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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節(jié) 第二章

 

  
  堂屋里的晚飯已經(jīng)擺上了,熱菜熱飯騰起的汽團都在燈泡周圍,因為辦事,屋里特意換了大燈泡,白剌剌的懸在頭上。無論出什么事,人們總是要吃飯。因為三小,這頓飯?zhí)匾舛嗉恿艘粋肉菜,照例是燉肉。鄉(xiāng)下辦事,自家的三頓,不過是豆腐粉條白菜,如果來了客人,或再加一點點肉,肉都是早就燉好的,無論做什么菜,舀一勺子攪到菜里就是。連成比三小大一歲,小時候一起玩大。他們都坐下來,挨著,這樣的晚飯,多說也不是,笑也不是,哭也不是,但因為有酒,人們的話才慢慢多起來。端碗拿筷子前,先是三小站起來,把放在自己面前的那碗燉肉用一只手端起來放在大小的跟前,緊接著是大小亦站起來,把那碗肉又端起來往弟弟三小這邊放過去,這便是鄉(xiāng)下的禮。然后一家人才開始動筷子吃飯。雖是一家人,也是先連喝三杯,然后是三小敬大哥大嫂,然后是,大哥大嫂再敬過三小。三小是用一只手拿起瓶子倒酒,然后放下酒瓶再用這只手端起酒杯敬酒,一只手來一只手去,讓人看著很難過。三小把能喝酒的家人一一敬過,也敬過啞子二小,然后坐下吃菜。啞子二小只盯著三小看,忽然“呀呀呀”地叫起來,被大小用手勢打住。但啞子二小還是用手指著自己的胳膊“呀呀呀”地喊,一桌的人都明白,啞子是在說三小的胳膊,大小又把他喊住,用手勢告訴他別喊:“吃飯!”連成也是喝了酒,忽然,在旁邊抬起手,摸了一下三小的空袖筒:“三小,三小,三小。”想說什么,卻又不說話了。“你那一份媽還給你留著呢。”三小的大哥忙又在一旁說,是接著剛才的話說,吳婆婆自己養(yǎng)的豬,去年殺了,給兒子閨女每人一份。三小的那份吳婆婆都用鹽和八角揉好吊在那里,現(xiàn)在還掛在灶頭上,紅彤彤的。三小的大哥說完這話就不知再說什么,筷子在盤里夾了一下,卻什么也沒夾,收回來,卻又去端酒杯。一家人,忽然團團坐在一起,本該有說不完的話,但忽然,又找不出一句話要說。三小只是話少,人們都小心翼翼琢磨著三小胳膊的事,一條胳膊,怎么會忽然就不見了?發(fā)生了什么事?三小受了多大的苦?怎么回事?誰都想知道,但誰都不敢問。忽然又說起種蔥的事,今年春天的大蔥貴得不得了。村里許多人家都準(zhǔn)備多種些,但又怕到了秋天沒人下來收。“這幾天城里五塊錢也只買三根大蔥。”三小的大哥又有話了,他拿煙來比蔥。“蔥比煙都貴!”三小的大嫂把話接過來,說,“這幾天村里人都去我娘家那邊接小蔥去了。”三小的大嫂是山東那邊的人。“種蔥其實是個苦事,要不停地攏,不停地攏,攏到后來地里的蔥要比人還高,不這樣哪有好蔥白?”三小的大嫂接著說,說到后來不用再攏的時候還可以在蔥垅里再種一茬小白菜,到時候,蔥和小白菜一起出地頭,因為有蔥,小白菜又會不長蟲子。這話,其實人人都知道,三小的大嫂這是沒話找話。
  
  “去,看看香完了沒有?”三小的大哥對三小大嫂說。
  
  三小已經(jīng)站起身,一邁腿,跨過凳子,搶先出去。
  
  人們都略靜一靜,外邊草秸“咯吱咯吱”響。
  
  三小的大哥忽然放低了聲音,趁三小出去,他想問問三小胳膊的事。
  
  “三小怎么這么大的事也不告訴家里?”
  
