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節(jié) 周笑冰:那些年,無影又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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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年,無影又無蹤的小城的電影院,總有種自產(chǎn)自銷的疲憊感,把文藝怪咖和觀影達人都沒說過的影片用紅色和黃色的粉筆公告于黑色的壁板上,加上“最新大片”、“杰出膠片”的名頭販賣。
小城的電影院,又有些遲鈍和天然呆的屬性,一部電影在國內(nèi)所有的一、二線影院都輪番展出賺取了足夠的票房,在社交網(wǎng)站又散播了幾個月的片源和種子,這才有機會在這里粉墨登場。坐在顏色斑駁的座椅上,連哀傷都比別人晚了幾個月。
我就坐在這樣一家電影院里,在之前我交了十五元錢繞過了門口那只流著涎水的狗上了二樓。跟著寥寥落落的幾個人一起等待著那個來自于對岸的著名青春印記電影,它相當于哪個年輕的知名小說家的愛情自傳,熱血的男孩和美好的女孩,在所有單屬于青春的喜怒哀樂都發(fā)生后由于誤會和草率而離別。嗯,是那部《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女孩》。在它理直氣壯地在票房和媒體評論上火了那么久之后才去看,簡直就是毋庸置疑的炒冷飯的行為?墒悄阒涝诒谆ǖ南阄逗涂蓸返臍馀堇铮谑д娴漠嬞|和潦草的音效里,我在想念什么嗎?
我回憶的不是那個美好的不真實的優(yōu)秀女生,不也是那個在每個小女生心里夢中都會惦記的暗戀對象,我想到的是我自己和千千萬萬個普通女生的潦倒青春。
作為一個寫作的人,如果勉強在紙面上涂抹和鍵盤上敲打一些不成文的字句的行為也算得上寫作的話,我知道那些文學和影視音樂作品中講述故事的套路。在那些標注著“文藝、清新、我們年輕歲月”標簽的各種作品中,我每次都試圖找到自己的影蹤最后又往往是鎩羽而歸。
在很多很多人都備著紙巾哽咽了言語一遍又一遍按下重播鍵的時候,我通常是一邊嘀咕著這算什么啊一邊不耐煩地拉動進度條。因為事情的真相根本就不是這樣的啊。所謂悲劇是把美好的東西毀滅給人看,而所謂偶像劇不過是把悲傷的東西美化裝裱起來給人看。若有人認真告訴我,所有的青春都有自己熠熠生輝的光芒,所有微弱的呼喊都會被人聽到,我一定會回他曾小賢風格濃重的三個字“開玩笑”,中間以長長的拖音相聯(lián)系,氣息若游絲。
那些年,很多很多女孩子的青春根本不會張牙舞爪地存在于銀幕上收獲萬千掌聲、淚水與歡笑!冻鯌龠@件小事》和更早以前的《公主日記》不過是繼“不聽話的小孩會被狼吃掉”的謊言后,又一個協(xié)助疲于看管孩子的家長的故事,安撫在平庸中躁動的內(nèi)心。
在經(jīng)常逛的論壇上看到這樣一個帖子,“大家都來聊聊是從什么時候才知道自己不算美女的”。要用多久才能發(fā)現(xiàn)停在窗紗上搔首弄姿的不是蝴蝶而是蛾子呢?
