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節(jié)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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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未落,沈欣楊眼見著父親的手高高揚起,當面揮下。只聽啪的一聲,臉上頓時火辣辣地疼。沈欣楊一閉眼,撲通跪在了青磚上。“人都死了,還打聽作甚?現(xiàn)如今休休是沈家的人,我才是她的父親!我正千方百計讓她成為名副其實的宰相府的千金,你偏偏攪亂我的好事!聽著,你若是再管這種亂七八糟的事,小心我把你關(guān)起來,不許出門半步!”沈欣楊從沒見父親發(fā)如此大的火,不免瑟縮害怕起來,抖著聲音應(yīng)道:“孩兒明白了。”“回自己的院子,好好待著去!”沈不遇訓(xùn)完兒子,想是還有公事要出門,甩袖走了。沈欣楊這才站起身,望著父親離去的背影,撫摸自己的臉,倒吸了一口涼氣。“就算休休的父親已死,幫她打聽一下也不至于這么嚴重吧?父親向來穩(wěn)健豁達,發(fā)這么大的脾氣,卻是為何?”九月十八那日,休休萬萬沒有想到,蕭灝會踏進宰相府大門。沈不遇聞訊,整理衣冠去迎接。蕭灝站在影壁前,連件披風(fēng)都沒披,穿堂風(fēng)卷過檐角,拂動了他的錦袍。沈不遇不由得止住腳步,恍惚里一身繡蓮花織錦宮裙的鄭美人站在他面前,衣袂讓風(fēng)吹得飄飄欲飛。身邊的梁帝側(cè)首微低著頭看她,輕聲說著什么。鄭美人似嗔非嗔地瞇起眼,極甜地笑著。“我來接休休。”蕭灝略帶靦腆地說道。舉止言語像極他死去的母妃。沈不遇掙脫恍惚,轉(zhuǎn)眼間已堆上了滿面的笑:“怎可勞駕四殿下?今日太仆卿大人做壽,微臣準備了薄禮,正要帶休休動身呢!”他不得不感嘆,當初還擔心鄭美人獨占眷寵,鄭渭比他青云直上的機會大?上о嵜廊藨(yīng)了紅顏薄命一說,美人一歸西,鄭渭的仕途便斷了。雖是皇恩浩蕩,封了個浣邑侯,哪有他沈不遇身居高位來得實在?蕭灝長得縱是俊俏翩然,沒權(quán)沒勢窩在浣邑,與落魄皇子有何不同?明白人一眼便瞧出蕭灝對休休有意。這可不行,一定要想辦法讓他們不要太過于接近。沈不遇心里打著算盤,表面還是殷勤地在前面引路,一直到了夜鎣池畔。他請蕭灝稍待片刻,回身吩咐福叔喚休休去了。休休已經(jīng)梳妝完畢,立時小跑著出來。見蕭灝獨坐在水榭,望向荷風(fēng)習(xí)習(xí),便笑著打招呼:“四殿下可好?”蕭灝轉(zhuǎn)頭,眼光定在休休的臉上,燦爛地笑了:“一直等著這一天呢。眨眼十幾天沒見面了,沈大人不帶你去,我也會來接你。”休休不敢問那個傷者的近況,她料猜蕭灝不知情。因為又可以見到熟人了,她的眼中就帶了些興奮的情緒:“剛來江陵,根本沒想去湊那份熱鬧,我連上街都沒呢。”“要不我們約個日子,我?guī)闳ス涔洹?rdquo;蕭灝卻會錯了意,馬上殷勤道。休休一時回答不上來。還不待她開口,那邊沈不遇開始催了。兩人隨福叔一起到了府門外,沈不遇站在自己的馬車旁,示意休休上去。“坐我的吧。”蕭灝說道。“不妨,太仆卿府離這兒不遠,馬上就到了。”沈不遇攙了休休一把。蕭灝受了冷遇也不尷尬,獨自去獨自回。