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節(jié)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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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皮爾伯格在薩拉托加交到的第一個朋友就是他的隔壁鄰居唐•舒爾,他也是薩拉托加高中的新生,剛從圣何塞搬過來。“大塊頭唐”,就像他稱呼自己的那樣,他是個和藹溫柔的高個子,六英尺八英寸的身高足足比史蒂文高了一英尺。“史蒂文和我是對奇怪的組合——薩拉托加高中的默特和杰夫(美國動畫片中的主角),”舒爾這么說道,他現(xiàn)在是一名景觀設(shè)計師,“我從沒把他當(dāng)成書呆子看待,他只是有些與眾不同,他很標新立異。我覺得我倆都像是離了水的魚。對我們來說在薩拉托加被人接受是很困難的事情。因為有他,我才能夠度過那段日子。”
每個在斯皮爾伯格上學(xué)的年代里上過薩拉托加高中或是在那里教過書的人都用相同的詞語來描述整個學(xué)生群體:“分派別。”學(xué)生中大部分是中產(chǎn)階級或上層階級,只有小部分少數(shù)族裔的學(xué)生。“這個學(xué)校很難容納新生,”猶太學(xué)生肯德拉•羅森•漢森說,“如果你不是這個群體的人,而是一個異類的話,真的很難融入進去。如果你是猶太人,你就會更加感覺到被人區(qū)別對待。斯皮爾伯格覺得無法融入這個團體。做書呆子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他的興趣也不在學(xué)校里。他并不適合高中生活。他比其他人都成熟許多。”
“斯皮爾伯格在這個奇怪的社會環(huán)境里感到窒息,”同班同學(xué)吉姆•弗萊徹說,“這不是個友好的地方。我記得那里的人會朝那些他們認為很低賤的女人身上扔硬幣——他們就是這么做的。從很多方面來說,這所學(xué)校都是一個很殘酷的地方,很白人主義,很典型的私立預(yù)科學(xué)校——幼稚、奢靡、富家子弟的地方。”
除了這些不好的地方,薩拉托加高中是一個學(xué)術(shù)水平很高的學(xué)校。最后所有學(xué)生都能上到大學(xué),許多還去了斯坦福一類的學(xué)校。盡管斯皮爾伯格在薩拉托加比在鳳凰城的時候更加用心讀書,但是他的成績始終表現(xiàn)平平,大部分都只拿到B或C。“我對史蒂文印象最深刻的是,”他在薩拉托加的鄰居蘇珊•迪丁格•海寧斯說,“每當(dāng)他父親逼他學(xué)數(shù)學(xué)的時候,他就會說:‘拜托,爸爸,我以后一定會成為一個很有名的電影導(dǎo)演。我才不需要學(xué)習(xí)學(xué)校里那些破知識呢。’”休•羅伯茨老師將史蒂文形容為“不太會表現(xiàn)自己的聰明孩子”,他說:“很少有那么有創(chuàng)造性的孩子喜歡這種東西。”他的新聞學(xué)老師,波特•菲斯特記得斯皮爾伯格是一個“非常有能力的好學(xué)生,但是他不太會表現(xiàn)這些才華。非常特別的一點是,他偶爾會戴一頂軟呢帽,很像印第安納•瓊斯戴的那頂。這種東西一般都是上一輩的人才會戴的。他跟整個高中氛圍格格不入。他一個人離群索居,我并不是想說他這樣不好,只是他心里一直想著別的事情。所以我也為此而感到遺憾,因為我班上有這么聰明的天才我居然一點都不知道”。
斯皮爾伯格常常和唐•舒爾去薩拉托加劇院、圓頂?shù)亩迨兰o影院和圣何塞市中心的電影院看電影。“看完電影后他總是會對電影進行一番批判,”舒爾回憶道,“他大部分講的都是導(dǎo)演而不是里面的明星,而我根本搞不清誰是導(dǎo)演誰是制片人。他總是會想出很多能讓那些電影變得更出色的辦法。他把我搞得累死了。
