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節(jié) 劉禹婷：山水一夢遂昌城
-
我不能否認(rèn),對遂昌山水的驚羨；我不能消卻,對小城故事的眷戀。于是，我終于要在遂昌的山水一夢中，像喝了滿口的楊梅酒般地醉了。
1
對遂昌的想象，就像南尖巖上的云海，捉摸不定。
輔導(dǎo)員接過假條，擰著眉毛問：“遂昌？麗水？去那窮山惡水的地方做什么？”而寫作課老師卻笑著引用了《游褒禪山記》：“世之奇?zhèn)ス骞址浅Ｖ^，常在于險遠(yuǎn)。”因那句“盡志而為”，清晨六點，我們搭車前往。
一上車，我就漂浮在夢里，只覺得窗外平整的灰色漸漸起伏成連綿的翠色。車子溜進一座米黃色的小城，穿著墨綠色衣裳的導(dǎo)游小潘裊裊婷婷地走在前，把我們領(lǐng)向平昌廣場——《昆曲•牡丹亭》郵票首發(fā)式的戲臺就搭在那里。“則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兒閑尋遍，在幽閨自憐。”臺上，一襲瘦梅長衫的小生清唱道。四百年前，太守之女杜麗娘和貧寒書生柳夢梅，就在這里，因為一場夢結(jié)下了《牡丹亭》中的曠世奇緣。遂昌，是一處夢境。
2
竹，自然之君子；炭，人類文明的象征。遂昌人卻好像預(yù)見了竹和炭是一對“歡喜冤家”，在經(jīng)歷了無數(shù)次的嘗試和失敗后，終于促成了竹、炭的“姻緣”，收獲了一根根烏黑的竹炭。
至此，在遂昌的中國竹炭博物館內(nèi)，除了松炭、黑炭、白炭、機制炭，又多出了竹炭。另一邊，33根長短粗細(xì)不一的竹炭排在一起，就是“竹炭琴”。我依次輕叩竹炭，具有金屬質(zhì)感的音階就這么一個個跳出來，“叮叮當(dāng)當(dāng)”，仿佛竹炭脆亮的歌聲。
“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踏進博物館附設(shè)的東升聚酒樓，仿佛置身于一個木與竹的原生態(tài)世界。木桌、木椅、木窗、木燈罩……個個造型古樸；竹簾、竹制紙筒、竹制煙灰缸……件件精巧無比；還有隨意掛在柱子上、窗欞間的辣椒串、紅燈籠，桌上的青花瓷餐具，用于洗手的青花瓷盆……空氣中散發(fā)著竹炭的清新氣息，氤氳著青花瓷的清雅情韻。
這是什么？石頭？炭？里間的八仙桌上擺了一碟黑黝黝、圓溜溜的怪東西。“這是天下第一黑！”已經(jīng)熟識的導(dǎo)游小潘，在我們耳邊神秘地說。我按捺不住了：“什么第一黑呀，快老實交代！”“自己嘗嘗不就知道了？不過，如果沒有我們當(dāng)?shù)厝讼裉康哪芰�，就不要勉強了�?rdquo;她得意地晃晃腦袋，抓起一顆就往嘴里塞，然后“吧嗒叭嗒”地嚼起來，我們都看傻了眼。同學(xué)也拿起一顆,瞅了老半天，然后小心翼翼地咬下去——“嘣嘎”一聲，“是不是我牙碎了？”朋友驚慌地張大嘴問我。小潘一愣，差點兒沒笑岔氣：“哈哈！這是加了竹炭的魚皮花生啦。什么牙啊，連這脆脆香香的花生都嚼不動了！”
夾一筷子清香的竹炭米飯，啜一口清淡的竹醋，感受一縷竹林風(fēng)，此一行，洗盡鉛華，兩袖盈風(fēng)。
這樣，出門的時候，若遇上俗人問手中劍值幾何,也不怒,給他一段公孫大娘之舞。
3
晨起，雨如簾。開門，即見山。
遠(yuǎn)遠(yuǎn)的一道黛影，飽蘸著千萬滴雨的浸潤，重重地涂抹在青天之下，山間的村落如隨性的潑墨。倏地，一抹濃霧襲來，遠(yuǎn)山頓時轉(zhuǎn)為茫茫青色，村落變作云上人家。
其實，我們昨晚便搭小巴登臨遂昌西部的著名景區(qū)——南尖巖。傳聞中的南尖巖，集安徽黃山的云海奇峰、云南哈尼的山間梯田、故鄉(xiāng)九寨溝的竹林飛瀑等景色于一身，享有國際攝影創(chuàng)作基地”的美譽。
