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前位置：圖書頻道 > 綜合其他 > 人間•慈母•愛 > 第 2 章問候每一朵小花和每一棵小草

第5節(jié) 又讀滄海: 　　1

　　

　　又是迷人的夏天，又是北方的海岸。又是無邊的

　　

　　神秘，又是無底的深淵。又是望不盡的藍(lán)幽幽，又是

　　

　　讀不完的白茫茫。

　　

　　圓月缺了，缺月圓了。已讀破了許多圓月，已讀

　　

　　圓了許多缺月。

　　

　　全都寫在碧波之上，憤怒與惆悵的文字，思念

　　

　　與告別的文字，絕望與希望的文字；全都寫在浪花之

　　

　　上，歡樂與悲涼的樂章，戰(zhàn)斗與寂寞的樂章，譴責(zé)與

　　

　　懺悔的樂章。

　　

　　大自然的史詩，千姿萬態(tài)。透明與混濁的交替，

　　

　　墨黑與柔藍(lán)的轉(zhuǎn)換，放歌與低訴的和諧，全部匯聚在

　　

　　32典藏劉再復(fù)

　　

　　你巨大的生命之上。

　　

　　是誰賦予你這史詩般的生命呢？大海。

　　

　　在遙深的底層，在邈遠(yuǎn)的上空，有誰調(diào)動(dòng)著你，

　　

　　主宰著你，規(guī)范著你呢？在縹緲的天涯一角里，真的

　　

　　有一位滿頭銀發(fā)的洞察一切的神靈嗎？在宇宙的無盡

　　

　　頂端，在萬物萬有生死轉(zhuǎn)移的冥冥之中，你是否和一

　　

　　顆全知全能的心靈相連呢？

　　

　　2

　　

　　我翻閱你的每一頁，每一行，細(xì)讀你字里行間那

　　

　　些藍(lán)色的深淵與白色的神秘，但我從未讀過上帝與魔

　　

　　鬼留下的蹤跡。

　　

　　我只讀到你自己，只讀到那深黑色的海心和紫絳

　　

　　色的�；�，那熱烈的血與冷峻的血，那主宰著你自己

　　

　　也主宰一切的強(qiáng)大的洶涌與澎湃。

　　

　　云間已撒下無數(shù)次的風(fēng)雨雷霆，但你照樣展示

　　

　　你的萬丈波瀾，海底已爆發(fā)過無數(shù)次的火山熔巖，而

　　

　　問候每一朵小花和每一棵小草33

　　

　　你依舊是從容不迫，遼闊無邊。你隨時(shí)可歌，隨時(shí)可

　　

　　舞，隨時(shí)可沉默，隨時(shí)可爆發(fā)。剛剛還是圓月下的沉

　　

　　默，沉默得像安詳?shù)�、熟睡的母親，瞬息間又是沉默

　　

　　中的爆發(fā)，爆發(fā)得像狂醉的、瘋癲的酒神。然而，幾

　　

　　個(gè)時(shí)辰過去，又是一派瑪瑙似的透明，一脈綢緞似的

　　

　　蔚藍(lán)。大海，你憤怒時(shí)如此長嘯，悲傷時(shí)又如此動(dòng)

　　

　　情。你的高歌與嗚咽，你的純情與傲視，你的豪放與

　　

　　婉約，全都使我壯懷激烈，也使我頭顱低垂。

　　

　　沒有一種力量能剝奪你的雄渾與豪強(qiáng)，所有想

　　

　　剝奪你的，都被你所剝奪，所有想吞沒你的，都被你

　　

　　所吞沒。浪尖上、波峰上、礁石上、沙灘上，全記載

　　

　　著，記載著你的浩浩蕩蕩的靈魂和不可征服的尊嚴(yán)。

　　

　　3

　　

　　大海，我心愛的大書卷。我已讀破你的經(jīng)籍般的

　　

　　深淵，史詩般的廣袤，而你的藍(lán)色的目光，是否也穿

　　

　　越我的軀殼，讀著我呢？讀著我的身內(nèi)的大海，那些

　　

　　34典藏劉再復(fù)

　　

　　日夜動(dòng)蕩著的激流，朝夕變幻著的文字，那些已展示

　　

　　和未展示的篇章，帶著海的咸味與海的苦味的波瀾。

　　

　　唯有你，變幻無窮的海，可以和人類體內(nèi)的宇宙

　　

　　相比，唯有你，酷似我心中的世界：一首沒有邏輯的

　　

　　詩，一部充滿偶然、充滿荒謬、充滿圣潔的小說，一

　　

　　出在狂暴與溫順、喧嘩與緘默、放蕩與嚴(yán)肅中不斷擺

　　

　　動(dòng)的戲劇，一個(gè)讓岸邊聰穎的思索與狡黠的思索永遠(yuǎn)

　　

　　思索不盡、煩惱不盡的故事。

　　

　　你讀到我的海了嗎？你讀到這些激蕩著的詩文

　　