兩輛馬車一路穿街過巷,直奔太仆卿府。太仆卿府外張燈結(jié)彩,響起陣陣噼里啪啦的鞭炮聲。太仆卿鄭德著一身光鮮的云紋壽服站在門口迎客,見到宰相大人光臨,自然滿臉堆笑上前恭迎。鄭渭也站在一旁東張西望,見蕭灝的馬車與沈不遇的同時出現(xiàn),臉上便掛了霜似的難看。他一把拽住外甥,拉到角落說話。“一大早不見人影,原來去宰相府了!灝兒,你莫非看上了沈不遇的干女兒?”蕭灝立時紅了臉,解釋說:“上次狩獵玩得很開心,懿真也在,說好再見面的……”不等解釋說完,鄭渭粗野地打斷了他:“這妮子在勾引你,定是沈不遇私下教唆!你現(xiàn)在乖乖地陪你大舅接客人,鄭家就你一個皇子,這門面給我撐好了!”蕭灝無奈遵命而去。鄭渭粗重地喘息了一聲,撥開人群,大力拍了拍沈不遇的肩膀:“不遇兄,小弟有話要說。”沈不遇見鄭渭臉色漲得通紅,暗叫不妙。表面裝出輕松的樣子,撇下休休一個人,硬著頭皮隨鄭渭進了月洞門。此處幽靜,鄭渭推開一間無人的廂房,便劈頭質(zhì)問起沈不遇。“你挖空心思大老遠地認個閨女,目的不在灝兒身上吧?我警告你,灝兒是個實心眼,人老實,叫你家閨女不要腳踏兩只船,要是傷害了灝兒,我跟你沒完!”沈不遇心里恨得癢癢,表面偏裝不受氣,大笑起來:“老弟,毋曉得你竟如此迂腐!他們只是孩子,不通政事,亦不懂男女之情,鬧鬧玩玩而已,何必當真呢?”“我鄭某當真了,便是怎樣?沈不遇,你居心不良!”鄭渭眼珠瞪得比銅鈴還大。“鄭渭老弟,我和你為官二十年,你怎么還改不了這臭脾性?”沈不遇不急不躁,反而教訓(xùn)起鄭渭,“我二人都是皇上的左臂右膀,若是為了這種區(qū)區(qū)小事起齟齬,誰漁翁得利?眼下正是非常時期,你我精誠團結(jié),才能不負皇恩,你懂不懂?”鄭渭心思雖然不及沈不遇細膩,但也懂得權(quán)衡利弊,經(jīng)沈不遇一說,氣消了大半。“既是如此,我便不計較。”接著廂房內(nèi)一陣笑聲,兩人開始了海闊天空。出來后,鄭渭甚至還搭著沈不遇的肩,儼然一對好友。休休孤零零地坐著,看見沈不遇和鄭渭雙雙出現(xiàn),又笑逐顏開地匯入賀壽的眾官當中。她正感到無聊,一名朱衣婢女站在月洞門內(nèi),朝她不斷地招手。待確認婢女叫的是自己,休休便跟著進了月洞門。婢女領(lǐng)著她走過幾曲橋欄,見左右兩帶沿墻而立的曲曲折折的花墻之后,原來又有院子藏著?撮T外種著幾株垂絲海棠,各式花草俱備,休休只當進宰相府一般。婢女揭了軟簾進去,隨之飄出來一縷花粉的香氣。休休明白了,她進了鄭懿真的房間。果然懿真坐在銅鏡前正梳妝打扮,斑駁的日影下,能清晰地看到她粉色錦服上紋繡繁復(fù)的精巧花紋。休休不敢遐矚,懿真已經(jīng)在鏡子里看見了她,只聽她撲哧一笑。“叫你來,是想告訴你,三殿下把豹子賞我了。”休休不由得抬起眼,細想也不覺得奇怪。蕭巋那時光顧著傷者,早把獵豹放在腦后了。見休休臉上沒羨慕的表情,懿真轉(zhuǎn)過身,烏亮的眸子對著她,那份得意隨著笑聲從嘴角暈開。“家里人都夸我呢,連叔叔也說千載難逢的機會被我抓到了。不過,我也沒少提起你,畢竟你背過我,幫過我。”“開心就好。那次幸虧你發(fā)現(xiàn)得早,不然我們?nèi)羰潜槐敝鼙。蠊豢霸O(shè)想。”休休真心道。懿真站起身,腰束長長的琉璃瓔珞垂了下來,隨著她輕盈的步伐,柳條一般搖曳著。直到走至休休身前,那撩人的曳動才停歇。都城里的千金小姐,果真與別人不一樣。