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節(jié) 荒野養(yǎng)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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萊西從一簇灌木叢中跑出來,來到岸邊,F(xiàn)在,她放慢了腳步,因為她的肉趾磨傷了,又酸又疼,而且在右前爪的肉趾間嬌嫩的膜上扎了根刺,正在潰爛。她的頭仰得不如以前高,步態(tài)中也少了份信心。
有很多次,她好像想不起來為何要沒完沒了地奔波,可這種遺忘總是短暫的,現(xiàn)在她的步伐又變得果斷起來,并加快了速度,這樣就能減輕受傷的爪子所承擔(dān)的身體重量。她滿懷希望地轉(zhuǎn)過頭,在她的左側(cè),無法游渡的寬闊湖面終于消失了,縮小成一條河。但水流湍急,河水順著高低不平的石頭河床奔涌而過。
萊西來到河邊,又把頭扭向西方。然而,在下游不遠處有個村鎮(zhèn)。
在那邊的一座橋上,有幾個男孩在一邊釣魚,一邊大聲嚷嚷,空中充盈著他們的叫喊。萊西對人類依然保持警惕態(tài)度,眼睛緊緊地盯著他們。
接下來,她又看了看泛著白花的湍急的河水,洶涌的流水聲沖擊著她的耳朵,可她僅猶豫了片刻,隨后便縱身一躍,勇敢地跳進河里。
就像風(fēng)卷走從行駛的列車窗外丟出的一張紙片,激流一下將她纏;跳入河里后,萊西的身體隨即就被沖向下游。她經(jīng)不住水流的力量,在河里翻滾,不過最終還是探出了水面,開始向遠處的對岸掙扎。她的脖子向前伸,四只爪子用力踩著水,帶著她的身體一上一下地向前游。
一次又一次,激流巨大的力量挾著她在水中翻滾,有很多次她被卷入湍急的漩渦里。但每次她都沒有喪失犬類那種神奇的方向感,浮出水面后總是朝著正確的方向掙扎。在足球場上,球員受到猛烈沖擊后也許會帶球跑錯方向,而動物卻不會那么容易失去方向感。萊西一直朝著南岸努力游去。
但水流同時也把她沖向了那個村莊。橋上的男孩們驚奇地看見一條狗在激流中打轉(zhuǎn)。他們喊著,叫著,撿起路基上的石塊砸她,年少時常有的無法遏制的魯莽行為暴露無遺。水流把萊西卷到橋下,他們跑到橋的另一邊,繼續(xù)向萊西無情地投擲石頭。
萊西依然在奮力堅持,F(xiàn)在她終于開始靠近河對岸了。在她的下方有個落差,她的爪子拼命蹬著水,可力量還是不夠大。一股激流把她卷起,她覺得自己在空中打了幾個轉(zhuǎn),接著身體就被重重地甩到了一塊巖石上,一陣刺痛像火一般燎向她的身體一側(cè)。她被激流拖下水去,不見了。
橋上的男孩們向下游遠處望去,近乎瘋狂地齊聲歡呼起來,很像托斯卡納人的軍隊據(jù)傳在霍雷修斯跳進臺伯河的那一刻沉寂之前發(fā)出的歡呼聲。然后他們安靜下來,注視著滔滔河水。時間好像過去了很久,最后他們又喊了起來。在河水逆流的一個地方,萊西的頭鉆出了水面,她的腿依然在踩著水。此處的水是靜止的,她能游動了。她掙扎著,游著,用盡全身力氣爬上岸,爪子踩到了陸地。就在此時,好像是因為毛里吸的水太重,她的身體搖晃了幾下,疲憊的肌肉似乎撐不住了。