站在海拔1600米的觀景臺上憑欄遠(yuǎn)眺，“煙波迷萬壑，霧海隱千峰”。群山峭拔玲瓏，似萬劍攢天，千樹撐云。山風(fēng)牽動我的雨衣，也掀起了千丈巖上層層疊疊的綠浪，而風(fēng)聲雨聲松濤聲，聲聲入耳，令人心朗目清。
呼吸著微涼的空氣，踏著冷綠色的石板，我們繼續(xù)在云海中穿梭。石縫里的青岡櫟，懸崖上的野百合，縱橫的毛竹，卷曲的野蕨，一一定格在相機里�？v然，也逢著了陡峭至90度的山路。大家就排成一列，半蹲著，弓著背，兩手攀著山壁上的銅環(huán)，緊跟著前人的步子走過了。銅環(huán)擊壁，如佩環(huán)丁冬。
驟雨初歇，萬籟俱靜。隱約聽見激蕩的水聲，我不禁快步向前。“歘如飛電來，隱若白虹起。初驚河漢落，半灑云天里。飛珠散輕霞，流沫沸穹石。清風(fēng)吹不斷，左右洗青壁。”飛瀑落在一汪水潭中，珠玉四濺，映著朝飛暮卷、云霞翠軒、輕煙淡霧、雨絲風(fēng)片，蒸騰出幾多夢幻與迷離。
回望來路，我們竟已走過了千巖壁上驚險的棧道，還在山對面的朋友們也成了眼底的風(fēng)景，同學(xué)沖他們大吼一聲“喂——”，只聽得自己的回音。千山隔在滾滾云海之外，山愈峻奇，石愈靈秀，或孤峰亭亭，或峰叢連坐，森列無際。“而我游名山，對之心益閑。無論漱瓊液，且得洗塵顏。但諧宿所好，永愿辭人間。”
4
“拉好扶手哈，我們山里人，只會開山路，開得熟，也開得野。”下山前，女司機一臉誠懇地提醒，我還不以為然。等車“嗖”地一聲躥出去，我一把摟住椅子，只見她在前座憋著笑，滿臉紅暈。一路飛馳，我們來到了此行最后的景點——飛石嶺•未來寺。
宋詞說，山為眉，水為眼。遂昌的飛石嶺，名雖有“山”，但水勝于山——我第一次看到它的眼睛時，就已明了。
你見過那樣一雙眼睛嗎？有醉人而奇異的綠，目光沉靜而溫婉。那是飛石嶺的瑤池，是一塊無瑕的涼玉，是夏日最鮮亮的那片荷葉，像朱自清筆下的“女兒綠”一樣，只清清的一色，卻叫你看不透！
你見過那樣一雙眼睛嗎？眼底有層次感豐富的藍(lán)，目光卻清澈見底，攝人心魄。那是飛石嶺的鏡湖，兩岸挺拔的水杉、妖嬈的雞爪槭、星星點點的映山紅、雪云、怪石、翠竹、幽草……都倒映在湖面上，仿佛那真正的勝景只在水底。誰在岸邊逗弄一下湖中的錦鯉，或靜候落英繽紛的瞬間，諸影諸物，無不解散，且各各夾帶了閃爍的日光，并水里的萍藻游魚，一同蕩漾。陽光水影晃動之中,那些顏色、線條、深淺、明暗全活了，宛若楊梅酒浸泡的夢一般綺麗。
清風(fēng)徐徐，水姿旖旎，溪流、清泉、瀑布，一路吟唱。它縈回在千山萬壑間，猶如一襲剔透的雪紡，裹住大地的肌膚；又像一頭清秀的長發(fā)，綰連著碧玉簪般的青山。她用無數(shù)雙水汪汪的眼睛，脈脈地凝視著你，怎能不讓你心生憐意。
寄情于山水，忘情于云上，這是在人海茫茫中，于凡塵俗世中，尋到山水世界的一簾幽夢。
而未來寺，“終不能至”。
5
一折山水一折詩，山水隨詩入畫屏。
謫官隱者，尋幽百姓，墨客文人，誰不鐘情于山水，惟有山光水影，才能夠包涵所有的客思愁旅抑或閑情逸志，沉浮榮辱抑或進退悲歡。一切境遇或情感，都能在這里變得真實而平淡，最終歸于寧靜和淡泊。
車從飛石嶺開回縣城，湯公酒樓的晚飯，酒精過敏的小潘執(zhí)意喝了楊梅酒，帶著醉意同我們道別，話沒說完，竟哽咽了。“是那處曾相見？相看儼然，早難道好處相逢無一言。”《牡丹亭》的唱詞還縈繞在耳畔，夕陽下，車窗外，遂昌的山水一路飛逝。
遂昌者，知我心，解我憂，注定了我與它一見如故，就像麗娘與夢梅在夢中的驚鴻一瞥。湯顯祖有言：“如杜麗娘者，乃可謂之有情人耳。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南山不墨千秋畫，鏡湖無弦萬古幽。有情人，對一座城市，對一夢山水，終也是一往情深了。
- 最新書評 查看所有書評
-
- 發(fā)表書評 查看所有書評
-
京公網(wǎng)安備11010202007521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