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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dāng)前位置:圖書頻道 > 綜合其他 > 莊子的享受:莊子內(nèi)篇個性解讀 > 第 3 章 貳•透視與超越的思路蹚平寰宇——齊物論
第4節(jié) 物我之辨

  用中國人的說法,至少有兩個大問題,令人想得“腦仁兒疼”,卻難得其解。一個是關(guān)于起源與歸宿,世界從哪里來,到哪里去,生命從哪里來,到哪里去,你我從哪里來到哪里去?
  
  另一個麻煩的問題是物、外物、外界、世界與我、自我、主體的我的關(guān)系。何謂我?何謂物?何謂物我之辨?何謂役于物(被外物所役使,我因外物在,則失去了自主性、失去了自由與主動)?
  
  這兩個令人腦仁兒疼的問題結(jié)合起來腦仁兒就得四倍(二的平方)地疼痛了。我從哪里來,我到哪里去?我什么時候、為什么會感受到知曉到我與物的區(qū)別?我是怎樣地感知到我與物的區(qū)別的?我與物是一種什么樣的關(guān)系?是君臣關(guān)系?統(tǒng)治與被統(tǒng)治的關(guān)系?限制與被限制、反限制的關(guān)系?是相融合、相知相利相補相悅的關(guān)系?是清晰的、明白的還是糊里糊涂想下去只能自我折磨的混賬關(guān)系?
  
  非彼無我,非我無所取。是亦近矣,而不知所為使。若有真宰,而特不得其眹?尚屑盒牛欢灰娖湫,有情而無形。
  
  沒有前文所描繪乃至嘲笑的那些生存的辛勞與尷尬,沒有那些小知所帶來的無限困擾,也就沒有我的存在、我的感知與被感知。同樣,沒有我的存在,這些困擾也就無從感知,無從表現(xiàn),無從下載。許多古人和今人都是這樣解釋“非彼無我與非我無所取”的。
  
  但同時,這個彼也可能不僅是指前文,而同樣是指后文,指后文也是說得通的:沒有百骸九竅六藏(臟),也就沒有我的存在與被感知。就是說,沒有“我的”(我的身體、我的器官、我的情緒、我的生命、我的年齡、我的時運、我的言語、我的思想、我的著作、我的頭銜、我的成就、我的災(zāi)難……)也就沒有我的存在、感知與被感知。沒有客體也就沒有主體,沒有物也就沒有我。主體中又分化為客體,即我中分化出“我的”那些靈啊肉啊喜呀怒呀成呀敗呀的玩意兒,分化出一個被主體的我所思考所審視所撫摸所追問的“我”——“我的”來。
  
  而初學(xué)乍練的筆者老王,更愿意作更加抽象與概括的解讀:非彼無我——沒有認(rèn)識或感知的對象就沒有認(rèn)識與感知的主體。非我無所取——沒有認(rèn)為與感知的主體,就得不到對于對象、客體的認(rèn)識與感知。是亦近矣,而不知其所為使——這樣分析問題已經(jīng)夠切近的了,仍然找不到那個把主體與客體區(qū)分開來的緣故或主宰。若有真宰,而不得其眹——好像或假如有這樣一個真正的主宰,你卻找不到它的征兆。可行己信,而不見其形,有情而無形——這樣的緣故或主宰,已經(jīng)在那里運作著了,主體客體已經(jīng)在那里區(qū)分著了,卻令你抓不著一個把手,看不到一個具體的形象,它合乎情理,卻不具備具象。
  
  莊子這里講的本來是彼與我的關(guān)系,兩者都是代詞,一個是指示代詞,一個是人稱代詞,我們完全有理由對于這兩個代名詞進(jìn)行更抽象更哲學(xué)的分析。
  
