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節(jié)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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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我快點。別啰唆。”她沒有起來,只是大聲吼起來。她伸手一拉,我順勢趴在她背上。她半晌才站起來,我聽得見她的喘息。我雖然很瘦,但個子已經(jīng)長到一米六。我這一身的骨頭,也是夠分量的。我的記憶里,爸爸和母親都背過我,但那都是我五歲以前的事。我閉上眼睛,久久不愿睜開。多貪戀一秒鐘的溫暖也是好的。我的眼淚如斷線的珠子,不停地跌落。
“你哭啥?哭有啥用?大姑娘了,不小了。有啥不能忍受的?一點點委屈算啥?別沒出息。”陳姨喘息著把我背到樓下,扶我坐在樓道口一起等司機。我還是那么不爭氣,哭得更兇。我恨恨地想,自己的身體里可能就只剩下水了。
“好啦,你給我聽著。沒有誰對不起你,要自己爭氣,不然,誰可憐你?只會越哭越倒霉,知道嗎?”陳姨扯過她的衣襟,一邊為我抹著眼淚,一邊狠狠地訓(xùn)斥。
陳姨的家離我家不遠,有回她帶我去過。屋子是租下的,卻仍作了簡單的布置,清爽而溫馨。我在她家久久逗留,不愿意回家。她看看天色,說:“不早了,怕家里著急!陳姨不留你了。常來就是,我一個人,不常出去的。”我是個面淺而自卑的人,我后來雖然很想去玩,卻再也沒有去過。只是每天早上遇見,相互打個招呼。她做了幾份工,早上這份工三小時做完,凌晨四點做到七點。上午十點到十二點,下午五點半到七點半去馬太太家做家務(wù)。晚上還到附近的超市做保潔員。我問:“陳姨你這么忙累不累呢?”她笑笑,說自己腦子簡單,做的都是粗活,不辛苦。我們遇見了,她會問我,學(xué)習(xí)忙不忙呀?她問話的樣子很隨意,好像并不需要我回答。有時我倆坐在路邊的石凳上說話,她會抓出她包里的吃食。我要走了,她總把沒吃完的塞進我書包里,說是她不喜歡那東西,或說她的胃受不了。陳姨總是一個人,不見她的丈夫和孩子。她沒有說起,我也從不問。
車子還沒有來,陳姨也不急,不停地撩我的頭發(fā)。我的頭發(fā)肯定很亂了,加上這身臟衣服,一看就是個流浪女。陳姨剛才在馬太太面前忍氣吞聲,這時候卻把頭抬得高高的。我并不覺得陳姨低三下四,或者卑賤。我甚至斷定,陳姨也許骨子里就瞧不起馬太太。我抓住陳姨的手,她的手很溫暖,很有力量。我收起眼淚,望著陳姨笑。
馬太太家的張師傅把我送到醫(yī)院,陳姨陪著去的。我到醫(yī)院沒多久,爸爸也趕來了。醫(yī)生的目光越過眼鏡架,白了我一眼,寫了幾張單子遞過來。
“都要檢查?”爸爸不安地問。
“必須檢查,傷勢處理前必須做的。”醫(yī)生皺著眉頭,很不耐煩。
爸爸手里拿著檢查單,回頭看我一眼。我猜到爸爸的意思了,就對著醫(yī)生大聲說:“不用檢查,涂點藥吧。”
醫(yī)生再次抬起頭,看了我半天。屋子里還有候診的病人,也都望著我。醫(yī)生慢條斯理地問:“你是醫(yī)生?”
我漲紅臉,搖一下頭。
“那不就對啦。”他白我一眼,低頭繼續(xù)忙。
“我沒有錢!”我大聲說。人們的目光再次聚集在我的臉上,我的臉感覺到燒灼。我不管別人怎么看,只是逼視著醫(yī)生。屋子里很靜,沒人說話。醫(yī)生收回眼光,繼續(xù)看別的病人,似乎不屑與我再說什么。
“小橋……”爸爸低聲喝道,又扯住我的胳膊,生怕我得罪了醫(yī)生。
眼看著時間不早了,陳姨還得去趕工。她把錢放在我爸爸手里,叮囑說:“不要心疼錢而誤了孩子,留得青山在,愁什么?”
