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就是得，修道而有所得，不是指作為社會規(guī)范的世俗道德。德在這里就是修道者的內(nèi)涵。內(nèi)涵充實，外表顯彰，這就是德充符的意思。符本竹之外皮，引申義為外顯�！洞髮W(xué)》說的“誠于中而形于外”和《孟子》說的“充實而有光輝”同“德充符”的意思差不多。
本篇依次敘述六名殘疾賢士，個個內(nèi)涵充實而外顯，可以治國濟民，可以講學(xué)傳藝。唯獨哀駘它，德充不愿符，內(nèi)涵充實而不愿外顯，逃離魯國，歸隱去了。這就更上一層樓了。莊周最贊美的不是這些賢士，而是圣人，所以六名賢士之后，大贊圣人。圣人，這是莊周理想中的圣人，不是儒家的孔圣人孟圣人。圣人蹤跡縹緲，形容模糊，正面不好說，就從反面說。說他一不籌謀劃策，所以不要知識；二不搗亂肇事，所以不要紀律；三不丟臉失格，所以不要品德；四不賺錢發(fā)財，所以不要技能。圣人的內(nèi)涵只是順應(yīng)天命，不存在充實不充實的問題，更談不上外顯，已到否定德充符的最高層了。
終篇作為對比，牽來梁國相爺惠施，先交鋒，后批判�；菔┩庑坞m無殘疾，內(nèi)涵卻空乏，外現(xiàn)疲困相，仍執(zhí)迷不悟。以道觀之，殘疾人士內(nèi)涵充實，就不算殘疾了。倒是不殘疾的惠施，他真殘疾。
文章順流而下，滔滔漫漫。終篇忽挽狂瀾，飛水騰空，到更高層，戛然而止。
一、獨腳教授引起轟動
魯國的獨腳人王駘，出身王族，所以姓王，倦怠言語，所以名駘。駘就是怠，倦也。王駘學(xué)養(yǎng)厚積，內(nèi)心充實，講學(xué)為生。聽過他講學(xué)的已有三千人，同孔子的學(xué)生一樣多。王駘為人正直，年輕時犯過法，受刖刑斬一腳，所以獨腳。魯國有個常季聽了王駘講學(xué)，心頭不服，去請教孔子，提出疑問說：“那王駘算什么，犯有前科，斬成獨腳，公然辦講座，同老師抗衡。站在講臺上，不教不訓(xùn)，隨便聊天。坐在會廳里，不議不論，偶爾插話。奇怪的是聽講者都虛心，回去還說收獲很大。所謂不靠言傳而靠意會，真有那么一回事嗎?老師怎樣評價王駘這個人呢?”
孔子說：“這王老師大智大慧，是個圣人。我只是來不及去看望罷了，遲早我要拜他為師。至于那些晚生，學(xué)養(yǎng)比我還淺，內(nèi)心比我還空，不去好好聽講，行嗎?豈止魯國讀書人，我真想率領(lǐng)天下讀書人去聽他講學(xué)呢。”
常季說：“一個獨腳殘廢人呀，竟能那樣強烈影響老師，當非等閑之輩的了。果真如此，他又是怎樣運用智慧的?”
孔子說：“死生問題夠大了吧，不會觸動他的內(nèi)心，影響他的行為。天塌下來．地陷下去，也不會使他有失落感。他不假借什么等待什么，所以內(nèi)心安定，不隨外物變化。外物不管怎樣變化，小變化雙腳變獨腳，大變化桑田變滄海，他都不理睬，仍堅守自己的觀點。”
常季問：“什么觀點喲?”
孔子說：“齊物的觀點。人間萬物，若用異物的觀點看，只見矛盾，本來相附相親的肝臟與膽囊也會成為相殺相仇的楚國與越國，世界就混亂殘缺了；若用齊物的觀點看，見到統(tǒng)一，本來相殺相仇的楚國與越國也會成為相附相親的肝臟和膽囊，世界就和諧圓滿了。他堅守齊物的觀點，等同是非，于是看不順眼的看得順眼了，看得順眼的也不必多看；聽不入耳的聽得入耳了，聽得入耳的也不必多聽�？词裁床豢词裁�，聽什么不聽什么，他都無所謂，不存在宜不宜的問題。誰能像他這樣，內(nèi)心就和諧了。他堅守齊物的觀點，混同萬物，包括自己軀殼在內(nèi)；視萬物為一體，所以忘懷得失。某人失去一只腳，正如某地失去一塊土，值不得他念念不忘。誰能像他這樣，內(nèi)心就圓滿了。和諧圓滿，他的內(nèi)心就充實了。”
常季說：“看來他是用理智管束行為，用觀點塑造內(nèi)心。既經(jīng)塑造，便失去內(nèi)心的常態(tài)了。他的內(nèi)心保持常態(tài)，讀書人為什么朝他那邊跑呢?”