  再進(jìn)一步,是亦近矣,莊子的意思可能是:這么考慮問題,思考而能達(dá)到這一步,也就能夠靠近終極關(guān)懷,靠近大道、靠近真理、靠近根本觀念的發(fā)現(xiàn)與獲得了,然而,仍然不知道是誰在那里指使,誰在那里做主,誰在那里推動、驅(qū)動。(西方有一種說法,是上帝推了第一手,然后萬物按照牛頓的慣性定律運轉(zhuǎn)不休。)這么大的一個世界,這么焦心的一個主體,總該有一個真宰,即推動者、主使者、決定者吧?但你又得不到它(真宰)的眹——征兆。這個應(yīng)有的真宰,推動著主使著主體與客體,都在那里存在與運動著,都是看得出來的,這些存在與運動,都是可以檢驗審視的(可行己信),但是你就是看不見真宰的形體形狀。有真宰的情況、情形、情理、表現(xiàn),但是從來沒有真宰的形象。
  
  也許更好的解讀是將彼與我看成物與我,即客觀與主觀。同時,對于彼來說,我也就是此。沒有彼也就沒有此,沒有那也就沒有這,沒有這也無所謂那。彼此、物我、客主、被動與主動、對象與主體,世界與自身都是相對應(yīng)而存在。沒有物,沒有客體,沒有對象,沒有世界,哪兒來的自我意識、自我感覺?如果除了自我再無一物,沒有光影、沒有寒熱、沒有可觸摸的一切軟硬與形體,沒有可感覺的一切能量包括電磁波、紅外線、紫外線、化學(xué)腐蝕……哪里還會知道什么自己不自己?反過來說,如果沒有我,沒有感知的主體,至少是沒有有感知能力的一個又一個主體,客體的存在、物的存在、世界的存在又被誰被哪一個所感受、所知曉、所傳達(dá)、所論述?
  
 。ò矗汗P者的讀莊手段不是找出莊文的唯一正確的解釋,我懷疑究竟能不能找出唯一的與排他的正確解釋來,找出這樣的解釋的思路本身就與莊子的靈動的、注意相對性、注意同一性、注意對立的兩面或多面的相通相轉(zhuǎn)化相一致的主張背道而馳。我只是在盡量尊重前賢的解釋的基礎(chǔ)上,搜索與創(chuàng)造可能的說得通的解釋,尋求在釋莊上的創(chuàng)意與發(fā)現(xiàn)發(fā)揮,弘揚與發(fā)展新的可能。)
  
  這樣的關(guān)于物我的討論,已經(jīng)緊逼了生命與自我的最最根本的疑難:我究竟是什么?我究竟是哪兒來的?到哪兒去?我與被感知的“我的”一切,中間有什么關(guān)聯(lián)有什么區(qū)別?我是我的主體,同時是我反思反觀的客體,這個客體即被反思觀照的“我”算是物還是算是我?還有此前莊子借子綦的話所說的“吾喪我”,即我可以忘記我,我可以成為無我——今日的說法則是無私……這樣的悖論如何才能解決?
  
  前賢或謂主體的、即第一性的“吾”才是真我,而被忘掉的客體的“我”是那個刻意的我、計較的我、被各種成見偏見私心雜念所蒙蔽歪曲的假我,是第二性的我。什么?假我?假我不是我?不是來自我?難道是來自外物?


  
  還有,難道只有“我”被忘記被否定后才能成為客體嗎?那么我的對于第二個我的滿意與撫摸又怎么樣解釋呢?
  
  我是我的主體,我又是我的客體,這是關(guān)于自我的悖論。例如鏡子,你在鏡子當(dāng)中看到的是一個客體的我,而這個客體的我是你的自我即主體的我的相當(dāng)準(zhǔn)確相當(dāng)及時的映象。你還可以自我欣賞、自我愛戀、自我批評、自我勸導(dǎo)、自我調(diào)整、自怨自艾、顧影(照鏡子)自憐、直到所謂戰(zhàn)勝自己。就是說自我有觀照自我與干預(yù)自我的能力,能夠在感知的過程中將自己一分為二。
  
  物與我的分離、互動、齟齬與困惑已經(jīng)夠煩人的了,現(xiàn)在又出來一個真我與假我的分離,第一我與第二我,即主體的我與被觀照被審視被愛撫的我的分離、互動、齟齬與互諒互戀互相沉醉,這真是活活地要人命!
  