見慣了孟俁縣女子無拘無束夸張的姿勢,休休用羨煞的目光欣賞著懿真,感覺她美極了。懿真立在休休面前,肆無忌憚地打量了一番,咬了咬嘴唇,終究把心里的疑慮說了出來:“那天回江陵,我明明看見三殿下進了自己的馬車,怎么后來出現(xiàn)在你的車上?進城門的時候,北周人沿車盤查,我聽到他的聲音從你的車內(nèi)傳來,嚇了一跳。你告訴我,究竟怎么回事?”休休毫無防備,臉色倏然一變,然而什么都沒說。“我不知道。他突然上來,好像是天黑搞錯了……”她敷衍道。懿真臉上笑意全無,目光陰冷得仿佛帶了一絲鄙夷:“沈休休,我念你是沈大人的干閨女,才心平氣和跟你說話。難道我沒聽到北周兵的嬉笑聲?你和三殿下在里面干了些什么?別以為灝哥哥還有那些宮人侍衛(wèi)已經(jīng)司空見慣這種事,三殿下可是我的!我六歲的時候,皇上親口答應(yīng)君臣聯(lián)姻的!真是不明白你們孟俁縣的女人,一身土里土氣不說,看見皇子皇孫就像貓聞到魚腥味,連禮義廉恥都不要了!”“你胡說!”休休的脊背猛然僵住,因為氣憤,聲音不可遏制地顫抖:“我和三皇子什么事情都沒發(fā)生,你不要侮辱人!不錯,我是來自孟俁縣,我是土里土氣,可也不會隨隨便便作踐自己!”她狠狠吸了口氣,強迫自己不要掉淚。她以為懿真找她是敘舊,沒想到目的卻是如此,她失望極了,再度見面的愉快煙消云散。懿真詫異休休的情緒變得如此激烈,她一時愣在那里。疑慮卻在幾句話中跌個粉碎,她否定了那種蠱毒般纏磨人的想法。心下釋然,便在休休的肩上推了一把。“別生氣了,當我沒說。沒事就好,回頭陪你喝幾杯,算我賠罪,好不好?”說罷,她還伸手撫上休休白皙的面頰,那雙彎彎的桃花眼眨了眨。休休苦笑,終于慢慢地點了點頭。正在這時,婢女從外面跑進來,喊道:“小姐快去,三殿下來了!”聽到蕭巋進了太仆卿府,不知怎的,休休那一瞬心底一陣熱流翻涌。身邊的懿真大呼小叫起來,她再次照了照銅鏡,笑了笑,拉起休休的手說:“走吧。”剛出花墻,便見懿真的母親迎面匆匆而來。鄭夫人嚴整的二千石夫人的裝扮,大紅褶裥裙極為繁復(fù),面頰旁珠翠云片顫顫。她一見懿真,跺了跺腳,有些著急地道:“我差點被你急死了!三殿下已經(jīng)在宴席上了,你還沒出去迎接,風(fēng)頭都被別家的千金搶去了!”“知道了,娘,女兒不是正準備過去嗎?”懿真語氣雖是漫不在意,卻已經(jīng)松開拉休休的手,腳步加快。“快點快點。”鄭夫人無意地掃了休休一眼,來不及細問,只顧拉住女兒的手往外面趕。休休依然慢慢地走,看周圍石徑幽曲,鳥來鳥往,直到喧嘩聲、笑語聲隔墻而來。蕭灝站在月洞門前,因身量修長,頭差點頂?shù)搅碎T楣。他見休休從容而來,低笑說:“這么多客人總算都齊了,跟你說說話,還真不容易。”才說到此,沈不遇不知從什么地方閃現(xiàn)。他狀似無意經(jīng)過,朝蕭灝面露微笑,實則催促休休道:“去正廳坐著,人都齊了。”鄭渭也扯著喉嚨在喚蕭灝,蕭灝無奈與休休揮揮手,自行去了另一邊。這邊沈不遇邊帶休休進入宴廳,邊暗地低聲叮囑道:“三皇子今日氣色不錯,你待會兒去敬個酒,隨便說說話。”兩人幾乎悄然步入宴廳。休休抬頭看,只見整個大廳內(nèi)人影綽動,喧鬧聲連連。正前主賓席,蕭巋一身翠黃云紋正服,正很閑適地說著話,周圍鶯聲燕語,人如同雜在錦繡堆里。懿真陪坐在一側(cè),滿臉堆歡地看著他。果然如同沈不遇所言,蕭巋今日待人分外和氣,凡是上前匍跪行禮的,一律免了。