  三小的媳婦忽然低了頭,用指甲摳桌上的飯粒,飯粒摳了放嘴里。“溫州人。”三小媳婦說那個廠是溫州人開的,做膠鞋的,剛剛開起,他也沒多少錢,三小出事只給了八千塊錢。三小媳婦又停停,說:“三小他咋能回來?咋也不能回來。”三小媳婦的聲音很低,廚房里的人都過來圍攏了聽,三小媳婦又不說了,停片刻,又說:“三小他咋能回來,錢也沒了,胳膊也沒了,什么都沒了。”又說,“那溫州小張人其實挺好,他也沒辦法,他也沒錢。”三小的媳婦忽然笑了一下,笑得很苦,嚼了一口菜,把菜再喂到孩子嘴里,說三小現(xiàn)在還在那廠里,給人家看門,還養(yǎng)了一只羊,是奶羊,給孩子擠奶吃。又說,還在房后開了一小片地,種菜,給自己吃,現(xiàn)在,有菜吃了。三小媳婦不再說話,旁邊的人,不知誰輕輕“唉”了一聲,白剌剌的燈下,一張張臉都很白很緊。三小的大哥把自己筷子伸過去,有些抖,他夾菜,夾準(zhǔn)了,筷子沒收回來,卻送到三小媳婦的碗里。三小大嫂也跟著夾菜了,夾一塊肉,也沒收回來,也送到三小媳婦的碗里,又夾一筷子,想想,放在三小的碗里,然后放下筷子出去了,“三小,三小,進來吃飯。”三小大嫂的聲音從外邊傳了進來,聲音只是顫,只隔片刻,三小大嫂的聲音忽然變成了哭聲。這時候哭,沒人會有什么意見,但人們知道她此刻在哭什么,她進這屋的時候,三小才三歲。有時候下地,她后邊背著三小,前邊抱著自己的兒子,也就是三小的侄子。三小的侄子也大了,長得英挺漂亮,去年秋天剛剛辦過事,媳婦肚子里已經(jīng)有了。因為懷孕,又屬蛇,所以她不能過來,三小的侄子現(xiàn)在在廚下,這幾天飯菜全靠他,他學(xué)廚子已經(jīng)有一年多了。師傅說他那么高的個子學(xué)廚子是活受罪,整天哈著個腰,上灶的活兒個兒不能太高。“活在這個世上就沒有不受罪的。”三小的這個侄子說。三小的侄子從小和三小一起玩大,三年不見,見了卻沒話,叫一聲“小叔”,把一盒留著總舍不得抽的好煙遞過來。
  
  外邊,三小的大嫂住了哭,對三小說:“進屋吧,香還得一陣子。”她要三小進家,自己卻忽然又哭起來。想說什么,卻再也說不出來,在她心里,三小簡直就和自己兒子一樣。三小雖叫三小,但要是吳婆婆生在三小前邊的那幾個孩子沒死,三小應(yīng)該是七小或八小。三小的大哥比三小整整大出十六歲。
  
  啞子二小,這時候從屋里“呀呀呀”地出來了,他過來,一手把住三小的那只空袖筒,急切地叫起來。從記事起,三小就沒見啞子二小哭過,急了就是叫,再急了就是一頭一臉的汗。啞子二小現(xiàn)在是一頭一臉的汗,“呀呀呀呀,呀呀呀呀。”
  
  吳婆婆七十二了,生日是端午節(jié)那天,現(xiàn)在呢,卻是清明還沒到,端午節(jié)還遠,但按陽歷算,說七十二也對。七十二在村里是個好歲數(shù),算得上是喜喪。所以要唱戲,現(xiàn)在村里的日子也好了,死人的排場也就是活人的排場。墳地那邊該做的已經(jīng)都做了,好在政府現(xiàn)在管得不是那么嚴(yán)了。地里,油菜花已經(jīng)開得黃黃的一片,下過那一場雪,油菜花像是開得更滿了,春天的花開得滿秋天的菜子就結(jié)得好。出殯的日子也都看好了。“二宅”原先定的日子是要在家里停十四天。村長王寶地不高興了,取出一支煙遞給“二宅”,“你怎么連這都不明白了?誰現(xiàn)在不是地里家里一大堆事!”“二宅”是本村的,明白村長王寶地的意思,便再看,這回看好了,吳婆婆在家里停七天即可,第八天出殯,“二宅”說“八”就是“發(fā)”。
  
  “吳婆婆出殯占個八字,后人一定好發(fā)。”
  
  “媽的!”村長王寶地說,“你這張嘴,對不對吧,你這樣說也好聽!”
  
  王寶地這幾天有事沒事總要過來一下,村長王寶地是大小的同學(xué),現(xiàn)在村里辦什么事都要他說話。三小的大哥大小對村長說:“領(lǐng)牲你來吧。”村長王寶地馬上說:“天光日月星,我算哪一顆?”王寶地的意思是,主持“領(lǐng)牲”這種事還是要村里歲數(shù)最大的來做,“也不走樣。”村長說現(xiàn)在做什么事別說做好做賴,不走樣就是好。這地方的鄉(xiāng)俗,出殯的前一天要“領(lǐng)牲”,領(lǐng)過牲,那頭羊宰割了,白事也就到了高潮,也就要結(jié)束了,是個交代。
  