  印度人有一種類似氣功與自我心理治療的瑜伽功,其中一個功法就是(第一個自我)在靜坐的過程中設(shè)想自己(第二個自我)的意念中有一朵蓮花(第一朵蓮花),而此蓮花中有一個自己(第三個自我),蓮花中的自己(第三個自我)心中又有一朵蓮花(第二朵蓮花),第二個蓮花當(dāng)中又有一個自己(第四個自我)……以至于無窮。


  
  我與物有了一次分離的可能,就有了將一個我視作物(對象)的第二次分離即分離成兩個我的可能,有了分離成兩個我的可能,就有了一直分離下去的可能,因為第二次分離的那個對象,完全可以被設(shè)想作又有自己的對象即第三個我,以至于無窮。也就是說,主體的我當(dāng)中既然能夠分離出客體的我來,那么客體的我就完全可能具備新的主體性,而再分離出更新的客體的我來。
  
  這很像是兩張鏡子互相映照的效果,這種效果被稱為長廊效應(yīng),每一方每一面鏡子中都有對方鏡子的形象,而對方鏡子中都有本方本面鏡子的形象,每個本方本面鏡子的形象中又都包含了對方對面鏡子的形象。
  
  《紅樓夢》中的賈寶玉,就是由于在兩面鏡子中間睡覺,才夢到甄(真)寶玉的,甄(真)寶玉與賈(假)寶玉面貌與環(huán)境相同,而人生觀價值觀始則相同,繼則分道揚鑣,終于各走各的路。
  
  而人的自我比鏡子更加神奇,原因在于,這里不需要兩個我,只一個我就可以自己分裂成主體與客體兩個方面,互相觀照,互相研究,并且是自找麻煩,自己向自己提出一系列難題:
  
  我就是我的感覺與情緒嗎?喜怒哀樂、疲累煎熬是可以變化、可以或難于控制的,感覺有時候提醒自己、有時候欺騙自己、有時候令自我欣賞,有時候令自我厭惡?磥,感覺不一定靠得住。但是“自我”要長期與穩(wěn)定得多。當(dāng)你想到我太倒霉了,我太脆弱了,我太狹隘了……的時候,你是在反省自我,批判自我。當(dāng)你想我要開朗,我要樂觀,我要堅強,我要清醒,我要經(jīng)得住風(fēng)浪考驗的時候,你正在調(diào)整或者激勵“我的感覺”、“我的情緒”,那么我就不僅僅是感覺與情緒。我有時大于、長久于、穩(wěn)定于、高明于“我的”感覺與情緒。


  
  同時,也有另一種情況,主體的我,感覺自己硬是了然不得、解釋不得、管不得自我。主體的我還在猶猶豫豫萬般無奈的時候,客體的我已經(jīng)憑本能、憑腎上腺激素、憑感覺決定行事鬧出一系列風(fēng)光來了。有時候恰恰是客體的我、沒有想清楚的我比主體的理性的我更加豐富、干練與偉大,更加事跡輝煌。當(dāng)然,也有自我控制不了的那個自我冒傻氣乃至做錯了事令主體的自我懊悔莫名的時候。
  
  百骸、九竅、六藏,賅而存焉,吾誰與為親?汝皆說之乎?其有私焉?如是皆有為臣妾乎?其臣妾不足以相治乎?其遞相為君臣乎?其有真君存焉?如求得其情與不得,無益損乎其真。
  
  一百多節(jié)骨頭、九個窟窿眼(五官七孔與二便孔道)、六部分內(nèi)臟(心、肝、脾胃、肺、二腎),都存在于主體之中。誰對于形成主體更重要一些呢?一樣的重要嗎?你都喜歡愛護(hù)嗎?還是有什么親疏遠(yuǎn)近之別呢?如果它們之間并無區(qū)別,那么它們對于主體來說,都是主體的下屬臣妾嗎?都是臣妾間就沒有主次與從屬的關(guān)系了嗎?還是互相從屬?這當(dāng)中有主體的主宰者嗎?找得到或者找不到主宰者,對于主體的存在、各部分的存在,又有什么影響和損失呢?
  