孔子說：“村姑無銅鏡，梳頭照水鏡�？此辈讲煌＃蝗ハ呎占ち�，而去池邊照靜水，自我欣賞一早晨。只有靜止的水，才能使她靜止。只有靜止的心，才能使眾人靜止。所以讀書人朝他那邊跑，圍著他的講座，靜止下來。不是他叫他們靜止下來，而是他們在他那里找到歸宿，不再奔波追求了，才靜止下來的。地生樹，天生人。樹類唯有松柏，體現(xiàn)自然正氣，冬夏常青。人類唯有堯舜，體現(xiàn)社會正氣，感召百姓。這兩位大圣人，不須理智的管束，自有高尚的行為；不須觀點的塑造，自有充實的內(nèi)心。可以說是有幸，他們不糾自正。他們自己能正自身，影響百姓都跟著正，全憑精神感召力，不靠國家下命令。那王老師，不教不訓(xùn)，不議不論，他能感召讀書人，是憑厚積的學(xué)養(yǎng)，是靠充實的內(nèi)心。普通人的靈魂深處，如果鎖藏著原始的沖動，一旦觸發(fā)，決不怕死。所以有不怕死的沖鋒勇士，獨自一人殺入敵陣，成為孤膽英雄。一個普通人，為了要出名，還得受紀律的管束，受信仰的塑造呢。除了堯舜這兩位大圣人，哪有不須管束和塑造的呢。至于王老師，他講學(xué)為了感召人，既不存在出名不出名的想法，也不存在怕死不怕死的問題，何必要什么管束塑造呢。啊，在他看來，天地雖大，只是他的館舍罷了；萬物雖多，只是他的用品罷了。對他而言，肉體不過是靈魂的寄放處，五官不過是肉體的裝飾品。智慧的燭照下，他的學(xué)養(yǎng)厚積，形成了統(tǒng)一的理論體系；他的內(nèi)心充實，忘懷了世俗的生死觀念。說不準哪天，他不想講學(xué)，就會遠走高飛，云游世外。到那時又會有許多人跟他跑，因為他能感召人啊。他的內(nèi)心常守靜態(tài)，哪有興趣招納門徒添累贅呀。”
二、獨腳學(xué)生訓(xùn)斥相爺
鄭國的申徒嘉也是獨腳人，年輕時也犯過法，受刖刑斬一腳。他姓申徒，名嘉，追隨老師伯昏瞀人已經(jīng)十九年了，行學(xué)生禮，甚是恭謹。這位老師原是隱士，廢棄本姓本名，自稱伯昏瞀人�；�，幽暗也。瞀，弱視也。自稱昏瞀，自嘲也。伯昏瞀人生計困難，設(shè)座講學(xué)，找點外快。申徒嘉侍候老師的起居，每逢老師上課，也坐在下面聽。
鄭國的政治家子產(chǎn)，姓公孫，官居相爺，權(quán)勢烜赫，也來聽課。伯昏瞀人不認他的相爺官階，只認他的學(xué)生身份，所以不給特設(shè)雅座，而叫他去與申徒嘉同席鄰坐。子產(chǎn)相爺不愿與一個犯有前科的獨腳人同席，但又不得不做出愉快的樣子，表示自己謙恭下士，不鬧特殊。本來嘛，他當相爺以來，政績斐然名聲好，不能不小心愛惜漂亮的羽毛。
下課后，子產(chǎn)離席，申徒嘉也同時離席。子產(chǎn)出門，申徒嘉與他并肩出門。子產(chǎn)走，申徒嘉碰巧跟著走。子產(chǎn)登車，回頭說：“我先出門，你就留步；你先出門，我就留步。這樣好嗎?”申徒嘉窘住了。待要解釋幾句，子產(chǎn)乘車已馳去了。
第二天兩人又同席鄰坐。下課后，子產(chǎn)提醒申徒嘉，說：“我先出門，你就留步；你先出門，我就留步�，F(xiàn)在我要出門，你可不可以留留步呢?”不等申徒嘉回答，子產(chǎn)掉開臉說：“你沖撞了執(zhí)政官，也不避一避。你算哪一級的執(zhí)政官喲?”