“他的想象力簡直奔流不息。我們從山下往家的方向走的時候,他會在腦中構(gòu)思他電影的整個畫面,從沒拍出來的電影,但是他腦中可以全部想象出來,他會在我們走回去的路上癡狂地跟我描述那些場景。我記得有一個場景是和外星人、軍隊有關(guān)的。這個畫面跟后來的《第三類接觸》很像。
“他后來告訴我他能看到山邊的軌道車,還有抬著飛碟的人,以及所有的工作場景。我會說:‘你開什么玩笑!’他說那是個很陡的山坡,所以用了很多機械設(shè)備才能將攝影機架到液壓吊桿上,周圍都是直升飛機的嗡嗡聲,工作人員都戴著頭盔。我可以看到這幅彩色的畫面!那個飛碟就跟《火光》里的一樣,像是兩個餡餅盤子貼在一起,在火光中搖搖晃晃地飛著,但是在《第三類接觸》中,這個景象看起來更像是某個城市。我在電影拍攝的很多年前(在薩拉托加的山邊)就看到了整個電影場景,飛碟并沒有播放音樂,而是在完成毀滅的工作,就像在《火光》里一樣,電影里他讓演員穿上銀色制服就像外星人。太好玩了。他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舒爾的祖輩是瑞典人和德國人,他在路德會的環(huán)境下成長,因此是公理會的教友。當(dāng)斯皮爾伯格曾遭受反猶太人主義的欺凌的爭議爆發(fā)而出,他寫了一封信給《圣何塞水星報》,堅稱:“關(guān)于他被打,被反猶太人主義欺負云云,我從未見過,也沒從史蒂文嘴里聽說過這些事。另外,我覺得大家都不知道史蒂文是猶太人,就算他們知道了,我保證也不會在意這回事的。他一直在隱瞞事實。
“如果誰打了史蒂文,我一定會知道的,我保證會去找那些人談的。我告訴你:這些事情都沒發(fā)生過……
“所以為什么史蒂文對薩拉托加的回憶那么不快樂?這可能跟他家庭破裂以及從亞利桑那州搬遷過來有關(guān)。
“整件事對史蒂文來說就是個噩夢……不能拍電影,沒有贏得拍電影的獎項。在薩拉托加沒有未來。然后他父母還發(fā)生了很悲劇的離婚事件。瘋狂的母親和妹妹們都不想待在薩拉托加。不快樂的父親看到自己的妻子和家庭脫離了自己的掌控。
“聽起來的確是段‘最恐怖的時代’。但是這跟他是猶太人一點關(guān)系都沒有。至少從我的角度來看是這樣。”
舒爾的信,還有其他質(zhì)疑斯皮爾伯格聲稱自己被侮辱的聲音,在《水星報》上立刻得到了另一個同學(xué)的回應(yīng),那就是斯皮爾伯格在薩拉托加的朋友基恩•沃德•史密斯。他回憶起和斯皮爾伯格常常在自修室里一起討論電影、科幻小說和其他話題,史密斯寫道:“我們所討論的其中一個話題就是關(guān)于他的猶太人背景。”他認為“他說沒有告訴別人他是猶太人是假的,要不然大家都不會知道……很明顯對他來說,猶太人的身份成為他定義自己的重要部分。
“而且,大家都開始知道這件事,并且以此來嘲弄他。我覺得有些孩子并不是因為不喜歡猶太人而這么做,他們是覺得這樣做能夠給史蒂文搗蛋。不管怎樣,這的確是反猶太人主義。仇恨的種子就此萌生。
“為什么舒爾沒有看到這些?我認為不管他知不知道,他確實是史蒂文的保鏢。”
斯皮爾伯格寫了封信給《水星報》對此作出了回應(yīng),這封信于1994年1月11日刊登出來:“我讀到一封來自我的老朋友唐•舒爾的信,他住在薩拉托加山坡上,跟我家在一條路上。我很有幸去了解唐眼中的我的生活,因為我覺得那些孩子包括我的朋友們應(yīng)該知道我的生活究竟是怎么樣的,這個跟他們所看到的一定不一樣。
“無數(shù)的記者問起關(guān)于我童年遭到的反猶太主義對待的問題,本來那是個大秘密的(我瞞著唐•舒爾、其他一些朋友,包括我的家人),那些關(guān)于我在薩拉托加高中的那個學(xué)期所遭受的欺負,在周末,在假日里,甚至在圣何塞,只要我不幸碰到那些高年級學(xué)生……
“我對唐•舒爾的印象很好,但是他對我以前所遭受的事情所知甚少,他不會知道的。