休休還聽到他爽脆的笑聲:“得了得了,本宮是來喝壽酒的,別給拜老了。老壽星在那兒呢,拜過鄭大人有紅包送。”接著附耳和懿真說了一句,像是句玩笑話,懿真撫帕輕笑出聲。他們的談話引來無數(shù)嫉妒的目光,有人送來上好的點心,有人奉上青釉描金茶盞。休休安靜地遠遠坐著,看著他們笑語盈盈,突然感覺額頭發(fā)了一層薄汗。她有點坐不住,手里的熱酒還燙著,她無奈拿起又放下。這樣挨了一段時間,蕭巋那邊貌似稍微安靜了下來,坐在對面的沈不遇適時給她遞了個眼色。休休領(lǐng)會,緩緩站起身,心里卻免不了地慌亂。沈不遇手端酒盞,轉(zhuǎn)頭對下首的官員含笑示意,他昂首走在前面,休休不安地跟在后面。一群錦繡佳人兩邊分散,現(xiàn)出蕭巋飛揚奕奕的眉目。沈不遇是宰相,鄭德忙起身讓座。沈不遇笑著擺擺手,一面拉住休休,一面對蕭巋笑語道:“兩日狩獵,三殿下想必和休休熟稔了。微臣不多廢語,讓休休敬三殿下一杯。”他顯得相當篤定。一則他既是蕭巋的老師又是皇親,二則敬酒之禮也是常情,蕭巋定會受了這一禮。況且,這些話也是說給眾人聽的,三皇子和宰相府新認的干女兒關(guān)系不分親疏。一名婢女奉上酒盞,里面的水酒徐徐飄香。休休接過,朝蕭巋盈盈下福。而蕭巋臉上笑意蕩漾,轉(zhuǎn)頭對別人說話,并不理休休。沈不遇以為蕭巋沒聽見,略顯得尷尬,無奈想重新說一遍。不料蕭巋站起身,牽住懿真的一只手,爽聲大笑道:“賞你的豹子關(guān)在哪兒?快領(lǐng)我去看!”說罷一甩袖,休休正拿著酒盞,不妨手一顫,酒盞砰地掉落在地面上,碎了一地。幸好宴廳上鋪的是和田花卉紋地毯,碎聲很沉悶,倒是幾聲驚呼把周圍的目光吸引了過來。有的官員一直在關(guān)注這邊的動靜,見此情景不免訝然,開始竊竊私語起來。沈不遇萬萬沒有想到,自己在這種場合遭到蕭巋的冷遇,竟似呆住,周身驟然結(jié)了一層厚厚的寒冰。酒盞碎了,休休一時手足無措。她不由自主地彎身去撿碎片,卻發(fā)現(xiàn)蕭巋的靴面已被濺濕。她下意識用手去觸摸,聲音極細:“我?guī)湍悴敛痢?rdquo;蕭巋極快地抽腳,喚過一名隨侍的宮人,只留給休休冷冰冰的兩個字:“不用。”休休一個恍惚,眼望著蕭巋翠黃的背影隔著綽綽人影,在眼前漸漸模糊。“你還好嗎?燙著沒有?”耳邊是蕭灝關(guān)切的聲音。“沒什么……”休休微弱地笑了笑,眼睛里突然起了一層薄薄的水霧。她想:三皇子明明知道她要向他敬酒的,為何裝作視而不見?是討厭她嗎?人都走了,連個答案都沒有。她垂下頭,轉(zhuǎn)身默默地獨自走開。蕭巋出去讓隨侍宮人擦拭干凈靴面,也沒興致進宴廳,便站在橋欄旁回想剛才發(fā)生的事,嘴角蕩起微笑,露出半絲得意。沈不遇,今日就讓你出出丑。別以為你是當朝宰相,又是父皇身邊的紅人,就可以為所欲為。“三殿下。”蕭巋聞聲一驚,回頭望去,沈不遇漫步行至近前,眼里的陰郁未散。蕭巋打了個哈哈,臉上掛起純?nèi)缓⒆託獾男θ荩?ldquo;老師是出來透風(fēng),還是質(zhì)問學(xué)生對老師不敬?剛才只顧與人玩笑,沒注意休休小姐會過來敬酒,莫非把她嚇哭了?”臭小子!對著蕭巋不冷不熱的回應(yīng),沈不遇心里暗罵。今日之事著實讓他惱羞成怒,再多沉穩(wěn)篤定在這小子眼里也是徒然,軟的不行就來硬的,他不相信自己駕馭不了一個十八歲的年輕人。“休休初到都城,涉世淺,這種場合頭一回見,確實驚嚇住了。三殿下縱是對老臣有成見,休休何錯之有?