  在莊子對于大知小知特別是小知者的心態(tài)、洋相刻畫嘲笑一番以后,他緊接著又談起身體的各個部件來。骨頭節(jié)呀、腑臟呀、九竅呀,這里討論的已經(jīng)不是彼與我的關(guān)系,而是我與“我的”的關(guān)系,是人稱代詞與物主代詞的關(guān)系了。
  
  是的,沒有這些“我的”就沒有我,但是我是從哪里出來主宰著這些“我的”臟竅呢?我是我的這些骨節(jié)腑臟與竅孔的真君——主宰與主體嗎?你能設(shè)想你是主人而你的身體各組成部分是你的臣妾隨從跟班嗎?你的腳疼了,你會說“我病了”,這說明它們與你的自我不可分割。你的病足做了外科手術(shù)割除了,而你的自我仍然存在,你只不過會說我殘疾了罷了。這說明你的自我與你的身體的某個部分仍然可以分離。
  
  自我與“我的”,既可分離又不可分離,當(dāng)你死亡以后,“我的”器官就不復(fù)存在,但“我的”著作、言語、精神、思想、功業(yè)將在不由我來做主的情勢下,繼續(xù)發(fā)展、延續(xù)、變易。
  
  當(dāng)然,人無頭則亡,心臟停止跳動則死,腦部缺氧嚴(yán)重則成為植物人。但頭、心、腦就是頭、心、腦,頭、心、腦并不等于自我。當(dāng)你決定吃“腦白金”補腦的時候,當(dāng)你確定做顱腔手術(shù)割除腦瘤的時候,當(dāng)你得知自己心律不齊或需要吃“速效救心丸”的時候,頭、腦、心是自我的對應(yīng)物,是對象是客體是“物”而不是主體,不是我的同義語。
  
  那么我是什么?是各種感知與情緒的總和?是身體各部位百骸、九竅、六臟的總和?是先有身體與各部位還是先有了自我?如果說是先有身體后有自我,那么這個自我是從哪里來的呢?他或她一出生就知道興沖沖地吃奶,并為吃得好而高興,又為饑餓或被蚊蟲叮咬而啼哭,他或她的嘴巴、胃腸、皮膚、血管與情緒、表情、哭或者笑緊緊相連。能說自我尚不存在嗎?反過來他或她并不為“非我”為另一個孩子的饑餓而悲傷哭泣,你能說他或她尚無自我的意識嗎?你能說那些表情只是胃在愉悅或皮膚在抗議而不是嬰兒的自我在呼號在反應(yīng)嗎?

  
  或者說,自我是指我的靈魂,那么我要拯救自己的靈魂,如基督教的教義所演講的,又是什么意思呢?顯然,我之所以可能審視、評估、推敲、折磨與救贖自己的靈魂,是因為自我比靈魂更高更主宰更清醒也更能采取措施,更有能動性;是因為靈魂可以成為自我的主體,更可能成為自我的客體,為自我所用所處理所認(rèn)識所撫摸所戕害所擠壓或者予以舒展飛揚。
  
  不能把我定義為自身的生理與心理的總和,總和與部分的區(qū)別可能是量的區(qū)別,是可以計算與比較的,而我與“我的”處于不同的平面上,它是不可比的。我們無法斷定或設(shè)想我比我的某一部分哪怕是大腦、是靈魂、是意識或理性大多少,多多少,高多少。
  
  這個問題就像雞生蛋和蛋生雞的問題一樣,是我生了我的,還是我的生了我?這個問題不解決不免茫然,莊子為之抒發(fā)了悲情。你并不知道你是啥,你不知道前因后果,你不知道誰主誰次,你不知道誰君誰臣,你不知道主體與客體的關(guān)系為什么這樣不協(xié)調(diào)這樣麻煩,為什么要忙忙碌碌辛辛苦苦于主體與客體之間,叫做物我之間。為什么糊里糊涂地生下來、與此同時又糊里糊涂地走向死亡?誰能明白?誰能無憂?誰能知道自我存在的、思考的、痛苦的與經(jīng)驗的秘密?