“實際上我還記得有一次,有幾個人因為我是猶太人打我,唐在球場上和他們爭了起來。我之所以記得是因為唐的眼神兇狠得讓對方不敢跟他對視。對方只打了他一拳,他默默承受了,然后還是站在原地,繼續(xù)死死地盯著對方。然后他們就被嚇跑了。
“這是我在年輕時見證過的最英雄的事情,但是這讓我覺得很慚愧——我也應(yīng)該如此面對這樣的事情。”
被問到這件事的時候,舒爾說:“我不太記得這件事和史蒂文是猶太人有關(guān),但是我記得史蒂文這小子被欺負了。這是我不能容忍的。我記得我媽媽告訴我永遠不要去打任何人,因為我會把他們的頭打下來的。我就跟那幾個人說:‘快滾。’所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史蒂文回憶說他把在薩拉托加高中碰到的麻煩都向家人做了隱瞞,阿諾德•斯皮爾伯格承認:“我從來不知道他碰到這些事情。我那時候在IBM簡直忙瘋了,這些事情我?guī)缀跞恢馈A硗,那時候我面臨離婚,所以壓力很大。我和妻子關(guān)系很緊張,所以沒有注意到那些小細節(jié)。我那時候每天七點半開始工作,一直到晚上七八點才下班,所以家里的事都是利亞在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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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恩•沃德•史密斯現(xiàn)在是一名數(shù)學(xué)系教授,承認自己是比他的朋友史蒂文•斯皮爾伯格更像“書呆子”的人。史密斯是個戴著眼鏡的小胖墩,是個“常常被找茬、被排擠的孩子。欺負他的人也正是欺負我的那些人”。史密斯對數(shù)學(xué)和科學(xué)很有天賦,所以他大部分時間都可以在學(xué)校圖書館里按自己的進度研究微積分和廣義相對論。他在那里跟斯皮爾伯格常?梢越涣鳌
斯皮爾伯格讓史密斯印象非常深刻,因為他看待事物的方式非常特別:“他有很多想法,有很多堅定的觀點,他很有創(chuàng)造性。他對我看待電影的方式有深刻的影響。我覺得跟他談話能學(xué)到很多東西,這種感覺真是太棒了。我覺得他是未曾打磨的鉆石。很大程度上,我覺得他是一個很聰明的人,覺得他是我唯一最好的朋友,他這樣的朋友我從未遇到過,以后也不會再遇到了。但是,他很難受別人影響,他很堅持自己聰明的主見,這也是他這個人那么有趣的原因之一。我因此有點嫉妒和恨唐•舒爾,我跟史蒂文后來就沒有像一開始那么好了。”
史密斯認為電影只是給精英人士看的,尤其是好萊塢電影。當(dāng)斯皮爾伯格說電影是一種藝術(shù)形式——這個概念當(dāng)時還未在美國廣為傳播——的時候,史密斯大吃一驚。他很驚訝于斯皮爾伯格對于英格瑪•伯格曼、費德里科•費里尼、奧遜•威爾斯的電影的喜愛,他“最崇敬”的導(dǎo)演是阿爾弗雷德•希區(qū)柯克。
“我還記得他總是在說希區(qū)柯克的電影——他會不斷地說著《西北偏北》,這部電影我沒看過,還有《迷魂記》。他還會談到《精神病患者》和《后窗》。我記得他說過很多電影。他閱讀很多關(guān)于希區(qū)柯克的書籍,還喜歡說攝像機的移動方式等那些東西,但我其實根本不懂得他究竟在說什么。他說:‘我稱他為大師。’我會說:‘哇,那可真是厲害了!’我會看《紐約客》和《周六評論》去看看別人的觀點。影評人會謙虛地贊揚希區(qū)柯克的作品,但嘲笑他電影的主題。我對他的看法和現(xiàn)在人們對于史蒂文•斯皮爾伯格的看法一樣——能夠創(chuàng)造精彩的娛樂性電影,但缺乏深度。我覺得斯皮爾伯格不是因為別人的觀點而對希區(qū)柯克有這些熱情。他喜歡他,就真的是因為喜歡他。這讓他成為有獨立思想的人。”
在斯皮爾伯格說起他對希區(qū)柯克超凡的技能的欣賞時,史密斯開始意識到斯皮爾伯格對希區(qū)柯克的喜愛有更深層次的原因,這也預(yù)示了這個年輕的電影工作者未來的職業(yè)發(fā)展方向和人生信條:
