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節(jié)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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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我晚上沒有吃飯,一直躺在床上。媽媽的罵聲不絕于耳,我在醒睡間徘徊。凌晨一覺醒來,心里空得發(fā)慌。人像懸在半空中,上不了也下不去。我突然想到思成,胸口緊得要嘔吐。我像親眼看到自己被厲鬼押往黃泉路去,回頭看見思成站在陽光下招手。從此,我和思成永遠(yuǎn)在兩個(gè)世界。我曾經(jīng)是那么驕傲,瑪麗都不在我眼下,盡管她是千金小姐。我相信自己會(huì)改變命運(yùn),我有出類拔萃的腦子。我從小被大人夸著漂亮,卻一直漠視自己的容顏。曾聽大人說:你看老蘇的女兒西橋,往那里一站就是不一樣!我想這全賴爸爸和媽媽的遺傳。但我不看重外在的漂亮,要做個(gè)有質(zhì)量的女人。我小時(shí)候畫畫也被老師夸過,說蘇西橋的藝術(shù)氣質(zhì)是天生的。
我曾自嘆像流落民間的公主,現(xiàn)在真的要永遠(yuǎn)過苦日子了。我每天頂著媽媽的罵聲出門,騎著單車去找工作。我留意街頭的招聘廣告,墻壁上的和電線桿上的都不放過。我不知道世界是什么顏色,眼花繚亂的職業(yè),匪夷所思的營生。公關(guān)小姐、伴游小姐、陪聊小姐?纯催@些名目,就知道是干什么的。我選擇自己能做的,小心地上門聯(lián)系。廣告上都有電話號(hào)碼,我閉眼就能記住。但我不舍得電話費(fèi),都是騎著單車去面談。
雖是滿街的招聘廣告,卻并不容易找到工作。我天天在街上跑,面見各種各樣的人。那些面孔有熱情的,有冷漠的,都隨他去了。我只想找工作,不在乎別人的臉色。很多次鬼使神差,我去了學(xué)校附近。望見學(xué)校高高的圍墻,我的心跳會(huì)猛然加速。圍墻上寫滿了臟話,我看著莫名其妙地解氣。我漫不經(jīng)心地看著墻上的涂鴉,上面偶爾有我熟悉的名字。突然看到有處寫著:我愛蘇西橋!我趕快抬腳去擦,鞋底涂不掉上面的字。我沒來由地想到思成,腳就停下來了。鞋底擦過的字跡更加顯眼,就像電腦上的文字打了底色。“大家好好想想,這是為什么呢?”我倉皇四顧,嚇得全身打哆嗦。記得過去坐在教室里,有時(shí)聽不清老師講課的聲音;現(xiàn)在站在圍墻外面,老師的聲音聽得清清楚楚。下課鈴一響,圍墻里面的喧鬧潮水般涌起。我忙騎上單車飛遁,生怕讓同學(xué)看見。
又是一個(gè)黃昏,我還沒有找到工作。我守候在爸爸下班的路口,想等著他一起回家。我不敢獨(dú)自回家,怕面對媽媽的冷臉。媽媽每天見面就會(huì)罵道:“現(xiàn)在倒好了啊,書不讀了,一天玩到晚。在外面玩什么呀?別學(xué)你老娘的樣!”她只要提起鳳凰媽媽,我又羞又恨,手微微發(fā)抖。我終于看見了爸爸,洗得發(fā)白的藍(lán)布工裝,躬腰低頭地走著。“爸爸。”我大聲喊。爸爸抬頭看看,頭又低下去了。走近了,爸爸說:“不知道先回去?”爸爸這些日子在路上碰到我,都會(huì)說這句話。同機(jī)器打了幾十年交道,爸爸也像機(jī)器了。
“吃白飯的人也這么晚回家,不知道回來幫忙?”我進(jìn)了家門,媽媽劈頭就罵人,她把碗筷丟得哐哐響,“你是公主還是小姐?”