  
  這一點與西方的基督教思維模式頗不相同。基督教的核心是為人類找到一個主人——lord,莊子在這一章里稱之為“真宰”,而莊子對于主人的存在存疑。他列舉了人的那些個器官設(shè)置,都是臣妾嗎?輪流坐莊嗎?果然有真宰嗎等幾種可能,目的是否定人格化主宰的存在。老子也講大道是“生而不有,為而不恃,長而不宰,是為玄德”。就是說,世界萬物的真正“主人”不具有主人的品格:你的真正主宰是大道,你的真正主宰是不主宰,是無為,是玄德,是讓你“自己”、“自取”,是最高的本源與規(guī)律,而不是主人。從某種意義上說,老子與莊子的說法有它們的深刻性、寬闊性。其玄之又玄,眾妙之門處,有優(yōu)越于擬人間的lord說的地方。
  
  擰緊老莊的說法,自我的存在的要點在于道,我是道的下載、道的感悟、道的啟示。道是萬物的本質(zhì),也是生命的本質(zhì),是思想與追尋的本質(zhì),也是“我”與“我的”的本質(zhì)。道是全部,是一切,是永遠(yuǎn)也是無窮,是運動也是造化,是本體也是驅(qū)動,是本源也是歸宿,是客體與主體的統(tǒng)一,是物之齊、論之齊、生死與是非之齊。道又體現(xiàn)于一切,又表現(xiàn)為感知為思考為一切的生動與具體、一切的瞬間與個別。所有的對于“我”與“我的”的思量與感知,都是道心道性的表現(xiàn)。
  
  一受其成形,不化以待盡。與物相刃相靡,其行盡如馳,而莫之能止,不亦悲乎!
  
  一旦一個人稟賦父精母血、陰陽二氣、天地之大德曰生,成就了自己的生命形體,他或她的趨向死亡的運動也就開始了,沒有死嗎?等待著今后死罷了。而且,他或她與外界外物相傷害相摩擦,他或她的趨向滅亡就像跑步走向終點一樣,想攔也攔不住,這也太可悲啦。
  
  這個說法甚至靠攏于西方現(xiàn)代主義的生存荒謬說。從卡夫卡的《變形記》、加繆的《鼠疫》當(dāng)中,我們都能體會到那種刻骨的荒謬感,不同的是,卡夫卡與加繆的荒謬感是社會,而莊子的荒謬感針對的是人生?ǚ蚩ㄅc加繆的荒謬感是沉重至極的,而莊子的神奇的思路竟然化荒謬為神奇,化荒謬為大道,化荒謬為逍遙與齊物!多么聰明的莊子!多么聰明的中國人!是不是中國人過于聰明了呢?
  
  終身役役而不見其成功,苶然疲役而不知其所歸,可不哀邪!人謂之不死,奚益!其形化,其心與之然,可不謂大哀乎?人之生也,固若是芒乎?其我獨芒,而人亦有不芒者乎?
  
  再說,一輩子辛辛苦苦,把自己累得身心交瘁卻得不到成果,最后是一事無成,而且不知道究竟是要干什么,要向哪兒去,哪兒才是歸宿,這不是太可憐了嗎?這樣的人生,即使還在活著,又有什么好處?又有什么活頭?
  
  最后有那么一天,你的身體也沒有了,你的精神也沒有了,這樣的生與死可當(dāng)真是莫大的悲哀呀。是不是只有我才獨獨感到這樣的困惑與茫然呢?抑或所有的人都與我一樣的困惑而且茫然呢?
  
  莊子的這一段話,突然脫離了逍遙、瀟灑、豁達(dá)、開闊、大而化之的至人神人圣人之道,他說得忽然老實起來,我要說是慘烈起來,甚至于瘋狂起來,他說得太刺激了!
  
  只有你把自我與道聯(lián)系在一起的時候,只有當(dāng)你能夠思考(我思故我在)的時候,也就是只有你已經(jīng)接近了某種靈性、知性、道性的時候,只有你已經(jīng)庶幾成為道的選民,得到道的青睞的時候,你才能思考如下的大問題:彼(物)與我,。ǜ兄┡c被。ū桓兄,情(情理、運動、作用、被感知、狀態(tài)與變異、抽象性)與形(具象、實體、量化與鮮明性),形與心(形化——死亡而心與之然——心亡),臣妾與真宰,損與益,役(被動勞碌)與歸(回到自由王國),馳與止,芒(茫)與不芒(茫)……能思考到這樣的大題目了,能為這樣的大題目而不安了,近道矣,近矣!
  