狩獵之時蒙殿下多方照料,敬酒以表謝意實屬應(yīng)該。”蕭巋聽了感覺刺耳,只想速速離開,便敷衍道:“休休小姐的美意我怎可推辭,改日登門看她,以示誠意。”沈不遇雙目兀地一橫,叫住蕭巋:“三殿下怎么急著想走?微臣還有話跟你說呢!”“老師請賜教。”對著蕭巋不耐煩的表情,沈不遇一股怒氣在胸腹翻涌,口吻便帶了陰狠:“那座行宮乃皇上為儲君置備,多少雙眼睛盯著它呢!三殿下住進去之前,務(wù)必多派侍衛(wèi)里三層外三層把守好,要是泄露一點蛛絲馬跡,不光危及皇上,還會牽涉整個西梁!”聞聽此言,蕭巋神色大變,緊張地問:“老師怎么知道的?”“微臣只是提醒三殿下。涉及本朝安危之事,微臣勢必與殿下同心,不是嗎?至于這件事,殿下不說,微臣不說,誰都不會知道。”蕭巋面上一抽搐,卻是隱忍不發(fā),剛才的飛揚之色蕩然無存。“老師的意思是什么?”沈不遇占了上風(fēng),不著痕跡地笑了笑,附在蕭巋耳邊低語道:“善待休休。”聞言,蕭巋眼光一凜,表面卻裝出恭維的樣子,垂眉應(yīng)道:“學(xué)生明白。”沈不遇這才定下心,留下別有用意的曖昧一笑,深深一躬,徑直轉(zhuǎn)身去了。宴廳內(nèi)搭了戲臺,鑼鼓嘈嘈切切敲了起來。蕭巋依然站在橋欄旁,目光鷹隼般森然,雙拳驟然抽緊,狠命地拍擊紅木欄桿。“來人!回宮!”蕭巋的寢宮秋月往外張望了幾下,小心地落下厚重的簾幕。她回身往里面走,步子落得極輕,幾乎無聲。殿內(nèi),如鏡的烏磚地上,伏跪著蔣琛和另兩名貼身侍衛(wèi)。蕭巋并不看秋月,森冷的眸子凝在跪著的人身上,咬牙切齒道:“說,誰把消息捅給宰相的?”“殿下,奴才守口如瓶,并未走漏半點風(fēng)聲。”蕭巋移向端然而跪的蔣。“蔣琛,你呢?”蔣琛面容凜然無波,說得那么安靜:“奴才誓死效忠殿下。”蕭巋問不出究竟,胸膛里的火無邊無際地燃燒,少年心中劇毒的刺在瘋長,他再也忍耐不住,抓起一只御用茶碗,啪啦摔了個粉碎。“枉本宮信任你們一場,存心想把我氣死!不說是不是?有本事忍著,我會讓你們招出來!來人,把他們拖出去,每人鞭打五十!”幾名身強力壯的內(nèi)監(jiān)進來,將三人拖了出去。不大一會兒,殿外傳來驚心動魄的鞭笞聲,有人已經(jīng)慘叫著“殿下冤枉”。秋月不禁輕聲勸阻道:“殿下,這樣會出人命的。蔣琛跟隨殿下十年,忠心耿耿……”“住嘴!”蕭巋怒氣沖天,生生打斷了秋月的話:“這些狗奴才,白養(yǎng)了他們幾年,竟敢背叛本宮!想起沈不遇那老家伙那張臉,我就覺得惡心!現(xiàn)在有把柄被他抓在手中,他得意了,開心了。全是這些狗奴才害了我!”他越說越氣,索性出了殿門,指著院子里被五花大綁的三個人,命令道:“抽!給本宮使勁地抽!”“三哥,你莫非想抽死他們不成?”外面?zhèn)鱽硎挒穆曇簟?/div>蕭灝進來,眼見凄慘的場面,皺著眉頭道:“三哥,我看著你怒氣沖沖離開我大舅舅家,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為何一回來,就把氣撒在你的侍衛(wèi)身上?”“不用你管!”蕭巋根本聽不進去。“我當然管不了?墒侨,按本朝大刑律法,宮里濫用刑罰是要被關(guān)禁閉的。如果把他們打死了,父皇怎么護你?”“打死了我擔當!”“三哥,教我怎么說你?在宴席上,我親眼看見你故意不讓休休敬酒,讓沈大人難堪,回來又大發(fā)雷霆。你這是怎么啦?