申徒嘉說：“老師門下執(zhí)政官也不少，可我沒見過像你這樣的。執(zhí)了政，當了官，你要炫耀就炫耀吧，奈何踐踏別人。我曾聽人說過：‘皎皎明鏡不染塵，斑斑塵染鏡失明。跟好人，學(xué)好人，跟著女巫學(xué)跳神。’你來聽課，說要緊跟老師。老師可是大好人哪，你怎么學(xué)的呀，竟說得出那樣的話，真是斑斑塵染了你的心喲!”
子產(chǎn)說：“犯法斬腳，夠可憐了，你還想與圣人爭長短。你的修養(yǎng)就那么差，連反省過失的能力也欠缺嗎?”
申徒嘉說：“反省過失?過失反省出來，公諸于世，我敢肯定，大多數(shù)人屬于誤判重判。到處都有冤假錯案，不該斬腳斬頭的也給斬了。你叫他們反省，愈反省愈抵觸。只有極少數(shù)人罪罰相當，心服口服。這樣的冤假錯，鄭國豈少也哉。莫可奈何啊，這就是命啊。有冤無處訴，幸虧我修養(yǎng)好，認了命。相爺，我如果修養(yǎng)差，早就去自殺了，也不會追隨我的好老師了。”
子產(chǎn)吃驚，現(xiàn)出窘相，無言以對。
申徒嘉又說：“你，我，他，我們所有的人，說來可憐，全是獵物，誤入了神箭手百發(fā)百中的射程圈之內(nèi)。圈內(nèi)任一獵物，不管你在哪里，都有可能中箭，如果他有興趣射你的話。然而確有不少獵物，譬如你吧，并未中箭，活得上好，不是因為你有本領(lǐng)，只是因為他沒興趣。這也是命啊，算你碰巧啊。我中箭，遭冤案，也是命啊。自從受刖刑斬一腳以后，我成為某些人的取笑對象。這是兩腳戲弄一腳，最殘酷的凌辱，惹我勃然而怒�；氐嚼蠋熯@里，不知道為什么，是老師的善心感染了我呢，還是我自己認了命呢，我的怒火全熄滅了�；叵脒@十九年追隨老師，他老人家似乎沒有察覺到我是獨腳人。你是來聽課的，不是來執(zhí)政的。我們同窗同席，應(yīng)該以心換心，而你卻不理睬我的內(nèi)心，偏偏挑剔我的外形。這不是你的過失嗎?”
子產(chǎn)慚愧，尷尬一笑，說：“別再講了。”
三、獨腳刑徒批評孔校長
魯國的叔山無趾又是獨腳人。他姓叔山，本名不詳，諢名無趾。無趾就是無恥，不要臉也。他年輕時行為惡劣，屢教不改，眾人罵他無恥，所以榮獲這個諢名。無趾犯法，受刖刑斬一腳。后來悔改了，決心做好人。奈何諢名已成口碑，只得改恥為趾。無趾有一天在街上幸會孔子，急切請求報名入學(xué)，被孔子婉拒了。無趾獨腳扶杖跛行，腳跟腳地追躡孔子，一路苦求不已�？鬃宇H不耐煩，停步而不回頭，說：“你從前太胡鬧，犯前科，斬一腳，弄成這副樣子�，F(xiàn)在太晚了，不好收你了。”
無趾說：“那時候我幼稚不懂事，自輕自賤，為非作歹，玩命玩掉一只腳�，F(xiàn)在來求情，請老師明察，我身上還有比腳更尊貴的東西，那就是心，一顆向善求知的心。自賤的一只腳早已壞了。自尊的一顆心仍然完好，老師你該看見才是。天高，是天照看萬物。地厚，是地養(yǎng)育眾生。原以為老師有天恩地德，想不到老師，唉，竟會是這樣!”