她開始向岸上無水的地方挪動身體,可此刻她首次意識到自己身臨又一個危險。那群男孩正一齊瘋狂地喊叫著跑向河岸。萊西用最后的力氣爬上岸,都沒有甩掉身上的水,也顧不上右前爪的舊傷和肋下火燒火燎般的疼痛。她的腦子里只有一個想法。
她終于過去了。經(jīng)歷這么多天的疲勞跋涉,方向感屢次受挫之后,她終于自由了——自由地向南前進。她越過了障礙。
她開始笨拙地奔跑起來。男孩們的聲音漸漸變小了。
現(xiàn)在,萊西終于繞過湖的阻隔,南下的腳步變得愈發(fā)緊迫。她很快就把村莊和男孩們甩在了身后。她放慢速度,不再大步飛奔,而是開始小步跑起來,以這種方式前行用的力氣最小,走的路最多。
對前爪和一側(cè)肋下的疼痛,萊西沒有理會,而是調(diào)整步態(tài),盡量減少疼痛。
不久,她便跑下了小路,開始穿行在草地和平原上。太陽落山的時候,她仍在跑著,就好像經(jīng)過了那么多天的西行,無論她現(xiàn)在跑多遠,都無法滿足南下的欲望。直到深夜,她才最終在一堵野墻邊的一蓬蕨草下安了窩。
她將身體緊貼著地面。這里一天都背著陽光,土地涼爽,貼在灼痛的一側(cè),感覺很舒服。她舔舔前爪,試著將舌頭伸到肉趾之間扎刺潰膿的地方。她努力了將近一個小時,可最終仍沒有把那根刺舔出來。
她嘆了口氣,恰似一個人疲憊時發(fā)出的嘆息聲,然后她把嘴放在伸出的一只前腿上,閉上了眼睛。
她醒來時,天還沒亮。她打了個哈欠,想要起身。前半身起來了,可后半身卻無法動彈。她坐了一會兒,似乎對這個費解的新問題感到驚訝。然后她又試著用肩部的肌肉努力將身子抬起來。她站直了一秒鐘,向前邁步,一條后腿跟著向前跳了一下,可另一條后腿卻不聽使喚。
過了一夜,身體一側(cè)的傷勢變得愈發(fā)嚴重。前一天她被湍急的水流沖到石頭上時,撞斷了一根肋骨,她那條后腿的多處肌肉和關(guān)節(jié)也嚴重挫傷了,現(xiàn)在已經(jīng)僵硬到幾乎無法動彈的程度。
萊西一瘸一拐地在蕨草下轉(zhuǎn)了一圈,然后就重重地倒在地上,蜷縮起身子,靜靜地趴著,她的目光透過成片的植物梗莖和卷須,注視著沐浴在第一縷晨光下的田野。直覺告訴她,不能繼續(xù)前行了,必須待在這兒。
人受傷的時候,常常會把傷情在別人面前炫耀一番,招搖過市,好讓別人看到,喚起同情?缮钤谧匀画h(huán)境下的動物卻截然相反。它們不會尋求同情,認為任何脆弱的表現(xiàn)都很丟臉。它們會爬到某個隱蔽的角落,獨自在那兒等候最終的結(jié)果——痊愈或死亡。
正是這種習(xí)性強迫萊西待在蕨草下的窩里。啟程的欲望常常折磨著她,但最終被動物必須藏起來養(yǎng)傷這一條自然法則克制住了。
一連幾天,她蜷縮在這個隱蔽的地方,眼光明亮,但眼珠卻靜止不動。外面的世界有規(guī)律地變換著。日落月出,周而復(fù)始,鳥兒在歌唱。一次,有幾個野外工人路過。有時,兔子那種散著熱氣的味道從不遠的地方隨風(fēng)飄來。還有一次,一只在田野上搜尋獵物的黃鼠狼朝著萊西的窩跑來,鉆過蕨草一半的時候停下來。它目光敏銳,發(fā)現(xiàn)了這個毛絨絨縮成一團的東西。它抖抖鼻子,一動不動地站了一會兒,然后從容不迫地轉(zhuǎn)身跑了,好像知道這只受傷的動物不想追過來。
外面物轉(zhuǎn)星移,而萊西一動不動。高燒在她體內(nèi)肆虐,完全侵占了她的身體。