但我是窮怕的人,怎能不擔心錢呢?我更希望把看病的錢省下,加上送報掙的錢,就可以交學(xué)費了。陳姨拍拍我的肩膀,囑咐幾句就走了。爸爸說:“西橋,到醫(yī)院就要聽醫(yī)生的。做檢查吧。”
我已走不動了,任爸爸把我放上推車,推去做各種檢查。我被爸爸推進一道道門,望著滿是蜘蛛網(wǎng)和污漬的天花板迎面掠過。
醫(yī)生翻了翻檢查單,面無表情地說:“要留院觀察。”
我閉著眼睛,聽見醫(yī)生這么說,淚水再次泉涌而出。我沒有聽見爸爸的聲音,他必定是怔怔地望著醫(yī)生。
我聽見醫(yī)生再次重復(fù):“留院,腳踝處軟骨裂開,需要打石膏。她還嚴重貧血。”
“我打針就是,不需要住院。”我躺在推車上喊道。
“是啊,我們按時來打針就是。”爸爸也急急說。
“隨便你們。自己負責(zé)。”醫(yī)生說完這話,就再沒開口。很多病人排隊,他們正煩躁地望著我。
我吁了一口氣,好像獲得了某種勝利。我仍躺在推車上,任由醫(yī)生給我綁扎。爸爸望著醫(yī)生的每一個動作,眼睛眨都沒眨。爸爸的樣子就像盯著小販稱秤,生怕人家短斤少兩。燈光落在他的臉上,照出他的憔悴和消瘦。他又不時望望我,眼神里有些歉疚。一位父親的窘迫,怕莫過于此吧。我的鼻子發(fā)酸,閉上眼睛。
回到家里已是夜半了,爸爸背著我輕輕開了門。爸爸拉亮燈光,我看見了媽媽。原來媽媽一直坐在黑暗里。她用手擋住眼睛,不適應(yīng)突然的亮光。
“這么晚才回來,明天還上不上班?”媽媽瞪了一眼爸爸,啪地關(guān)掉電燈。
“你瘋啦,沒看見孩子受傷,還沒上床,急著關(guān)啥?”爸爸惱火地說。
“我瘋?你敢說我瘋?你們才是瘋子。半夜三更才回來,受傷是光榮嗎?還有什么本事?事沒做好,先弄得人仰馬翻。我真倒霉,跟你們受罪。”她雙手叉著腰身,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
“你閉嘴。”爸爸吼叫著,臉色變成紫紅,眼睛鼓了出來。
媽媽被爸爸的樣子怔得張了嘴,我也被爸爸的臉色怔住。
“天哪,你這沒良心的,對我大喊大叫!”媽媽扯著嗓子哭叫,撒起潑來。
我被爸爸扶到床上,媽媽還在號叫。我很害怕,知道每次爸爸媽媽吵架,結(jié)果都是我遭殃。我從五歲時起,這種經(jīng)歷不知有過多少次。
小鑫從床上跳下來,封著耳朵叫喊:“吵死啦,要我睡覺不?”