孔子回過頭來，考慮片刻，說：“我的修養(yǎng)淺陋，不敢妄比天地。雖然不好收你入學(xué)，但也歡迎你去看看。跟我走吧，我想同你談?wù)劇?rdquo;無趾跟著孔子進了校園，參觀教室、射場、馬坪、飯廳，同時聽孔子解釋說遵照校規(guī)不收有前科的云云。送走無趾以后，孔子召集全校學(xué)生訓(xùn)話，說：“各位同學(xué)，你們要努力呀�？茨菬o趾，就是剛才我?guī)淼哪俏�，一個犯了罪斬一腳的刑余之徒，都曉得來本校爭取入學(xué)，改往日之惡，從今日之善。各位的處境比他優(yōu)越百倍，歷史比他干凈千倍，操行比他良好萬倍，應(yīng)該更加努力才是。”孔子這次不再宣講“有教無類”的話，雖然平時老是掛在口邊。
無趾碰壁以后，不學(xué)儒，改學(xué)道，拜在老聃門下。老聃姓李，人呼老子，學(xué)養(yǎng)博大精深。無趾問老聃：“都說孔子是圣人，是至人。他真的達到了那樣高的境界嗎?已經(jīng)達到那樣高的境界，那他為什么常常來咨詢你?他立言不踏實，故意講些刁鉆古怪的話，造成轟動效應(yīng)，打響名聲。他曉得不曉得，對于圣人，對于至人，名聲乃是腳鐐手銬?”
老聃點頭微笑，反問無趾：“既然他是這樣的人，那你為什么不給他講講，就說生與死啦榮與辱啦乃是一條藤上的瓜?他一旦想通了，鐐銬就打開了，不是嗎?”
無趾想想，忽有所悟，說：“老師，我懂了。是天鎖了他啊，到死他也打不開啊。”
四、獨腳駝背，卻有魅力
魯國的國君魯哀公，近來情緒不佳，心頭疑慮重重，請孔子來談?wù)劇ｔ敯Чf：“衛(wèi)國有個形貌很丑的隱士，姓名不詳，眾人叫他哀駘它，當然是諢名。哀是他的哭喪臉相，駘是他的怠倦神情，它是他的駝背，其丑可知。使人吃驚的是哀駘它先生非常有魅力。男士們拜訪他，一個個的樂不思歸。女士們遇見他，回家去和父母吵架，都說：‘與其嫁給張三李四王老五做正妻，不如嫁給哀駘它先生做小妾!’這樣的事情絕非個別的，據(jù)調(diào)查已鬧過十多起了。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到底喜歡他哪點呢，這是一個謎。論才干吧，從未見他出頭露面創(chuàng)建任何事業(yè)，他一貫是隨聲附和。論權(quán)勢吧，他是白丁一個，不可能憑官職救人一命。論財產(chǎn)吧，他是寒士一名，不可能施恩惠賞人一餐。論聲譽吧，丑名倒是遠揚，榮名卻談不上，因為隨聲附和，給眾人留不下半點印象。論學(xué)問吧，也談不上，因為他對外界事物不想研究。無才干，無權(quán)勢，無財產(chǎn)，無聲譽，無學(xué)問，可那些男女老少就是喜歡他，這說明他具有某些過人之處。我派人去衛(wèi)國把他接來，當面驗看，喲，果然丑得嚇死人!讓他陪我不到一月，觀察他的為人處世，我也傾慕他了。繼續(xù)陪我不到一年，考核他的道德品質(zhì)，我就信任他了。時逢宰相出缺，我提議國事交給他代管。他遲遲地接受了，又淡淡地推辭了，很掃我的面子。是不是他瞧不起我，嫌我丑陋?不過國事總算交給他了。殊不知幾天后，唉，他竟逃回衛(wèi)國去了。我一個人留在這里，心頭煩憂，失魂落魄似的。咱們魯國，人雖然多，可就是找不到第二個使我高興的喲!這個哀駘它到底是怎樣的人呀?”