　　和跳躍著的故事了嗎？你讀到我的輕漾的暖流和聳立

　　

　　的怒濤了嗎？你讀到我的紫色的沉思與白色的爆發(fā)了

　　

　　嗎？請(qǐng)你也如我一樣多情，請(qǐng)你常常徘徊在我的岸

　　

　　邊，我的沙灘，我的巖角。在我的海里，有溫柔的水

　　

　　草，也有剛毅的礁石。還有很美的海村和很美的海

　　

　　市，海村里有太陽的明艷和鐮月的朦朧，海市里有淺

　　

　　白的天街和深綠的燈火。還有許多飄動(dòng)的海旗，海

　　

　　樹，和疾翔的海鷗，這一切，這一切都是我靈魂的家

　　

　　問候每一朵小花和每一棵小草35

　　

　　園，都是我的深藏著的文字和深藏著的生活。

　　

　　4

　　

　　大海，我曾多次地走到你面前。我見到了你，但

　　

　　你未必見到我。我不倦地閱讀你的浪濤，但你未必發(fā)

　　

　　現(xiàn)我的煙波。

　　

　　我不怪你，我的壯麗而渾厚的朋友。

　　

　　因?yàn)槲业暮�，曾是凍僵的海，曾是干涸的海，�?/div>
　　

　　是垂死的海。

　　

　　因?yàn)槲业暮�，曾是沙漠，被橫掃一切的風(fēng)暴席卷

　　

　　過的沙漠。沒有花草，沒有森林，沒有飛翔的大雁，

　　

　　沒有旋轉(zhuǎn)的泉流，只有被風(fēng)沙打擊得非常模糊的、凄

　　

　　涼的腳印。

　　

　　因?yàn)槲业暮�，曾是旱湖，被九個(gè)太陽曬干了柔藍(lán)

　　

　　的旱湖。失落了碧波，失落了浪花，失落了喧囂與騷

　　

　　動(dòng)，失落了海燕與風(fēng)帆，只留下沉入海底的恐龍的化

　　

　　石和其他古生物的殘骸。

　　

　　36典藏劉再復(fù)

　　

　　因?yàn)槲业暮＃菑U墟，被荒誕的火焰燒焦了生

　　

　　命的廢墟。沒有生機(jī)，沒有活潑，沒有潮汐與春秋，

　　

　　只有斷垣、頹壁與荒丘。這海，連我自己也不認(rèn)識(shí)的

　　

　　海，連我自己也不愿意閱讀的乏味的書籍，吸引不了

　　

　　你的蔚藍(lán)色的眼睛，我不怪你。

　　

　　5

　　

　　死過的海復(fù)活了。沉睡過的海醒了。僵冷的大書

　　

　　舒展了新的一頁。

　　

　　我已重生。我已重新?lián)碛形业拇蠛＃瑩碛泻５拿}

　　

　　搏，海的呼吸，海的溫柔與粗暴，海的憤怒與憂傷，

　　

　　海的嫵媚與豪強(qiáng)。

　　

　　我已重新獲得我的�；�，洋溢著尊嚴(yán)、力量和

　　

　　美的海魂，擁有奔馳自由與翻卷自由的海魂。一切一

　　

　　切，都已打下�；甑睦佑　：诎�，是淵深的黑暗；光

　　

　　明，是堅(jiān)韌的光明；憂傷，是高貴的憂傷；奮發(fā)，是

　　

　　雄偉的奮發(fā)。

　　

　　問候每一朵小花和每一棵小草37

　　

　　大海，你感受到我悲喜交加的復(fù)活了嗎？你感受

　　

　　到我那丟失的海魂已艱難地回歸到我的藍(lán)土地和藍(lán)家

　　

　　園了嗎？你感受到我身內(nèi)的書籍已刪去陳腐的語言與

　　

　　陳腐的邏輯了嗎？你感受到岸邊新月似的眼睛和投射

　　

　　到你身上的新曙般的光芒了嗎？

　　

　　今夜，我?guī)е鴱?fù)活了的眼睛，在星輝撫摸的海

　　

　　堤上，重新閱讀滄海，重新閱讀你的壯闊與神秘，我

　　

　　將有許多新的領(lǐng)悟。我將用我被風(fēng)暴打擊得更加實(shí)在

　　

　　的靈魂，去消化你這偉大書籍的艱深，我將用我在痛

　　

　　苦的尋找中變得冷峻的目光，穿越你的濃霧與陰影，

　　

　　進(jìn)入你更深邃的底層。我相信我的海和你一樣，有強(qiáng)

　　

　　大的、翻卷著激浪的胃，能消化掉堅(jiān)固的苦難和堅(jiān)韌

　　

　　的精華，重新贏得健康，重新贏得高傲，重新贏得浩

　　

　　瀚。

　　

　　我不再彷徨，只要你在我眼前，我就不會(huì)虛空，

　　

　　就有望不盡的藍(lán)幽幽，讀不完的白茫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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