  “那就麻煩王伯。”大小說。
  
  王伯是村長王寶地的父親,事情就這樣定下。雖然王寶地的父親不是村里輩分最大的,也說得過去。村長說:“我父親在村里輩分不低,也不是為你那一份頭蹄。”大小說:“咱弟兄一場你說什么?”大小和王寶地說話的時候,那只羊,還在那里吃,它是不停地吃,只要地上有,它就吃。羊和豬,來到這世上,像是只知道吃,把自己吃肥,吃得渾身都是肉,像是在那里說,來啊,來啊,來把我殺了吃我的肉。王寶地忽然笑了一下,對大小說:“世事難得公平,挨這一刀的都是公貨,還不知道配過沒配過?”大小低聲說:“瞎說,哪頭公羊不是早早給閹過,還不都是不公不母。”大小說話的時候,那只羊歪了頭朝這邊看,猛然打了個嚏噴,又打了一個,聲音很響。王寶地憋住,看定了大小,這不是笑的時候。大小卻笑了一下,也看著那只羊,它又開始吃,找地上的豆子。大小在心里想,這兩天兩夜,吃了那么多豆子也不知能長幾兩肉?
  
  “唉,三小。”村長王寶地說,“要不是辦這事,誰能知道三小胳膊的事?”
  
  “三小可憐,都不知他現(xiàn)在拉過屎怎么系褲子。”大小說。
  
  “四川媳婦不賴,就是黑。”村長王寶地說。
  
  三小的媳婦這時候正在廚房幫著擇菜,三小的大嫂抱著三小的兒子在疊元寶,疊好,再“浮浮浮浮”吹鼓。
  
  “黑了我讓我爸過來。”村長王寶地站起來,往外走,說什么事都是高了就要低,都這么種蔥不對頭,到秋天出不去還不抓瞎?王寶地這么說,但他也沒辦法,“到秋天麻煩更多。”院門口的香椿樹上,那只鳥還在跳來跳去,可能是想做窩了。香椿芽已經(jīng)頂出來了,筆頭大,紫紅嬌艷,再過一夜,那香椿芽就會變成兩筆頭,待長到三筆頭,人們就會把它們摘下來。春天里的萬物是一天一個樣、一夜一個樣。
  
  “這場雪下得好。”村長王寶地說。
  
  “沒這場雪我媽也去不了。”大小說。
  
  “都是命,怨不得雪。”村長王寶地說雪是好東西,又說劉國跨媳婦要生了,這一胎是小子。
  
  天黑后,王伯打著手電過來了,按規(guī)矩,先坐下吃過飯,也不喝酒,然后廚房那邊收拾了,便開始領(lǐng)牲。
  
  吳婆婆的子女和該來的親戚也都準(zhǔn)備好了。大小去讓兒子把院門關(guān)了,那只羊也給牽了進來,吳婆婆的晚輩子女都在堂屋地上跪下,白花花的一地。羊現(xiàn)在沒什么可吃了,站在白剌剌的燈下,猛然又打了個嚏噴,脖子上的那兩個垂下來的肉鈴鐺這時候看去可真像是鈴鐺了。水壺和酒碗都拿過來放在了王伯身邊,王伯坐下來,面對著羊,羊眼睛又大又亮,仔細看呢,卻又讓人想笑,羊的眼睛仁兒卻是一條豎著的縫。王伯他要和羊說話,這時候和羊說話并不是和羊在說話,而是在和吳婆婆說話。所以一屋子的人心都收緊了,都只覺得吳婆婆已經(jīng)站在那里了,白刺刺的燈下,一屋子的人都看著羊。王伯做這事也不是一次,知道該從什么地方說起,知道該怎么做。羊卻是從來都沒見過這種場面,一下子給拉到屋子里,羊的脾性就是穩(wěn)重,要是豬,便會不安,便會“吱吱”亂叫,便會亂拱,而它是羊,就站在那里,看著滿屋子白花花跪在那里的人,頭頂上的燈從上邊照下來。羊的兩只眼睛里,那兩條豎著的縫,真是有那么點好笑。但沒人笑。王伯開始問了。問之前,吳婆婆的親人對著這只羊把頭磕過,人人都明白,此刻,這羊便是吳婆婆。
  
  “墳地呢,”王伯對羊說,“你也看過了,你滿意不?”
  
  王伯這一問,人們就都看羊的反應(yīng),羊沒動,沒人把王伯的話翻譯成羊們的話,羊當(dāng)然不懂。
  
  “材呢,厚也夠畫得也好。”王伯又說,“牡丹西番蓮,好著呢。”
  
  羊站在那里不動。吳婆婆的家人都定定地看著羊。
  
  “家里的事你就放心,戲也請下了,人們都來看了,都說好呢。”王伯說,“請的都是名角兒。”
  
  羊這回動了,動了動后蹄子,像是要往后退,卻朝前邁了一下。
  
  “知道你愛看戲。”王伯說你是咱這村里最會看戲的人。
  
  羊又動了一下,這回是把頭掉到了一邊,正對著三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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