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節(jié) “町人”和“百姓”的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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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建時代的政權、兵權、土地所有權,是藩主和武士階級專有的,學問也是武士階級專有的。教育的機關,除了藩學而外,私立的學塾,也是為武士而設。商人、工人、農夫,不但是在社會階級上被武士壓服,連智識上也是被武士階級壓服了的。日本從前叫商人作“町人”,因為他們是住在街坊上的;叫農夫作“百姓”,這大概是把中國的熟語用錯了。這兩種人的品性,很可研究。農夫完全是靠務農生活,雖是一生一世,沒有智識,沒有學問,又沒有社會上的榮譽地位,但是一生和自然做朋友,所以性格是很純樸的。兼之那個時代政治思想是重農主義,藩主武士們腦筋里,受著中國民以農為本的感化,至少對于百姓們的人格,不會有很大的輕侮,所以還過得去。唯有商人,在社會階級上,既然處于被治的階級,住的地方又和治者階級接近,所營的生業(yè)又要依賴治者階級。只在一種極鄙陋曖昧的空氣里面,做世襲的守財奴,性格上自然發(fā)生出很齷齪的鄙卑習慣來。人格上毫無地位的商人,當然不會有高尚的德性,因為高尚的德性,不但不能夠幫助他的生活,反而可以妨害他的生活的。有名的實業(yè)家澀澤榮一,他有一篇論封建時代商人性格的文章,講得很清楚,看他這一段話,就可以明白六十年前的商人氣質了。
從前國家的租稅,為主的就是米。也有征收蠟、沙糖、藍、鹽各種貨物的。幕府及各藩邦,把自己所征收的質物,用他們的官船,裝到江戶(就是現(xiàn)在的東京)大阪去,用投標的方法,賣給大商人,大商人再賣給門莊的小店家。此外雖然也有直接向農家收買米糧等類來販賣的商人,不過大宗買賣,卻是由官府出來的。所以那個時代的商人經(jīng)營的,不過是一種小賣店。這大一點的商人,所謂“藏宿”(是代官府賣貨兼做貨棧的商人)、“御用達”(是專替官府做買賣的大掮客),都是歷代相傳的大家。主人只要在屋子里面招呼一點年節(jié)計算,就可以了,其余生意的事,都是交給經(jīng)理的人。到各藩府里出入,年節(jié)非送禮不可,對那些官吏,非請他們吃酒嫖妓不可,只要這種事做得周到,生意就大可以發(fā)達了。
這個時代,商人和官吏的社會階級,相差得很遠,絕對是不能夠同席談話的。極端地講,簡直就是沒有把商人當人,江戶那樣的大都會,比較好一點,小藩地方,尤其厲害。小小一個代官出門,商人農夫都要跪在地下。商人見了武士,無論什么事,都是絕對不能夠辯論是非曲直。如果武士們出了一個難題,實在不能應承,也不過只敢說:“貴意是一點不錯的,請許我詳詳細細地想過之后,再來回明就是。”總而言之,當時商人對武士,實在卑污到極點的了。
商人既處于卑賤的地位,當然養(yǎng)成了一種卑劣的性格。從前那些武士們,對于商人是很鄙屑的,他們所讀的中國書,也都是充滿了賤商主義的文字,以為這是下賤人天生的習性,叫這種性質做“町人根性”。罵人的時候,也就是把這一句話用做頂惡劣卑賤的意義,一直到現(xiàn)在,上流社會里面的人,平常還拿這句話罵人。就這一點看來,就可以曉得日本的封建制度,一面是養(yǎng)成一部分食祿報恩主義的武士,一面也造成下賤卑劣的商人。武士的性格,是輕死生,重然諾;商人的性格,是輕信義,重金錢。一面是回教式的神秘道德,一面是猶太式的現(xiàn)金主義。所以承繼武士道氣質的武人,雖然專制,卻是許多年來的歷史,把他造就成一種意志堅強,自尊心豐富,能夠不怕強權,同時也就不欺弱小。在戰(zhàn)陣上能夠奮勇殺敵,而在自己失敗的時候,也就能夠為惜名而自殺。我們要曉得歐洲尊重女子的風俗,是出于騎士憐愛女子,就可以推想所謂武士道的特質了。我常常想,何以歐洲人對于美洲土人那樣慘酷,竟忍心動輒坑殺數(shù)十萬的土人,原來這種行徑,絕不是出于純粹的戰(zhàn)士,而是出于拿了刀的商人和流犯。日本封建時代所謂“町人根性”,一方面是陰柔,而一方面是殘酷,以政治上的弱者而爭生活上的優(yōu)勝,當然會產生這樣的性格。現(xiàn)在日本的實業(yè)家里面除了明治時代受過新教育的人而外,那些八十歲級的老人里面,我們試把一個武士出身的澀澤和町人出身的大倉比較研究起來:一個是誠信的君子,一個是狡猾的市儈;一個高尚,一個卑陋;一個講修養(yǎng),一個講勢利。這種極不同的性格,就可以明明白白地看出武士、町人的差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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