“斯皮爾伯格說電影是一種偉大的藝術(shù)形式,因為它能讓大部分人受到感動。他認為電影能夠在普通人、平凡人身上制造出巨大的反應(yīng),他對希區(qū)柯克將平凡人置于不平凡的情境的做法非常感興趣。斯皮爾伯格想讓所有的觀眾都能有所反應(yīng)。他不希望電影只是給一群卓越人士看的。他更希望電影能夠影響到整個大眾。他說:‘電影能觸動你的心靈。’這是他欣賞希區(qū)柯克的一個方面。斯皮爾伯格一直堅持認為電影媒體可以服務(wù)于普通大眾,而且這并不需要用很高端的手段才能做到。在當(dāng)時這個想法是非常激進的。這種大眾主義的想法在當(dāng)時被認為是電影的缺點,在斯皮爾伯格眼中卻是優(yōu)點。
“斯皮爾伯格教會我如何欣賞電影本身,以及它所想要表達的東西,而不僅僅是將電影看做是書籍的低級版本。我聽斯皮爾伯格總是在說要賺錢。但是他最終不是想要觸到他們的錢包,而是他們的心靈。”
史密斯明白,斯皮爾伯格對大眾觀眾的強迫癥,這種作為局外人想要被社會大眾接受的強烈愿望,其深層原因是源自他在薩拉托加高中度過的那段艱難時光。
“我覺得他想要被社會大眾接受和喜歡,”史密斯說,“他想要被人喜歡,但他卻不善于此道,因為大家都跟他不是一類人。他不喜歡用很勢力的方式做人。我也不喜歡勢力。我對他的印象是他很聰明,但是在某些方面卻不夠智慧。他不符合我對人的劃分,我將人分為兩類——‘他們這類’和‘我們這類’——‘我們這類’是聰明人,‘他們這類’是不那么聰明的人。對我來說,他是‘我們這類’的人,卻想把自己變成‘他們這類’的人。”
他們共同的愛好是都對科幻小說有極大的熱情。史密斯記得斯皮爾伯格“是我科幻小說方面的好朋友。我會在薩拉托加的圖書館把標上科幻小說標簽的書都看了,他也會在鳳凰城做同樣的事情。我們會談?wù)撃切┐蠹?mdash;—羅伯特•海因萊茵、艾薩克•阿西莫夫、阿瑟•C.克拉克——還有許多不是那么出名的作者的名字。”
從小,斯皮爾伯格就是很喜歡克拉克和雷•布萊伯利。在他1968年的電影《安培林》中,斯皮爾伯格就讓男主角在吉他盒子里放了一本克拉克1953年的小說《城市與星星》以表達對作者的敬意。斯皮爾伯格對布萊伯利詩一般的作品做出的評價是他將魔幻帶入了現(xiàn)實。電影《第三類接觸》上映以后,斯皮爾伯格問布萊伯利:“你喜歡這部‘你的’電影嗎?如果不是我小時候?qū)ⅰ端鼜耐庑莵怼罚?953年)看了六遍的話就不會有今天的這部電影。”斯皮爾伯格也很欣賞J.J.R.托爾金的《雙塔奇兵》(《魔戒》三部曲的第二部)以及科幻小說作家J.G.巴拉德的作品,他1984年的自傳式小說《太陽帝國》后來被斯皮爾伯格拍成了電影。
少年斯皮爾伯格“怪就怪在既博覽群書又閱讀甚少”,史密斯通過觀察介紹道,“在科幻小說領(lǐng)域,他的確閱讀了很多奇幻冒險類的東西,但是在這個領(lǐng)域之外,他的閱讀量就很小了。我一直想推薦他讀那些書——我會談到拉爾夫•艾利森的《隱形人》,這個是我們再談起H.G.威爾斯時我提到的。我也想跟他聊聊詹姆斯•鮑德溫的散文《下一次將是烈火》,可能還有《沒有人知道我的名字》和《土生子的札記》……我應(yīng)該沒有提起《喬萬尼的房間》,雖然我特別喜歡這本書。我只要提起類似《卡拉馬佐夫兄弟》這類書,他就會表現(xiàn)出他知道我在說什么,但是馬上又移到別的話題去了。他還是會津津樂道于科幻小說。我一直試圖影響他,但是都沒有用。比如我想讓他讀讀喬伊斯的東西,例如《尤利西斯》這種書,雖然不是科幻類的書,但是也很棒,而且我推薦他的時候還斟詞酌句不想讓他覺得這種書很艱澀難懂,但是就是說不動他。我從沒想到過其實他是一個猶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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