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節(jié) 20世紀40年代的一場選美比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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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5年，剛剛喪妻不久的文學家梁實秋做了一個出乎所有親友預料的決定——結婚。要知道，這一年的梁實秋雖然是名滿天下的大師級文人，但畢竟已經(jīng)72歲的高齡了，而他的后任妻子是韓菁清，一個44歲的前歌星和選美冠軍。這件事怎么看怎么像是一場兒戲，所以親友、學生幾乎一致地反對這門親事。
當然，后來的事實證明，這是一次美滿的婚姻，也是一次很有文學效果的婚姻——這讓已經(jīng)“老朽”的梁實秋又寫下了許多熱情四溢的情書，讀者們又一次大飽了眼福。
這場婚姻被媒體炒得相當熱鬧，因此也勾起了上年歲人記憶里的那場歷史上第一次選美比賽——因為梁實秋夫人韓菁清就是比賽的冠軍。
那場選美比賽在1946年8月舉行，地點毫無疑問，只能在上海。
選美是外國人想出來的新鮮玩意兒，中國人向來是不好意思公開討論女人的美貌的——除非那女人是妓女，實際上中國不乏對妓女的選美——更不要說公開選美了。美式選美的一個重要環(huán)節(jié)是泳裝，在民國時代，雖然民風開化，但要以泳裝出現(xiàn)在公眾面前，還是需要強大的勇氣的。
正像現(xiàn)在的選美總是商業(yè)活動一樣，這場選美的初衷也不是為了“美”，而是為了“款”。選美活動的發(fā)起人是蘇北難民救濟協(xié)會上海市籌募委員會，因為這一年蘇北發(fā)大水，又鬧傳染病，需要大筆的錢救濟，但國家正在內(nèi)戰(zhàn)的邊緣，紛爭不斷，根本拿不出錢來，于是民間人士想出這么一個法子來，希望能借公民選美大投票的機會募捐到足夠的錢。
如果在現(xiàn)在，選美啟事一刊出，不知道有多少青春少女會雀躍著報名，但籌募會滿懷希望地登出了啟事，竟無一個正經(jīng)的女士報名，這讓組織者大為不解。其實原因很簡單：此前舉辦的選美活動總是和青樓女子聯(lián)系在一起，因而不管是“大家閨秀”還是“小家碧玉”，雖然心里癢癢的，但大多不愿參加。再加上需要展示泳裝一項，更是讓尋常女子望而卻步，要知道，當年電影大明星阮玲玉就是因為一句“人言可畏”而自殺的。
組織者有些坐不住了，到處開茶話會，通過各種關系，呼吁新聞界“熱心協(xié)助”，到處宣講“人類互助精神”之類的大道理，催促上海的女子參加。這些宣傳后來終于出了一點效果，當時在上海灘紅極一時的影劇界名流周璇、王丹鳳、白楊、李芳菲等人公開表態(tài)愿意參加，但可惜的是，沒過多久，可畏的“人言”又在上海耳語起來，無奈之下，只好相繼宣布退出。
時間一天一天地過去了，眼看這場史無前例的大選美就要流產(chǎn)，一個女高中生大膽地報名了！組織者大喜，趕緊通知媒體。這個女高中生名叫高清漪，來自上海的一所私立中學。沒過一天，上海灘的媒體大肆報道了這個事件，高清漪還沒參賽就成了大名人，過足了明星癮。
媒體的這次“造星運動”大大刺激了上海少女的心，與世俗的偏見比起來，明星的光環(huán)似乎更有吸引力，一時間大學生、中學生紛紛出來報名，后來連上海民政局的女公務員都按捺不住來報名了。
先前那些電影明星，一看風頭轉向，在名利的誘惑下也大批地報名了，其中有當時才14歲，但已經(jīng)是名歌星的韓菁清，還有梅蘭芳的弟子、京劇名旦言慧珠。中國歷史上第一次選美比賽就這樣在困境中出現(xiàn)轉機，并迅速走向了高潮。
媒體開始對熱門報名者進行追蹤報道，八卦新聞滿天飛，這無形中又增加了選美比賽本身的知名度。報名者中，最被看好的是19歲的謝家驊。謝家驊祖籍廣東梅縣，父親是上海灘有名的富豪謝葆生，她畢業(yè)于復旦大學商科，不僅清純漂亮，氣質脫俗，而且口才好，擅交際。歌星韓菁清當然也是熱門人選，她畢業(yè)于大同附中，父親是漢口鹽業(yè)公會理事長、漢口市參議員。
按照西方人的習慣，這場選美被命名為“上海小姐”。比賽的規(guī)程相當正規(guī)，參選者的相貌、體重、身高是初選重要標準，唱歌、游泳則是復選的重點項目。從前文韓菁清的泳裝照可以看出，那時的泳裝還是真正的泳裝，和現(xiàn)在的越來越微型的比基尼不可同日而語，但在當時，這已經(jīng)足夠讓道學先生們氣暈過去了。
報名的人越來越多，如果最后只評出個前三名來，似乎太少了，也有負少女們的熱情，所以籌募會想出了一個好主意：把參賽選手分成幾個組別，分別是閨閣名媛、評�。淳﹦。├ち�、歌星、舞星四組。名媛組設冠軍、亞軍、季軍三個獎，其余各組均選兩名勝出者，分為“皇后”和“亞后”。這樣一來，能得獎的人就增加了好多，不失為一個高明的創(chuàng)舉。
