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節(jié) B2•竇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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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長安沒多久,我就去過一次長樂宮。
平陽公主新婚不久,有一天心血來潮,叫了一班剛梳雙丫髻的小女孩兒,盛裝打扮,排演了幾出詼諧的俳優(yōu)戲,送到宮里頭讓竇太后和王皇后開心。
長樂宮溫室殿內(nèi),滿地紅氈氆,四壁涂金文繡,火齊屏風(fēng)和鴻羽帳讓宮門外的那個(gè)冬天躲得無影無蹤。
我們低著頭,屏息斂氣地走進(jìn)大廳,見案幾后卻只坐著寥寥數(shù)人,她們一個(gè)個(gè)衣衫紋金,滿頭珠翠,令人不敢抬眼正視。
正首,那發(fā)髻皓白如雪的老婦想必是竇太后,她身邊一左一右坐著兩個(gè)中年人,一位是身材壯實(shí)、穿戴華麗的貴婦,另一位是魁梧高大、臉帶三分病容的男子,打橫相陪的是一位身形窈窕、面目清秀的中年貴婦,她和那壯實(shí)貴婦都頭插金步搖,分不清哪個(gè)是皇后,哪位是竇長公主。
我還以為那中年男人就是景皇帝,但平陽公主搶上前去,給他們?nèi)艘黄鹗┒Y,口稱:“皇祖母、皇姑母、二皇叔,孩兒奉請(qǐng)大安。”
竇太后揮手讓她起身,笑吟吟地道:“平陽,還是你最惦記皇祖母,知道奶奶這幾天心情不好,吃不下飯,睡不好覺,所以特地弄了樂班子來讓哀家開心。唔,算來算去,這么多孫兒里頭,就數(shù)你最貼心。”
她的笑容一閃即逝,視線凝固在身邊的中年男子臉上,滿是珍惜、愛憐與痛苦,聲音也變冷了許多:“皇后,你也是有兒有女的人了,你就不替哀家想想,哀家已經(jīng)風(fēng)燭殘年,武兒也重病纏身,見一次就少一次,你勸勸皇上,讓武兒在長安多住上幾天,能礙著他什么事?他怎么就那么眼里看不得武兒?這可是他一母同胞的親兄弟!”
王皇后大氣也不敢出,只唯唯諾諾道:“太后圣明,妾身的話,皇上怎能聽得入耳?或許長公主去勸上一勸,還能有些效用……”
竇長公主毫不客氣地打斷了她的話:“陛下這是何言?難道我在皇上面前比皇后陛下說話還管用?”
王皇后趕緊辯解道:“皇姐,我絕無譏刺之意,只是皇上平素與皇姐向來親近,或許皇姐的話能讓皇上改變心意,收回成命。”
竇長公主冷笑一聲,不屑地說道:“我早就知道,做多錯(cuò)多,這世上,一過河就拆橋的事情真是數(shù)也數(shù)不盡。哼,分明是有人造了梁王的謠,說他想當(dāng)皇太弟,皇上才嚴(yán)禁他滯留在長安,倒轉(zhuǎn)過臉來,說我能讓皇上改主意。”
王皇后的臉紅一陣白一陣,我不明白她們倆都在說些什么,更不明白為什么王皇后會(huì)在公主面前如此謙卑,只是空中彌漫著一股異常烈辣的氣息,讓我清楚地看見王皇后眼底一閃即逝的怨念。
過得幾年我才聽說,王皇后之所以能入主正宮,讓她的獨(dú)子、景皇帝的皇十子劉徹成為太子,全都是靠景皇帝的同胞姐姐竇長公主出力。
也正是這個(gè)緣故,竇長公主常在王皇后面前以恩人自居,傲慢無禮。由于長年為景皇帝搜羅奉獻(xiàn)各地美女,在皇上的眼中,長公主的地位自也是無可替代;屎蠹词瓜牒硠(dòng)她,也不容易。
竇太后似乎也聽出了一些言外之意,臉若寒霜地道:“你們都少說兩句,什么皇太弟皇太子,也不知道是什么人這樣心毒,竟然造這樣的謠言,來害武兒。自來父母疼幼子,哀家就是想和武兒多聚些日子,多給他些賞賜,亦不為過。當(dāng)年七王之亂,武兒不是舍著性命為皇上打的江山?哀家回想起來,當(dāng)年吳楚大軍合圍武兒,武兒數(shù)次向皇上求援,周亞夫都不肯發(fā)兵相救,還是武兒自行擊敗了吳楚之旅,皇上才有了今天!若是武兒力氣不濟(jì),那一次連性命都保不住了!哼,如今皇上這龍椅坐穩(wěn)當(dāng)了,就不念著當(dāng)年的戰(zhàn)功,把武兒當(dāng)成眼中釘!”
聽得太后連景皇帝也抱怨上了,皇后和公主們都不敢再說話,只有梁王一邊劇烈咳嗽一邊勸解道:“母后!雷霆雨露,莫非皇恩……孩兒絕無抱怨。此番孩兒能上長安再見母后一面,以慰苦想,就算是一回封地就死了,也是心甘情愿!”
竇太后顫動(dòng)著雙手,拭去眼角不斷落下的老淚,我們這班謳者站在溫室殿里面面相覷,不知道還能不能把俳優(yōu)戲接著演下去。聽說梁王的確是想謀求皇太弟的身份,也看得出他是真的很孝順母親,所以竇太后此刻是一個(gè)偏心而痛苦的母親,為她不能保護(hù)最心愛的次子,而痛徹肺腑,遷怒于人。
平陽公主很快帶著我們?nèi)チ送趸屎蟮膶媽m,一進(jìn)門,王皇后臉上勉強(qiáng)堆著的笑意全都消失了,代之以深深的疲憊與煩惱。
“平陽,你用不著勸我,”王皇后倚著暖床,嘆氣道,“你說說看,她母親是皇太后,她女兒是太子妃,她自己是長公主,我們大漢還有哪家外戚能比得上她的勢(shì)力?別說皇上活著的時(shí)候,我比不了她,就算你父皇駕崩了,上有太皇太后,下有皇后,我夾在中間當(dāng)個(gè)說話算不了數(shù)、凡事做不著主的冷宮太后,又有什么滋味?這次不過是嫌我給阿嬌的生辰辦得不夠隆重,所以當(dāng)著太后的面給我難看,將來,我看啊,以她的囂張,還不定又翻出多少花樣來收拾我!”
平陽公主揮手讓我們退出宮門外侍候,湊近皇后身邊耳語。
不知道她們娘兒倆絮絮叨叨,到底說了多久的家常,只知道我們?cè)趯m門外的走廊里,站得腿都凍硬了,臉也凍僵了,一直站到宮里頭的燈火都漸漸暗了,公主才打著哈欠,帶我們登車重返平陽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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