我白了他一眼,討厭他的喊叫。小鑫的瞌睡完全醒了,卻來了興趣似的。他望望爸爸,又望望媽媽,過來看我的傷腿。他很好奇,抬手來摸。我狠狠地打了他的手,說:“睡覺去!”我很喜歡小鑫,又很煩他。平時看見媽媽那么偏心,我恨不得沒有這個弟弟?尚■螐男「,成天跟屁蟲似的。記得小時候,小鑫總把他的零食拿給我吃,可是吃完了他又會哭,跑去跟媽媽告狀。我就會被媽媽扇幾個耳光,罵我饞鬼。我再怎么生小鑫的氣,他喊幾聲姐姐,我就又心軟了。小鑫也不分親疏,只是有些小兒子的驕橫。這都是媽媽慣壞的。
“睡覺吧,不要吵著孩子們,他們要上學(xué)。”爸爸低下聲來。
“睡覺?你除了睡覺還會怎樣?跟你受窮受苦,還要對我兇。你這個寶貝女兒,我是說不得半句!哪回吵架不是為你寶貝女兒?”她邊哭邊咒罵,手一會兒點向爸爸,一會兒點向我。好像她手里拿著駁殼槍,要啪啪地把我和爸爸殺了。
我餓極了,胃里咕咕地響。媽媽坐在床上叫罵,從我五歲時罵起,我做過的所有錯事,她一件一件數(shù)了一遍。她罵的那些話,我都能夠背下來。聽媽媽這么罵著,我木然地躺著聽。不知道是我堅韌,還是臉皮有些厚,我在媽媽面前早沒了自尊。反而覺得好玩似的,心想假如雞窩里飛出了金鳳凰,我今后有機會寫回憶錄,就可以清晰地梳理自己的歲月。媽媽一遍一遍的咒罵,那都是我的成長經(jīng)歷,我不會忘記的。
我睡在自己的小鋼床上,慢慢竟忘記了饑餓。餓過頭了,也就不餓了。我終于可以安安穩(wěn)穩(wěn)睡著了。今天的作業(yè)不去管它,明天上不上學(xué)也不管它。我少有地輕松,居然還有些高興,像遇著喜事似的。媽媽還在哭號,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說她全部的不幸,都是我和爸爸帶給她的。我在黑暗中想象她的樣子,必定是張著大嘴,眼睛閉著,臉上一塌糊涂。我不知為什么,突然笑了起來。媽媽的哭聲突然停了,屋里大放光明。媽媽的手還扯著開關(guān)拉線,瞪著我:“你笑什么?我問你,你笑什么?”媽媽說完就啪地拉下開關(guān),屋里又陷入黑暗。
我沒有做聲,朝里移動身子,臉快要貼著墻了。小鑫摸著黑走到我床邊,拍拍我,喊道:“姐姐!”我撩開他的手,不搭理他。聽到媽媽的腳步聲,她走過來了。我知道她會打我的,全身肌肉都僵硬著,似乎變成了盔甲。屋外的光照進來,看得見人的影子。她想打什么地方,就打什么地方,不會有錯的。我這是條件反射,每當媽媽的拳頭快落下來,我全身就化作盔甲。冷不防地挨拳腳,會感覺疼痛些。全身的盔甲長起來,感覺就輕松多了?晌矣袀壞脾氣,就是犟得出奇,從不躲避媽媽的拳頭。有時候被打傷了,爸爸幫我擦藥,會說:“西橋你這么犟干什么呢?媽媽生氣了,你就跑呀?等媽媽氣頭過去了,不會打你的。”這時候,媽媽會像受了委屈似的,坐在旁邊哭,說:“她是故意氣我啊,她是故意對著干。∧奶煳艺f殺了她,她也不躲,我不成了殺人犯了?”
我把全身的盔甲撐得硬硬的,卻不見拳頭落下來。我早就發(fā)現(xiàn),別的女人打孩子,用的都是巴掌。我的媽媽用拳頭,像爸爸那樣打人?晌野职謴膩頉]有打過我。拳頭沒有落下來,等待得叫人難受。媽媽居然沒有打我,只把做隔墻的紙板拍得嘭嘭響,說:“小鑫你給我睡覺去!人家哪把你當?shù)艿埽?rdquo;
媽媽似乎又退回去了,聽她的聲音確實遠了些:“你看看,她現(xiàn)在翅膀硬啦,白吃白喝這么多年,曉得笑話我了!”
爸爸終于開了口:“少說一句行不,孩子對你沒有什么不好的。”
“你這個該死的,開始一起算計我是不是?”媽媽厲聲訓(xùn)斥爸爸。
爸爸說:“你看誰算計你?誰敢算計?這屋里除了你的聲音,誰敢說話?”