最終，報名參選者總計3000多人，包括學生、公務員、舞女、交際花、電影明星、體育明星、戲劇明星等，普通女子是參賽的主力軍。
籌募會在民眾期望最熱烈的時候宣布：“上海小姐”競選結果將于8月20日在新仙林花園舞廳（即現(xiàn)在的靜安體育館）揭曉，同時舉行大型游園會。游園會入場券公開發(fā)售，每張法幣2萬元，收入將全部捐給蘇北災民。
1946年8月20日晚7時，花園舞廳內(nèi)彩燈齊放；草坪上、舞池內(nèi)人山人海。購票入場的觀眾達3000多人，僅此項收入就達6000萬元法幣。此時的貨幣雖然已經(jīng)貶值，但6000萬仍不是一個小數(shù)目，籌募會的組織者簡直都樂瘋了。
比賽分眼觀、問答、表演等，由來賓現(xiàn)場投票。活動除預先贊助、當場捐款外，還對外售出彩色選票一萬張，分藍色（捐法幣1萬元，作10票）、黃色（5萬元，作50票）、粉紅色（10萬元，作100票）三種，競選者以獲選票多少分別榮膺“上海小姐”前三名。這些五花八門的“促銷方式”讓上海市民感到很新鮮，自己乖乖掏了錢還感到很光榮。
到了深夜11點的時候，扎著朱紅、粉紅、青、綠四色綢緞的票柜被搬上了主席臺，當場開票。半小時后，“上海小姐”冠、亞、季軍及各組皇后、亞后誕生。著名的京劇表演藝術家梅蘭芳應邀擔任頒獎嘉賓。這些場面在現(xiàn)在的電視選秀節(jié)目中太常見了，但在當時，可是開天辟地以來的第一次。所以，嘉賓也是超重量級的。
結果出來，此前被看好的奪冠熱門謝家驊屈居亞軍，得票25430張，她不禁當場失聲痛哭，這位失敗者顯然沒經(jīng)驗，如果在現(xiàn)在，她一定會在鏡頭前強裝出笑顏來面對這個結果。曾在上海仙樂舞宮當過舞女的王韻梅，以65500票絕對優(yōu)勢獲“上海小姐”冠軍，她的選票價值法幣6500余萬元。季軍劉德明得選票8500張。著名京劇明星言慧珠以37700票獲評劇皇后，曹慧麟以10600票獲亞后；韓菁清眾望所歸地捧得歌星皇后桂冠，得票20000張，亞后張伊雯獲1000票；舞星皇后為管敏莉，得票23500張，亞后顧麗華只有500票。
這個選舉結果不僅讓人感到疑惑：首先是當選者，其次是當選者之間的票數(shù)差距。人們紛紛猜測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潛規(guī)則”。其實，還真的沒有什么“潛規(guī)則”，這個結果完全是商業(yè)勢力大比拼的結果。首先，進入決賽的原有38人，后來不少人陸續(xù)退出。其他三界中，京劇名角童芷苓、歌星吳鶯音、舞星李珍珍等人，也先后放棄決賽，退出的原因很簡單，她們都已經(jīng)是“角兒”，背后有一大幫經(jīng)紀團隊，如果幸運奪冠還好，如果奪不了冠軍，自己本來已經(jīng)有的身價就會下跌，還不如賺足眼球之后見好就收，直接退出。但退出也要有退出的“范兒”。賽前一天，有記者采訪童芷苓，她表現(xiàn)低調，說選票難拉，已退出比賽，但為表愛心，買下價值200萬元的選票，各投50萬元給言慧珠、曹慧麟、謝家驊和管敏莉。因此，不得不說，“上海小姐”、歌唱和舞蹈亞后的選舉結果既出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
“上海小姐”大選美結束了。主辦方賺得盆滿缽滿，最后一共募得4億元巨款，但可惜的是，救濟災民的初衷被忘得一干二凈了。在當時腐敗的政治環(huán)境下，見錢眼開的人頓生歹念，對外宣布這次活動“入不敷出”，災民竟絲毫都沒得到捐助。
和每一個選美比賽的最后結局一樣，光鮮亮麗的選美冠軍實際上很快就被忘卻了，除非她們與其他人和事件聯(lián)系起來。
首屆“上海小姐”獲得者王韻梅原本就是一個舞女，本名“王國花”，祖籍浙江紹興，是四川軍閥范紹增的二房姨太太，她是以上海灘知名的高級交際花身份參賽的。對此，有報紙挖苦說這次選出來的是“上海太太”。這里面大概多多少少有“潛規(guī)則”存在，不過“潛規(guī)則”畢竟最終也是靠選票來表現(xiàn)的，參賽者也說不出什么來。1949年后，王韻梅不知所終。“上海小姐”亞軍謝家驊后來步入影壇，但發(fā)展不順，后來也嫁入豪門了事，但因為與丈夫性情不合，最后竟自殺而死了。
這場比賽唯一還被人記得的是“歌唱皇后”韓菁清。她也許終于想明白了讓自己的名字長久留在歷史上的最簡單辦法，那就是嫁給一個名人，她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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