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奔流著，奔流著。
從荒涼的、粗野的往昔流到繁華的、文明的今
天，從原始的、虎嘯猿啼的群山流到現(xiàn)代的、街長樓
高的人世間。
奔流著，追求著。
追求著遙遠(yuǎn)的大海；追求著廣博的淵深；追求著
海上莊嚴(yán)的日出與悲壯的日落；追求著不拘一格的煙
濤和永不僵死的碧浪花。
大河，自從你告別高山之母的那一天起，你就認(rèn)
定大海是你的抱負(fù)，你的歸宿。為了親吻擁載太陽的
18典藏劉再復(fù)
那一派柔藍(lán)，為了把自己洶涌的情思連接那永恒的存
在，為了加入太平洋與大西洋那無比壯闊的蔚藍(lán)色的
事業(yè)，你竟奔走了數(shù)不清的路程，唱了千萬載不倦的
戀歌。日月悠悠，關(guān)山疊疊，岸上一切山崩地裂的生
死興亡，水中一切龍?bào)椿⒕岬墓质U(xiǎn)灘，都未能阻止
你的滔滔東去，浩浩前行。
許多少女般秀美的湖泊干涸了她的青春，許多
琴弦似的小溪失去了她的小夜曲；許多浪子般的內(nèi)陸
河被埋葬了最后的徘徊。唯有你，還在奔流，還在奔
流，還在追求著你不朽的抱負(fù)和不朽的情侶。
不追求汪洋大海的水流，不是偉大的水流。大
河，你追求著汪洋大海，你是偉大的。
2
奔流著，奔流著。
當(dāng)山岳在星輝下沉默的時候，當(dāng)原野在月華下
沉睡的時候，當(dāng)風(fēng)雪下的樹林感到疲倦不再生長的時
問候每一朵小花和每一棵小草19
候，你還在奔流著。
停頓，你就會痛苦。
停頓，你就會寂寞。
那些企圖迫使你停頓的巖礁，使你感到憤怒，
激揚(yáng)起你的排空的巨浪。而在企圖迫使你停頓的冰層
下，你依然從容地歌唱著，依然流淌著生動的、凍不
死的旋律。
在遙遠(yuǎn)的昨天，高山也曾要你停頓，然而，你
帶著東去的雄心，穿過了高山的城堡。那些險(xiǎn)峻的峽
谷，就是你劈開高山的明證，它們永遠(yuǎn)默默地禮贊著
你果敢的征服。
呵，奔流，斬不斷的奔流，關(guān)不住的奔流，凍不
死的奔流。
你不停頓，所以你充滿著生命。你不停頓，所以
海岸線上到處是你的凱旋曲。
20典藏劉再復(fù)
3
奔流著，奔流著。
我看到你強(qiáng)大的奔流里夾帶著泥漿，夾帶著沙
土，夾帶著狂風(fēng)拋下的草層。我找不到你的透明，找
不到你的純粹，找不到你懷里明凈的水晶宮。
然而，我看到你混濁的血液慷慨地潤澤著兩岸
的土地。凡是你潤澤過的地方，都留下鮮花的明麗，
菜蔬的柔嫩，青草的生機(jī)，還有稻麥的潔白潔白的乳
汁。
有強(qiáng)大的奔流，還怕沒有豐盈的果實(shí)嗎？
沒有浩浩蕩蕩的奔流，哪有紅紅綠綠的繁榮與茂
盛？
呵，大河，我感謝你，感謝你豪壯而混濁的運(yùn)
動，感謝你帶給我生活的土地這么多新鮮，這么多甘
美，這么多快樂。我知道天外的星球因?yàn)闆]有你的奔
流，所以那里的土地是憔悴的，那里的世界是荒蕪
的。哦，那里也許是干凈的，然而，那是死亡的干
問候每一朵小花和每一棵小草21
凈，蒼白的干凈。干凈里沒有歌，沒有舞，沒有色
彩，沒有歡樂，沒有青的郁郁，沒有綠的蔥蔥。
4
我仰慕一切大江似的抱負(fù)，大江似的思想，大江
似的事業(yè)，大江似的文章，大江似的前進(jìn)氣魄，大江
似的風(fēng)流人物。
我相信人世間許多廣博的胸襟、雄偉的人生，就
是壯闊的奔流；
我相信許多敢于開拓、敢于冒險(xiǎn)、敢于進(jìn)取的改
革者與創(chuàng)業(yè)者的思想與情感，就是壯闊的奔流；
我相信許多為了振興中華而朝夕奮發(fā)的愛國者的
熱血，就是壯闊的奔流；
我相信許多不落窠臼、不畏艱難的工人、農(nóng)民、
教師、干部、軍人、演員、編輯、記者、作家、詩人
的生命，就是壯闊的奔流。
22典藏劉再復(fù)
我相信在他們的生命河道里，在他們廣闊的思維
空間中，每天都有日出與日落的壯觀，每天都追求大
海的節(jié)奏與旋律。
如果他們的生命不是一個壯闊的奔流，為什么他
們的行為與語言，他們的創(chuàng)造與思索，都像波浪那樣
翻卷不息？如果他們的思想不是一個壯闊的奔流，為
什么會生氣勃勃地推動出那么多大地的奇觀？還會灌
溉出那么多聰慧的詩篇與文章？
我明白了，大河。為什么曾有那么多英雄豪杰
在你面前飲過戰(zhàn)馬，那么多志士仁人在你面前仰天長
歌，為什么蘇東坡在你面前沉醉于“驚濤拍岸”？文
天祥在你面前寄托著丹心難滅的報(bào)國情懷？
大河，我在你面前只是一個匆匆的過客，當(dāng)我從
這個世界上消失，你還會繼續(xù)奔流，還會追求前方的
萬千氣象。你將哺育兩岸更發(fā)達(dá)的頭顱，更魁梧的身
軀，更輝煌的智慧，更美麗的臉容，更高貴的心靈，
問候每一朵小花和每一棵小草23
更燦爛的篇章，你將埋葬落后、貧窮、苦難和一切人
類的糟粕，帶給大海更多人間的愛意與文明。我羨慕
你，我可以化作你血液中熱烈的一滴嗎？
呵，奔流，南方與北方的奔流，大地與心靈的奔
流，今人、前人和后人無窮的奔流。
呵，奔流，永遠(yuǎn)的奔流！永遠(yuǎn)牽動著我靈魂的奔
流，永遠(yuǎn)激勵我前行的奔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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