  這樣的悲哀慘烈荒謬說明你已經(jīng)在靠近大道。大道靠近了,更加危險,道魔一念間。人可能在接受大道啟發(fā)的同時感到了困惑與悲哀、清明與慘烈!因為你的心靈已經(jīng)因大道的下載而蘇醒,你的自我已經(jīng)因大道而清明。但同時你的眼睛里已經(jīng)不攙沙子,你也感到了“大哀”,感到了疲役(今天的話就是活得太累),活也白活(……謂之不死,奚益?)還有什么芒(茫)不芒的牢騷與怨懟。
  
  莊子在這里用的是將欲取之,必先予之的方法,他是在以退為進(jìn)。他要去掉你的茫然與悲哀疲累,先替你把各種苦水吐完,然后告訴你:不,大道并不遙遠(yuǎn),它存在于你的思考與感悟之中,存在于你的取與所取之中,存在于你的嘆息與明白了悟之中,存在于始而哀之、繼而茫之、終而明之的過程當(dāng)中。盡管莊子的這一段說法不無對于人生與認(rèn)知的悲劇性的嘆息,但是它畢竟是通向大道,通向齊物的。它是哀盡而喜,茫盡而明,役盡而逍遙,疲盡而得到了無量無等無間的解脫。它以通向抽象的玄之又玄的對于我、我與物的、物與世界的關(guān)系的窮追不舍來制造你的悲苦與茫然,然后引導(dǎo)你:連這些你都弄不明白,還計較什么是是非非?還有啥想不開的?這正如《紅樓夢》第二十二回《聽曲文寶玉悟禪機……》中所寫,寶玉聽了一些禪語以為懂了點禪機,便胡思亂想,胡寫八寫,被黛玉與寶釵發(fā)現(xiàn),于是黛玉與寶釵向他提出一些問題,結(jié)果寶玉不能答復(fù),證明寶玉對于禪機的了解還不如二位女性,反過來,寶玉服了輸,認(rèn)識到自己并無資格談禪論道,并無資格悲觀厭世了。
  
  用大白話來說,這就叫惡治,以毒攻毒,請君入甕,再予全殲。
  
  想得開,這個俗詞極妙,想得開,就是想得開放、寬敞、透亮,想不開就是想得狹隘、封閉、黝黯。想開了,莊子使我們走向澄明,走向了然,走向逍遙,走向大而化之。想不開,您就和莊子、和人生的諸種根本問題較勁吧,有你的苦頭呢。

  
  回過頭來,讓我們再咂摸莊子的這個“非彼無我”吧,何必斤斤于前面與后面的敘述呢?彼就是彼方、那個,我就是此,也就是我方、這個。這里最好的解釋其實還是老子的“有無相生,難易相成,長短相較、高下相傾,音聲相和、前后相隨”,沒有彼就沒有此,沒有物,就沒有我,沒有生就沒有死,沒有死也無所謂生,沒有疲役就沒有逍遙,沒有逍遙也就沒有疲役,沒有辯爭就沒有齊物,沒有齊物也就沒有辯爭。天底下的一切都在互相矛盾,互相依存,互相轉(zhuǎn)化,互為條件,人的悲哀其實在于往往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只知其矛盾,不知其依存與轉(zhuǎn)化。我之所以是我,正因為我對于物有所感受有所困惑有所齟齬,如果一切是百依百順,是和合諧協(xié),那就與根本不存在物、從而根本不存在我一樣。如果賈寶玉與林黛玉中間一點矛盾沒有、一點差異沒有、一點隔膜沒有、一點誤解沒有,那么兩人就都成了對方的購自性用品商店的自慰器具,那也就沒有愛情,沒有《紅樓夢》,沒有文學(xué),也沒有千古的長嘆了。一切的、古往今來的懷才不遇者、失戀者、怨氣沖天者、牢騷滿腹者,他們的價值、他們的存在的證明,恰恰是由于他們的有所取、有所期待、有所失望、有所迷茫、有所哭泣。但是最終呢?在嘗盡了各種苦辣酸甜、愚智昏昭之后,他們能不能明白過來,能不能棄暗投明,能不能自我解放,能不能有所提升有所擴(kuò)展有所飛翔有所超越呢?


  
  啊,莊子,我們?nèi)匀恍枰悖?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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