六天以來,她都幾乎一動不動地趴著。終于在一天下午,太陽正緩緩西斜的時候,她抬起了頭,開始舔自己的前爪,動作緩慢而又虛弱。那根刺竟然從潰膿的傷口中自行出來了。萊西一點一點把刺舔掉,然后接著用舌頭清理了傷口。她四下看看,費力地站了起來。那條受傷的后腿懸著,不能落地。她一瘸一拐地慢慢走出藏身的地方,步履蹣跚地穿過那片田野,順著氣味來到坡下的水源地。那是一條小溪,她低下頭,開始舔水喝。這是她一個禮拜以來頭一次喝水。
她貪婪地喝完水后,豎起腦袋趴在小溪邊。她翹了翹鼻子,發(fā)出一聲不滿的尖叫。她站起來,轉(zhuǎn)身面向南方,然后回頭朝著蕨草叢的方向看了看。最終,她轉(zhuǎn)過身,一瘸一拐地向坡上走去。
現(xiàn)在,她的身體不再那么僵硬,她能夠用三條腿比較自如地行走了;氐睫Р輩埠,她趴下來,在這個避難所里耐心地等待夜幕的降臨。
她在那里又休養(yǎng)了兩天,只是在口渴的時候去附近的小溪邊喝水,可仍然什么東西都沒有吃,好像也沒有食欲。
在游過那條湍急的河流后第九天,她從窩里出來,走向小溪,F(xiàn)在她看起來能用四條腿走路了,可受傷的那條后腿沒有承重,只是僵硬地在模仿動作而已。
她舔著清澈的溪水,然后和前幾次一樣,抬頭望著南方。在她的心中,有某種東西在蠢蠢欲動。那就是時間感。
傷痛纏身時銷聲匿跡的時間感,又在她的內(nèi)心深處蘇醒了。
時間到了,該——該去找……
隨后萊西再次明白過來,F(xiàn)在該去學(xué)校赴約了?蓪W(xué)校在——在那兒——在那個方向。應(yīng)該往那邊走!
她扭過頭,順著坡上的那片田野朝墻邊蕨草叢的方向望了一眼,可片刻之后便拖著僵硬的身體蹚過小溪,慢慢地朝南走去。萊西又上路了。
她已不再是一只神情驕傲、步伐矯健、準備參加狗展的柯利犬,而是一條身體瘦弱、久歷風(fēng)塵、飽受饑餓和高燒蹂躪的狗。她不再邁著高傲的步伐,而是拖著腿痛苦地向前挪動。就這樣,她也沒能堅持多久。
太陽落山后不久,萊西就又停了下來,這次來到的地方周圍有護墻,適于藏身。這里是個射擊點,在松雞狩獵季節(jié),有錢人躲在墻后,等著鳥被趕到這里后朝它們開槍?扇R西不知道,她只是覺得這里既安全又溫暖。
萊西同樣不知道自己從蕨草窩出發(fā),僅僅走了三英里的路。動物沒有距離遠近的概念。她只明白自己感到心滿意足。她已經(jīng)朝著南方行進了一段路,而如今在她的生命里,她最渴望的事就是南下。她開心地舒了口氣。
她翹起耳朵,動動鼻尖。兔子的氣味很明顯地向她飄來。
是吃的!她終于又對食物產(chǎn)生了感覺和興趣。一種強烈的饑餓感在她體內(nèi)被喚醒了,口水也隨之而來。她從射擊點的墻角向前挪動著身體。很快,她又能吃到東西了。她的體力即將恢復(fù),她又可以踏上征途。
她悄悄地向前挪動。
此刻,如果她的身體太虛弱,速度太慢,無法捕食,那么不久她就會因饑餓變得更虛弱,最終死去。如果她還足夠強壯,速度夠快,能夠捕到獵物,那么她很快會變得更加強壯。
她悄悄向前爬著,像幽靈一樣靠近獵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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