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她是同事。
他們相識的時候,各自都結了婚,可他還是對她一見傾心。
他是那種渾身透明的人,心和臉完全朝向陽光,所以他的心事路人皆知。她卻很內向,平靜得湖水似的,哦,不是“似的”,就是平靜的湖水。
他在公司里是個大手,當他經(jīng)過千辛萬苦拿下一個稱心的大項目,呼嘯著凱旋時,必定大喊大叫:“如意呢?如意呢?”他要把好消息第一個告訴她。接下來慶功宴的時候,他會因了她一句很平常的祝賀之詞高興得手舞足蹈,完全地沉醉,是的,完全地沉醉。他會更加地張揚自己個性中最為優(yōu)秀的因子,在整個晚上出盡風頭,吸足眼球,賺足面子。然后,深夜散去時,他會細心地安排人送她回家;剡^頭來,再約上三五鐵子找一個地方繼續(xù)狂飲。酒至酣處,他便無語,無語并陷入癡想。鐵子們發(fā)現(xiàn)了,問他,老大,怎么了?他便陡然從夢中醒來似的,偏著頭,揚著眼,發(fā)出清晰的囈語:如意怎么那么瘦呢?
鐵子們第一次聽到這句話時異常興奮:瘦?多瘦。窟@么說你到底把她拿下了?
他會突然垂下頭,無比痛苦。鐵子們終于知道,沒有進展,他只是細致地關心到她的一點一滴,憐惜她到心底罷了。
相同相似的情景反復多次之后,鐵子們憤憤然抱怨:老大,你也太癡情了,這么心疼她,怎么就拿不下她呢?
是的,拿不下。
一個狂風暴雨的加班之夜,幾個一同加班的同事不約而同地給他們創(chuàng)造條件,加緊手中的工作,然后巧妙地,不動聲色地,一個一個隱退。當她發(fā)現(xiàn)這個狀況的時候,辦公室里只有她和他了。雷電和暴雨中,節(jié)能燈營造出清冷孤寂的氣氛,辦公室空曠而曖昧,她已經(jīng)感覺到了一種際遇的迫近。她轉身亦要離去,他卻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他看著她,沒有說話,淚水卻突然洶涌而來,是的呀,洶涌而來。他是坐在椅子里的,他其實很高大,她是站在椅子旁邊的,她小巧玲瓏的身材輕易地就被他拉到了他的身邊。她看著他,看著他狂放不羈的淚水,張開襟懷擁抱了他。她把他的頭攏在自己的肩上,輕輕地。當他試圖站起來的時候,她用了力,把他安定在椅子上,斷絕了他尋找她嘴唇的情愛之旅;他接著企圖滑落自己的身段,她又用了力,阻止了他向柔軟的欲望激情探索。女人啊,誰說她們沒有力量呢?她把他牢牢地安置在她的肩上,一分鐘過去了,五分鐘過去了……淚水停止了,他的嗅覺得到了修繕,隨后判斷力重新找到歸屬,他聞到了她的體香,不是香水打造的各種女人的味道,是一種本色的、傳統(tǒng)的、喚起幼年依戀的、淡淡的需要用心才能感受到的味道,像蔓延的綠色的曠野;無際的黃色的麥田;悠長的溫馨的記憶……博大、溫暖、包容……哦,媽媽的味道!
于是,他的心靜下來,沉入安寧……
十年后,她從公司辭職去開一個畫廊,這時候他已經(jīng)是公司總經(jīng)理,他們一直保持著純粹的友情。他的女秘書像他當年追求她時一樣,追他追到路人皆知。女秘書幫助她處理交接事務,兩個女人相處整整一個上午,除了工作,沒有閑話。最后,女秘書嘆口氣,說:如意姐,你難道不想給我一點忠告嗎?她拍了拍女秘書的肩膀溫和地笑了,搖了搖頭。她不是那種好為人師的女人,不過她的確有話,只是那句話深埋在她的心底,永遠不會示人。
那句話是:如果愛他,就讓他心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