而更為可怕的是,究竟是要經(jīng)過辛辣的諷刺還是微酸的對話才發(fā)覺這個殘酷的真相。在默默無聞的那些年,在聰穎富家女和溫柔鋼琴聲的光環(huán)之下,許多女孩子的青春也就這么混混沌沌的一并過去了。像是路邊的一叢叢小草,從春至冬,榮枯都無人問詢。
女生A跟女生B在初中三年同時暗戀一個男生,因為知道誰都沒有希望,反而在互相訴苦中增進了友情,多么辛酸地和平共處。
女生C和女生D比較奮發(fā)圖強,雖然天賦不足但挑燈夜戰(zhàn),竟然也博得了老師一兩句“要跟她們學習用功程度”的公開表揚,可是在離開學校的兩年之后,才尷尬地發(fā)現(xiàn)老師還遺留印象的不過是班級的一兩名調(diào)皮搗蛋,而不是善于搞笑逗樂的男生和美麗溫柔的中等成績女學生。
女生E和F在家庭大聚會上從來沒有被親戚大肆表揚的經(jīng)驗,每次都坐在靠門的地方擔任著幫忙端茶倒水催促服務生的角色。
女生G和H……
那些年,若這些女生也有自傳影片,必定節(jié)奏拖沓,如小眾的文藝電影,沉悶而找不到出口。
最可怕的是,膠卷打上了概不外借的烙印,只堪自我愉悅。文字里銀幕上習慣把青澀時期的戀愛描繪得十分美好,連那些感傷和挫折都鍍上金邊,文藝得不知人間疾苦。
可是在現(xiàn)實中呢?不,我從未在七月的沙灘九月的巴黎咖啡館十一月的玉龍雪山上想念你。我只是在街邊把人絆倒的泥濘里想著你,在菜市場與人討價還價的時刻想著你,在喧鬧的KTV大合唱的場景默默地吐出你的名字。連思念都如此瑣碎而廉價。
六歲的時候,我想成為日歷封面上的古裝女郎,戴著數(shù)不勝數(shù)的古典首飾在每一個月份上溫柔淺笑;十歲的時候,我要成為指點江山的女強人,隨手一送便是若干城池好大手筆;十三歲的時候,我想成為激昂文字的著名作家,趕金超古,逐郭越韓;十六歲的時候,我想成為學校的風云人物,換取喜歡男生的一次次回首;二十歲的時候我才明了,我誰都不能成為,我只能成為自己,所有的不安掙扎不過是一種別出心裁的按部就班。
而與此同時,總有人在明亮的舞臺上隨心所欲地扮演著你所期冀的角色,甚至疲于這種風光無限的奔波。真正的嫉妒是這樣的,你甚至都沒有中傷的機會與想法,因為那些扮演著完美青春范本的人實在太完美。你只是看著那些女神在江湖中演繹一個又一個的傳說,姹紫嫣紅飄飄揚揚地落下來。然后低聲對自己說,我不能,我不能,我永遠不能。我永遠不能是那個在籃球賽中場休息的時候遞給自己男朋友明星籃板王一瓶開了蓋的礦泉水和溫柔純棉手巾的漂亮姑娘,我永遠不能是那個因為沒有升學壓力,可以在不想學習的時候走出校門招來出租車揚長而去,將整個校園壓抑的喧囂與寧靜置之腦后的女生。
若干年前,我將喜歡的角色曾經(jīng)說過的“我信命,但我不認命”奉為名言,若干年后我知道這世界上周易風水并不可靠,只有科學萬古長青,但我已經(jīng)做好了全盤認可并接受路途漫漫風雪并寒霜的準備。文藝晚會的時候,那些最使力搖擺手中熒光棒的女生往往是平日里最普通和不起眼的。有的時候我禁不住想,跟著別人歡呼的時候,是不是會有一種站在舞臺上的人就是自己的錯覺。
電影接近尾聲的時候,已經(jīng)陸續(xù)有人開始退場。從半遮半掩的門縫中,偶爾能聽見幾聲犬吠,夾雜在女主角又驚又喜的笑容中,如此落落寡歡又不合群。
那些年,大概很多人的青春就這么被忽略過去。那些在歲月的洪流中拼命奔跑著的我和像我一樣的女生,就被貼上群眾演員的標簽,被草率地鳴謝。如果有那么一個機會,我一定會去拍一個萬眾矚目的電影,“殘酷青春”四個大字明晃晃地出現(xiàn)在所有電影院的海報上,紅色的字體拖曳下來,驚嚇住所有欲言又止的小心情。
但,那只是個噱頭,不過是為了騙別人進影院的手段。真正的電影里,臺詞要有大段大段的排比與比喻,把所有曾經(jīng)想說出來但是無人傾聽的話語都一股腦地倒進聽眾的耳朵里,作為回饋我無人問津的青春的言語暴力。
真正的電影里,顏色要選很多很多的金黃和大紅,奢侈得像是故宮的顏色組合,輝煌萬千,所有的場景,一個人唱歌一個人寫詩一個人聲嘶力竭地大哭一個人興高采烈地歡呼,黑色的灰色的土黃色的心情,陰雨的多云的下雪的氣候,都換成絡繹不絕的人流、五顏六色和綿延不絕的晴天。
最后,我會在字幕上打上這樣一句話,向我自己和所有的普通女孩子,向所有默默無聞的青春致敬。如果真的可以這樣做,那么大概在之前存在的橫亙整個歲月的平凡與不甘心都可以被原諒,因為它也很精彩,十分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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