屋子里安靜了很多,突然又響起媽媽的聲音:“最好不要去讀什么鬼書,學(xué)費貴死人,還耽誤時間,怎么讀也就一個女人,還是嫁人生子,還以為上天去?”
“我說過自己賺學(xué)費,不要你管。”我扯著嗓子回她。
“我倒是想要看看你的本事,結(jié)果你落得這副樣子回來拖累我們。”媽媽的聲音倒是放低了,可我猜得著她的眼神。她的眼睛必定白多黑少,嘴角往下拉著。我再次哭了起來,滿心委屈和傷心。我哭著說話反而像放鞭炮,說自己死也要讀書,當牛做馬也要讀書,沿街乞討也要讀書。媽媽也叫著。她不管我說什么,我也不管她說什么。
“都閉嘴!”爸爸吼叫起來。
爸爸總是到最后才大聲叫喊,就像電影里打仗打到末尾的沖鋒號。戰(zhàn)場上一片狼藉,硝煙熄滅了。沒有人再說話,只聽得見窸窣聲。都上床睡覺了。我聽見了雨聲。幾時開始下雨的?紙板那邊傳來爸爸的嘆息聲。媽媽早睡著了,發(fā)出微微鼾聲。小鑫開始說夢話,格格地笑得很歡。
腿腳的疼痛像火燒。夜越深,痛得越厲害。我默默地流著眼淚,沒有哭出聲。我想是不是放棄讀書算了。我已掙過兩年學(xué)費,可成績卻跟不上了。“西橋,你原先是前三名!”李老師每次考試過后,都朝我搖腦袋。我天天早早地起床,不管刮風(fēng)下雨。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上課老是想睡覺,腦子里一桶糨糊。我不結(jié)束學(xué)業(yè),家里沒有好日子。我老是挨媽媽的罵,可我知道挨罵最多的是爸爸。我也真累了,不想再撐下去。我翻翻身子,臉上冰涼的。我的淚水早把枕頭濕透了。
深夜里,我被媽媽的罵聲驚醒:“你就是護著她!不準我說她半句!她丟下女兒不管了,跟著人家過好日子!這樣的女人,這樣的騷貨……”
爸爸壓著嗓子喊道:“求你別說了!別吵醒了西橋!我瞞了她十幾年,寧愿她相信媽媽死了!”
我頭皮陣陣發(fā)麻,感覺屋子塌了下來。原來我是被親生母親拋棄的!爸爸媽媽還在低聲爭吵,我輕輕拿被子蒙上頭。我什么都不想聽了,什么都不想知道。淚水止不住地流,我使勁咬著枕頭,怕哭出聲來。
爸爸早晚兩次推著我去醫(yī)院,來回的路上沒有半句話。每次到家里都精疲力竭,匆匆地扒完飯,上床躺著。不管媽媽怎么咒罵,我都充耳不聞。我拿定主意,腿上的傷醫(yī)好,馬上去找工作。等拿到了錢,立即逃離這個地獄。
第三天,秋雨瀟瀟。從醫(yī)院回來的路上,我突然問爸爸:“告訴我,我媽媽哪里去了!”爸爸回頭望望我,臉色很難看。他默默地走了好久,把單車推到路邊的涼亭里。亭間有石凳,爸爸扶著我坐下。他也坐下來,摸出一支煙點上,默默吸著。天色有些陰暗,煙火一明一暗,在爸爸的瞳人里閃爍。爸爸叫煙嗆住了,使勁地咳嗽。
“小橋,你也長大了,爸爸不能再瞞你了。”爸爸把煙蒂丟在地上,用力踩了幾下。
“說吧,我挺得住。”我看著亭檐落下的雨滴。
“你不要怪媽媽,她是很愛你的。”爸爸又點上煙,“你媽媽姓楊,叫楊可心。”