孔子說：“有一次我出差去楚國，路邊看見一群小豬吃母豬奶。那母豬已死了，剛斷氣，小豬們不知道，還在那里爭著吮吸，急得叫喊。過一會兒母豬的體溫轉(zhuǎn)涼，小豬們一個個瞪大眼，不再叫喊，拋棄母親的遺體，亂紛紛地逃散。為什么逃散?因為小豬忽然發(fā)現(xiàn)，眼前這個肉堆不再活動，不再溫暖，不再分泌奶汁，不再哼哼喚，不像咱們豬族的一員，顯然屬于異類獸，不可親，有危險，所以驚惶逃散。由此可見，小豬愛的不是一堆死母豬肉，不是外形，而是親愛的豬媽媽，而是內(nèi)涵。豬懂得愛內(nèi)涵，人不懂得。世俗看重的是外形。戰(zhàn)士捐軀疆場，有的身首離，有的肢體殘，有的腹肚破，有的胸膛穿，雖曰英雄，待遇反而低人一等，不準設(shè)置羽毛幛扇裝飾葬棺，因為他的外形不全。罪徒受刖刑斬一腳，買回新鞋不好意思穿，因為他的下肢不全。國家這樣對待戰(zhàn)死的英雄，個人這樣對待刑余的自身，都是喪失原則，忘了內(nèi)涵忘了本啊。美女送到王宮，充當御用，不準剪指甲，不準穿耳朵，因為國王應(yīng)該享用一堆完整的女肉，她的外形不可不全。女子嫁到男家，初夜發(fā)現(xiàn)不是處女，就得休掉她，退回娘家去，不準再進門，因為丈夫應(yīng)該占有一具未破的女身，她的外形不可不全。正如那些外形完美的女士逗人喜愛，那些內(nèi)涵完善的男士也受人喜愛呀。你說的那位哀駘它先生，不必表白便得到信任，不必創(chuàng)業(yè)便受到傾慕，使你把國事交給他代管，還怕他不接受。由此可見，他真是內(nèi)涵完善而內(nèi)心平靜的隱士喲。”
魯哀公問：“內(nèi)涵完善指的什么?”
孔子說：“能夠看透所謂生死、得失、窮通、貧富、好歹、毀譽、饑飽、寒暑等等對立面的互相轉(zhuǎn)化，本來就是事物發(fā)展的常態(tài)，本來就是客觀規(guī)律的體現(xiàn)，無始無終，自然而然，好比白天黑夜互相替換，日子排列成黑白斑馬線，沒頭沒尾，回顧從前是無限，遙望將來是無限�？赐赴l(fā)展的規(guī)律，不必后悔，不必企盼。管他逆境順境，隨遇而安。任你愛我恨我，處之泰然。生死得失，窮通貴賤，攻不垮我的精神防線。保我靈魂深處和氣一團，自得而恬淡，自信而悠閑，人生有味是清歡。白天的公開場所，黑夜的秘密房間，無論何時何處，對誰都不要有仇隙的一閃念，交付給眾人的唯有我三春的溫暖。夏暑冬寒，社會環(huán)境氣候多變。我的心理環(huán)境以不變應(yīng)萬變，永遠是春天。做到以上幾點，便是學(xué)道有成，內(nèi)涵完善。”
魯哀公又問：“內(nèi)心平靜又指的什么呢?”
孔子說：“靜止的水是最平的了，所以筑樓建房平地基，必須使用水平儀。池水平靜，明澈見底，不漣不漪。內(nèi)心平靜，明白事理，不偏不倚，而且不蕩不激。內(nèi)心充實的人如果有意顯彰自己，可以治國濟民，可以講學(xué)傳藝。內(nèi)心既充實又平靜的人有意隱沒自己，如哀駘它，不想建立功績，不想留下事跡，而又對人有益。這樣的人絕不愿意被外物所附麗，亦如哀駘它決不愿意被國事所附麗，所以他逃回故鄉(xiāng)，依舊隱居去。”
魯哀公聽完孔子對哀駘它的解釋和評論，眼界大開。后來他告訴孔子的學(xué)生閔子騫說：“我聽孔丘先生談話之前，高高在上，統(tǒng)治魯國，掌握大政方針，體恤庶民性命，自以為很英明。聽了圣人談話，才擔憂自己是虛有其名，言行太不自重，弄不好會亡國。我同孔丘先生不應(yīng)該是君臣關(guān)系，我把他當做在修養(yǎng)方面能幫助我的益友呢。”
五、賢士游說，圣人超脫
