如拉鏈的摩擦聲和丹寧布的觸感；對于某些感覺，他則堅持想了解，他試著讓那些感覺滲入他混亂的 大腦，例如什么是尖銳？什么是熱？什么是痛苦？他就像一只朝火焰撲去的飛蛾。
伊凡開始接受職能治療，麥可也覺得我需要別人幫忙，所以我們雇了第一個兼職保姆，之后總共換了十三個人。
我會去散步，讓腦袋和身體煥然一新，然后再回家面對精力過盛的野小孩。他的擁抱總是把我撞倒，他那生氣蓬勃的笑聲點亮了我的世界，我們會打打鬧鬧、搔彼此癢，或是不停玩捉迷藏。
如果要幫他刷牙，他就會開始尖叫；裝意大利面的盤子選錯顏色，他也會勃然大怒；有次我們要求他穿上鞋子，他就把麥可的一顆高爾夫球丟向起居室的窗戶；有次，我跟他說該上床睡覺了，他就一巴掌甩過我的臉。
第一個保姆辭職了，接著是第二個，第三個。
伊凡高興的時候，真的好高興；但他生氣的時候，也真的好生氣；而當他悲傷的時候……他也真的那么悲傷。
之后我們獲得第二個診斷結(jié)果：非特異性情緒失調(diào)疾病。四歲那年，我們讓他服用可樂定，這種藥物通常用于治療注意力不足多動癥，協(xié)助緩和沖動與反抗性的行為。我們希望可樂定能緩和他尖銳的行為，讓他找到一些能自我控制的方式。
短期而言，他改善了許多。晚上睡得比較好，白天的行為也沒那么瘋狂，有了可樂定和一對一的護理，他應(yīng)該可以適應(yīng)幼兒園的生活。
時間，我們?nèi)绱苏f服自己，伊凡需要的只是時間，需要時間讓職能治療的效用發(fā)揮在他的過敏癥上，需要時間讓他多加練習適應(yīng)技巧。我們面臨一些挑戰(zhàn)，但所有的父母親不也都面臨挑戰(zhàn)嗎？
然后，伊凡開始上幼兒園了。他打斷老師的話，他在不對的時機開懷大笑，只要有人不準他做想做的事情，他就放聲尖叫，另外他也拒絕參與任何他不想從事的活動。
前八個禮拜，幼兒園通知麥可和我過去的次數(shù)多達十二次，我們坐在那里局促不安。這對穿著得體，看起來像專業(yè)人士的父母親，完全不懂為什么自己五歲大的兒子會像個流氓一樣。我們愛伊凡，我們保護他，為他奮戰(zhàn)。
然而伊凡依舊恣意妄為，而且樂于不擇手段達成他的目的。
而后，第三和第四個診斷結(jié)果是：注意力不足多動癥以及非特異性焦慮癥。在學校的堅持下，我們讓他服用立普能抗抑郁劑，立普能可以影響大腦中血清素的量，醫(yī)生告訴我們這種藥物能使伊凡平靜，幫助他集中注意力。
您兒子的大腦非常非常忙碌，專家這樣告訴我們。請試想一下這個狀況：你在嘉年華會里，聽著喇叭不停在你耳邊鳴響，感覺游行者不斷從身旁掠過，你身處其中試著想保持沉穩(wěn)安靜。伊凡愛你們，伊凡也想乖乖的，但伊凡無法從嘉年華會脫身而出太久，因此無法做出該有的行為。
于是，我們遵守義務(wù)，按照處方箋拿藥。這就是美國，不是嗎？只要你家的小孩有破壞傾向、行為不當、不服從管教，就給他吃藥。
兩周過后，本來正在安靜描繪賽車圖的伊凡突然坐直身體，拿著鉛筆直直穿破身旁那位五歲女孩耳朵的鼓膜。
伊凡的幼兒園生活就這樣畫下句點。
然后我們知道伊凡對立普能這種藥物會產(chǎn)生逆向反應(yīng)。所謂逆向反應(yīng)指的是，服藥過后所產(chǎn)生的效果與原先期望的相反。例如服用止痛藥后反而引起疼痛，或者 服用鎮(zhèn)靜劑后，反而呈現(xiàn)多動狀態(tài)。立普能應(yīng)該要穩(wěn)定我們兒子的情緒，但它反倒讓伊凡走入另一條不安的新軌道，于是他的行動也反映著不安。
我們?yōu)橐练舱伊宋恍箩t(yī)生，聽說是波士頓最優(yōu)秀的醫(yī)學博士。我雇了第九號保姆，并為伊凡設(shè)置在家就學的環(huán)境。
這個時候，麥可開始工作到很晚。全都是為了付請專家看病的賬單，他總會這樣說，就好像我聞不到留在他外套上的香水味，看不見他時常拿起手機看短信。
我想知道她是否年輕貌美，也許她擁有一頭閃亮亮的金發(fā)，不會邋遢糾結(jié)像植物的根部。也許她的子宮不會毒害自己的小孩；逛超市的時候，她兒子也不會拿著店里的商品丟其他客人；在餐廳吃飯的時候，她的孩子不會把意大利面丟到地板上，不會用紅色醬料制造手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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