我媽媽叫楊可心,爸爸叫蘇子明。二十多年前,爸爸媽媽的企業(yè)很紅火。軍工企業(yè),外面人看來很神秘,也很神氣。廠里有文工團,爸爸媽媽是里面的臺柱子。爸爸會各種樂器,最拿手的是吹薩克斯。媽媽是最亮眼的廠花,唱歌嗓子好,舞也跳得好。追求媽媽的人多,她卻愛上了我爸爸。我爸爸本來就英俊瀟灑,薩克斯又為他增添了幾分浪漫。他同樣是女同事追求的目標,卻只愛著我的媽媽。
蘇子明同楊可心形影不離,成了廠里的明星。當時的年輕人并不崇拜明星。他倆結(jié)婚頭幾年不想生孩子,日子像神仙似的快活。家里沒有開伙,一日三餐都在食堂里吃。晚上,爸爸會吹響薩克斯,小屋里就圍著許多人。男的是來看我媽媽的,女的是來看我爸爸的。爸爸媽媽先湊錢買了鳳凰單車,再買了永久單車。休息日,爸爸和媽媽騎著單車去鄉(xiāng)下。太陽總是那么明艷。
軍工企業(yè)轉(zhuǎn)為民用企業(yè),又不斷地改革,廠長換來換去。等到廠長被叫作董事長,媽媽就沒有工作了。那年我五歲,媽媽跟一個男人走了。廠里拆了很多房子,又建了很多房子。原來只標代號的軍工產(chǎn)品沒有了,早已轉(zhuǎn)產(chǎn)電冰箱和電視機。我家住的這棟平房算是廠級文物,四周聳立的全是高樓大廈。廠里想過拆掉這棟房子,老住戶們索要高額補償,跑到市政府門口靜坐。董事長說惹不起這幫窮鬼,拆房子的事暫時擱下了。
“不要怨你媽媽,只怪我沒有本事,不能讓她生活得好些。”爸爸不愿意說下去。
爸爸說起他們的過去,臉上放著光亮。他仿佛說著一個童話,一個王子和公主的童話。爸爸難道沒有怨恨嗎?心愛的女人跟人家走了,就因為家里貧窮!一個母親拋棄了丈夫和孩子,就因為家里貧窮!
“媽媽罵她那些話,都是真的?”我說的是繼母罵生母。
爸爸低頭嘆息,說:“我們年輕時,雖然貧窮,但很快樂。生活變了,薩克斯、唱歌、跳舞,都是年輕人的浪漫,只是我們那個時期的浪漫不會再來了。小橋,爸爸的那個時代不會有了,爸爸的快樂早已過去。”
“你那個時代更好嗎?”我問。
爸爸說:“我跟不上時代,爸爸沒有本事。我除了吹拉彈唱,就是手頭的技術(shù)。我的技術(shù)也過時了。”
我不再問爸爸,心里早打定主意,不讀書了。今天,我不用再去醫(yī)院,就去辦了退學(xué)手續(xù)。我本來可以早早回家,騎著單車在外面游蕩,到家時已是五點多。我把單車鎖好,聽見屋里傳出薩克斯聲。難道是爸爸在吹?我從記事開始,就沒有聽爸爸吹過薩克斯。我也不知道家里哪個角落藏著爸爸的薩克斯。聽不出是什么曲子,感覺是爸爸的嘆息和號叫。我進門去,果然看見爸爸背朝門口,蹲在我的小床邊,低頭吹奏著。他瘦瘦的雙肩聳著,腰佝僂著像盤結(jié)的樹橷。爸爸突然停下來,回頭說:“這么早就放學(xué)了?”
我眼淚一滾就下來了,說:“爸爸,我不讀書了。”
爸爸望了我半天,一句話都沒有說。他閉上眼睛,眼瞼濕濕的。我累了,躺到床上去。爸爸仍蹲在我床邊,一聲不響。媽媽肯定是買菜去了。黃昏的菜市場價格最便宜,媽媽總是這個時候去買菜。我剛昏昏沉沉睡去,薩克斯又響起來,一會兒哀婉,一會兒暴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