爸爸沉默著吃飯,小鑫對我吐吐舌頭,又低頭繼續(xù)吃飯。我坐在飯桌前不吱聲,看著那碗飯無法張口,喉嚨被堵成一團(tuán)。
媽媽嚷道說:“怎么?吃不下?可惜啊,嬌小姐生在破落戶里,不吃行啊,有本事以后再也不要吃這家里的。”
“吃你的飯!”爸爸忍不住了,白了眼對媽媽說。
媽媽的火氣始終對著我:“什么東西!跟她那妖精媽似的,窮講究個(gè)屁。”
“你給我住嘴。”爸爸吼起來。
“怎么啦,不能說啊,你還在心疼你那個(gè)跟人跑掉的臭女人啊。”媽媽撒起潑了。
“哐啷”。爸爸把碗摔在地上,臉色鐵青。
媽媽張著嘴巴,再罵不出話來。我和小鑫也嚇住了,不知道還會(huì)發(fā)生什么。
“你要是再說一句看看,你別逼我。”爸爸的話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
媽媽當(dāng)著孩子的面,揭了爸爸的傷疤。他臉色發(fā)紫,雙手抖動(dòng)著。他怔怔地瞪著地上,像要把地板瞪出洞來。他猛地起身,從櫥柜摸出一瓶二鍋頭。聽得啪的一響,爸爸打開酒瓶,仰著脖子猛灌。媽媽撲上去搶酒瓶,兩人扭在一起廝打。
我和小鑫退到墻角站著,冷眼看著這場戰(zhàn)爭。我們從小到大看得太多,他們總是激烈地爭吵,弄不好會(huì)動(dòng)手打起來。媽媽會(huì)坐在地上哭喊,直到癱倒在地上。我和小鑫早已見怪不怪,漠然地望著他們爭吵和廝打。鄰居們也習(xí)慣了我家的爭吵,不會(huì)有人出來勸解。
小鑫像是害怕,靠著墻壁蹲下。我摸著他的腦袋,安慰他別怕。啪的一聲,酒瓶摔在地上。小鑫哇地尖叫著,雙手捂著眼睛。媽媽傻了似的張著嘴,人像被武林高手定住了。她怔怔地木了幾秒鐘,撲上來抱住小鑫,喊道:“小鑫,小鑫,快讓媽媽看看。”
小鑫仍捂著眼睛,血從他的指縫流出來。爸爸朝我大喊:“還不快幫忙?傻在那里干啥?”
我不知道幫什么忙,仍是傻站著。爸爸一把抱起小鑫,飛快地往外跑。我和媽媽跟在后面,沖到馬路邊攔了的士。
爸爸抱著小鑫看急診,媽媽癱坐在走廊的凳子上。我不敢去急診室,也不敢陪媽媽坐著。我靠在走廊的墻上,隔媽媽三五步。媽媽不停地喊著菩薩保佑,嘴皮子動(dòng)起來像仙姑作法。她那樣子很可笑,我忍住不讓自己笑出來。
媽媽大概以為菩薩已聽見她的祈禱了,又騰出工夫罵我:“我兒子的眼睛就毀在你手上,你這沒良心的東西。”
我沒有看她,頭偏向別處。又怕她突然撲上來打人,我拿余光防備著。
“鑫兒要是眼睛治不好,看我不把你的眼珠挖出來。”
我回過頭來,不知怎么笑了。
“你……干什么?瘋啦?”媽媽驚異我的笑。
“我沒瘋之前你來挖吧,要左眼還是右眼?”我指著自己的眼睛。
“你翅膀硬啦?”她站起來揮過老拳。我閃身躲過,她失腳倒在椅子上。她爬起來還要打人,我轉(zhuǎn)身就跑。突然聽到爸爸在身后大喊:“別出丑了!”
我回過頭去,看見爸爸牽著小鑫出來了。媽媽也站住了,回去接住小鑫。我也站著不動(dòng),望見小鑫右眼叫紗布封住了。
原來小鑫眼睛沒事,只是眼角叫玻璃刮破了。媽媽又罵道:“幸好小鑫眼睛沒壞,不然挖掉你眼睛賠上!”
“你挖呀,我不再躲了。”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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