有某殘疾的賢士，游說衛(wèi)國的國君。衛(wèi)君見他軀體蜷俯，頸項縮入看不見了，丑得可怕。多次深談之后，衛(wèi)君喜歡他，再看看正常人，總覺得他們的頸項太長了，真難看。又有某殘疾的賢士，游說齊國的國君。齊君見他脖子上長了大瘤子，頸項粗得不像樣子，丑得可怕。多次深談之后，齊君喜歡他，再看看正常人，總覺得他們的頸項太細了，真難看。人的品德屬于內(nèi)涵，透過言行顯露出來，讓朋友欽佩他，久久不忘，倒是他的外形缺陷不再惹眼，日久終于淡忘了。所以衛(wèi)君忘掉了縮頸項，所以齊君忘掉了粗頸項。與這兩位國君不同，有許多人不看重內(nèi)涵而看重外形。人們忘掉了不該忘掉的內(nèi)涵，如某賢士的品德，同時忘不掉本該忘掉的外形，如某賢士的縮頸項或粗頸項，這才是真正地害了健忘癥，必須治療喲。
前面兩位殘疾人都是賢士，不是圣人。圣人超脫，不去游說君王。圣人看來，世俗所謂知識，不過是惹起麻煩的禍根而已；世俗所謂紀律，不過是補合裂縫的粘膠而已；世俗所謂品德，不過是招攬朋黨的資本而已；世俗所謂技能，不過是制造商品的手段而已。圣人不去籌謀劃策，要知識有何用?圣人不去搗亂肇事，要紀律有何用?圣人不去丟臉失格，要品德有何用?圣人不去賺錢發(fā)財，要技能有何用?圣人堅守四不，靠什么混飯吃，豈不餓死他嗎?放心吧，有飯碗，天賜的。天生圣人，天養(yǎng)活他。他既然順天命而生存，哪還需要世俗的那一套知識、紀律、品德、技能!
圣人，你有俗人的外形，而無俗人的內(nèi)涵。有俗人的外形，所以你能混跡人群。無俗人的內(nèi)涵，所以你能擺脫是非。真渺小啊，圣人，你的外形等同俗人!真?zhèn)ゴ蟀�，圣人，你的�?nèi)涵順應(yīng)天命!
六、莊周又同惠施辯論
前面那一段話，在下莊周也講給梁國的相爺惠施先生聽過。他不相信圣人超脫，他問：“圣人不是人嗎?既然也是人，他能超脫人之情嗎?”
我說：“他能。”
他問：“人無情，還算人?”
我說：“遵照陰陽變化的規(guī)律，父母遺傳給他相貌、身材、特征、血型、氣質(zhì)、靈魂，大自然又提供種種物質(zhì)塑造了他的骨架和肉身，你竟然說他不算人!”
他問：“既算人，豈無情?”
我說：“你把人的內(nèi)涵當做了人之情。內(nèi)涵，凡人皆有，他當然有，但不同于凡人。我說圣人無情，是說他無俗情，能擺脫是非，能忘掉得失，能勘破死生，能淡化歡愛，能消化仇恨，不讓俗情之斧斫傷靈性與肉身，而不是說他的心頭冷冰冰，巖石一樣硬。不啊不，他的心理環(huán)境暖融融，四季永遠是三春。他順應(yīng)自然規(guī)律，也就是順應(yīng)天命，不去煉丹服藥，求所謂的長生。”
他問：“不求長生，怎能延壽添齡?”
我說：“遵照規(guī)律，父母給你相貌與靈魂，大自然給你肉身，一切早已注定。要緊的是不讓俗情斫傷性命，保住天年已萬幸，豈敢妄想求長生�，F(xiàn)在你在干什么?當相爺，陪國君，日日守候朝廷，外交國防，民政財政，請示匯報，研究討論，雞毛蒜皮濫操心，弄得精枯力盡，內(nèi)外交困，三魂丟失兩魂�？蓱z你剩一魂，下班后逛樹林，還不安分，要做什么詩，高聲誦了低聲吟，抒不完的情。做完歪詩不肯停，又去鉆研邏輯費精神，強迫別人來辯論，什么1塊石英石=1塊石+1塊白+1塊堅硬。你以為這樣辦就能延壽添齡?喲，我說這么多，還是3+2-5=0!你辯論累了，倒在交椅瞑目打個盹兒。醒了還要說，天與地同矮，山與河同平。我看是老天爺判了你無期徒刑，石英監(jiān)獄禁錮終身，堅白怪論與人爭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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