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節(jié) 蘇巖附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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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讀到媽媽的日記時，已經是一年以后了。
這篇尤其多地提到了我。我開始做一項工作，就是開始對照，媽媽在經歷這些的同時，我和哥哥、姐姐，還有弟弟，我們在干嗎？盡管做了很多年語不驚人死不休的談話節(jié)目，然而我堅持認為，在對照這件事情上，我應該秉持著紀錄片的方式，真實甚至瑣碎地記錄。這樣，我們才能往回找，找到和媽媽生命重要時刻的錯過或交匯，用一種遲到的陪伴和理解來安慰她，這或許是她最需要且我們最應該做的。
關于演講的缺席，我們三個人當時都認為自己碰到了非常焦躁的事。
首先是我，走廊里的小白板寫著，我的收視率從第二名跌到了第三名，那個討厭的“線長”以微弱優(yōu)勢排在了我前面。原諒我的刻薄，誰讓她和我差不多年紀，卻總愛低胸出鏡，賣弄她的“事業(yè)線”呢。“線長”的勝利并不光明磊落，她收買了我的文案，把我的方案改頭換面地模仿了一下，而她的播出時間又比我提前一天，這樣，我的劣勢不是顯而易見了嗎？看著發(fā)亮的小白板，我的戰(zhàn)斗欲也閃閃發(fā)亮起來。我當機立斷，開除文案，然后用一個小時重新做方案，原來的下期節(jié)目作廢！我看“線長”她怎么再趕超我——她的下期節(jié)目明天就播出了。重拍的時候，我的憤怒和豪情都被燈光烤得炙熱起來，變得超乎尋常地俏皮和刻薄。我看了看表，這時，正是媽媽在講臺上暈倒的時間。
而蘇可，這個我不喜歡稱呼他哥哥的蘇家長子，他確實是想送媽媽去老年大學參加演講的。我不喜歡他，潛意識里，我認為他害死了爸爸，爸爸是為了救他和另一個孩子而溺死的。我不明白，十六歲的蘇可為什么偏要去危險的河道游泳，而且他之前還一再地管我們，讓我們都不許去。據當時在場的小孩兒說，他跳進河里的時候，情緒非常不穩(wěn)定，大喊著，似乎在尋求解脫。不管原因是什么，總之，他青春期荷爾蒙的泛濫，給我們家?guī)砹藶碾y性的后果——爸爸溺死了，媽媽成了寡婦，家里的經濟一落千丈。而我最大的損失是，再也沒有慈愛的爸爸把我當成公主了。我望著沒有爸爸的托舉，夠不著的、高高的槐花，決定住校。這個話題有點遠，還是說回蘇可的失約吧。他在婚姻登記處專管離婚，而且已經勸和了無數對來辦理離婚的夫婦�？墒�，蘇可終于熬不住了，在艱難勸和第三百對時，他想換工作了。他也想看結婚登記的新人的幸福笑臉，老是看著不快樂的人，他自己也偶爾抑郁。不料領導一口回絕了他，沒轍，他學歷低，現在恨不得新來的登記員都是研究生學歷了，公務員的工作多緊俏��！
蘇可被打回來以后，接到了嫂子楊霞的求救電話。原來理財高手楊霞首次投資失誤了！她在郊區(qū)的一個新樓盤買了好幾套房，可是卻被虛假廣告騙了，原來承諾的地鐵根本不會經過那里，而是在十公里外開工了。楊霞得到這個消息，當時就恨不得和幾個業(yè)主把新地鐵站的牌子卸下扛到新樓盤。業(yè)主們下午要和開發(fā)商見面，楊霞立刻叫蘇可一起過去，這回的投資失敗事關重大，這里面不但有他們兩口子的錢，還有我們各家的錢。楊霞一直替我們管著一部分錢，她聲稱買的是穩(wěn)健的保本理財產品，這一下她慌了。蘇可當然是要趕過去，其實他一下子也蒙了，但是，他是丈夫，所以要表現得鎮(zhèn)定些。在媽媽的麻友學習怎么用DV的時候，蘇可也在拍攝。他買了個圓珠筆式的針孔攝像機，試圖把談判過程拍下來，將來用于舉證�？墒牵@個攝像機的質量太次了，一閃一閃的藍光立刻引起了保安的注意，才錄不到兩分鐘就被沒收了。接下來的談話當然是更加不愉快。
二姐蘇嵐則確實是接到了緊急任務：去抓逃犯。但是，任務不是派給她的，是她主動要求去的。在緊急任務來之前，二姐的閨蜜兼同事把她拉到一邊，語重心長地跟她談了話。閨蜜在掃黃的時候，發(fā)現了我姐夫馬躍和另一個女人王曉燕在酒店房間里。馬躍告訴二姐他出差了，實際上是窩在酒店里。
二姐聽后立刻用接任務來發(fā)泄自己的憤怒。這個馬躍追求二姐十年，竟然也敢這樣！那時候，二姐對馬躍愛答不理，她覺得應該嫁一個自己可以仰視的人，可是沒有找到，于是在大家的勸說下嫁給了馬躍。此時，二姐覺得自己的自尊，被那一份薄薄的筆錄所擊倒。她把車開得飛快，力圖把這次的屈辱和憤怒隨著揚起的塵土發(fā)泄出去。在飛馳的汽車里，她忽然意識到，自己也是一個會計較、會嫉妒的女人。但是關于愛，她不敢說會。媽媽有點撒嬌地數落她的時候，她一句話也沒有聽進去。她在想著馬躍的筆錄，還有幾個年輕的男同事微妙的、憐憫的目光——他們在現場，馬躍是他們審的。
或許上天就是用這種錯過，來考驗我們和媽媽的關系。媽媽一直努力地變得寬容，而我們卻后知后覺。先知當然偉大，因為會忍受更多的不解和痛苦。我的媽媽，在這個關系里確實是先知，從日記的內容來看，她僅僅用很短的時間，就為自己和我們開解了。這是一種本能，還是后天的修煉，就不得而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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