我只知道你從小對沈大人心存芥蒂,可那是小時候鬧點情緒罷了。沈大人德高望重,連我都敬重他,你怎么還不改變態(tài)度?他好歹還是你母妃娘家的人。”“我就是討厭他,怎么啦?你說了一大堆,不就是替他那個干女兒說話?你要是承認被勾引上了就直說,別繞來繞去的!”“三哥!你……”蕭灝一時語塞,氣得干站著說不出話來。兄弟倆頭一次發(fā)生了爭執(zhí)。就在這時,大皇子蕭韶跨門進來,一臉駭色,驚呼道:“三弟,怎么搞得血淋淋的?大老遠就聽到救命聲,你這不是讓全皇宮的人都聽到嗎?我看見蓉妃娘娘往這邊趕呢,八成父皇也知道了。都停下!快停下!”聽到大皇子如此說辭,秋月微微一碰蕭巋的袍袖。蕭巋腦子清醒許多,這才淡淡地開口道:“先停住,等明天再說怎么處置。”說完,一甩袍袖進殿內(nèi)去了。蕭灝猶自站著生氣,蕭韶抓住他的胳膊,說道:“哎呀,四弟,傻愣著干什么?蓉妃娘娘快來了,你也想卷進去嗎?快跑吧。”果然,蓉妃訓(xùn)誡兒子不管用,沒多時,蕭巋就跪在了蕭詧的御書房里。“巋兒,你可知罪?”蕭詧此時說話雖中氣不足,但甚是嚴厲。他指著兒子,胸口不住地起伏,呼吸漸次沉重:“父皇對你縱容有加,實是害了你。你年輕識淺驕橫自大,不尊師重道,此為罪一;狂妄不羈,濫用刑罰,此為罪二。我再問你,你可知罪?”“孩兒知罪。”蕭巋直挺挺地跪著,最后一個字略顯拖沓,顯得他一萬個不情愿。如若往常,蕭巋做錯事,蕭詧心疼兒子,不過訓(xùn)斥幾句裝裝樣子罷了。而這次涉及宮規(guī)律法,又聽說蕭巋對沈不遇是如此傲慢態(tài)度,蕭詧真的動了怒氣。“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君之視臣如犬馬,則臣視君如國人;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仇。你不務(wù)仁恕之道,唯用嚴法酷刑,豈是安上馭下之理?父皇教了你這么多年的御下之道,豈非白白付之東流?君臣之間唯有互敬互重,虛心謹慎,才能讓西梁王朝振作起來。所謂投桃報李,士為知己者死。假如反目成仇,兩敗俱傷,也就君不君,臣不臣。這些道理你懂不懂?”蕭巋年輕的臉上透著凝重,他不再抵觸,整個人深深匍匐在地:“孩兒懂了。”“今日起,禁閉兩個月,給朕好好反思!”皇后坐在鎏金雕鳳座椅上,兩邊宮女垂立。“如今三皇子真是越來越猖狂,皇后您乃后宮之主,理應(yīng)管管。他公然鞭笞內(nèi)侍,實則周瑜打黃蓋,一個愿打一個愿挨,是做給全皇宮的人看的。蓉妃失寵,管束不住三皇子,莫不是皇后心腸也跟著軟了?”牡丹花鳥的屏風(fēng)后傳出帶著幾分張狂的男聲。那人初始還跪著,繼而緩緩站起。一身大紅仙鶴官袍,此人乃尚書令嵇明佑。“他不是遭禁閉了嗎?聽說是因為怠慢了沈大人。”皇后閉目蹙眉,片刻后睜開眼睛,雙瞳里亮光一閃,接著淡淡地道,“沈大人曾經(jīng)是三皇子的老師,你倒說說,三皇子為何做不敬之事?”“就是因為沈不遇的那個干女兒要敬酒。”說起此事,嵇明佑仍有幾分不屑之意,冷笑了一聲,“都聽說沈不遇前陣子招了個女兒,誰都明白他的用意何在。那三皇子看樣子根本不喜歡,連個面子都不給。沈不遇這次是碰了一鼻子灰,落下了笑話。”皇后聞聽,不禁笑出聲來:“三皇子年輕,向來意氣用事,哪曉得孰輕孰重?他好歹需要沈不遇輔佐,卻不領(lǐng)情,自相殘殺起來。想想這件事,甭提多有趣。”許久沒聽到喜訊,心中的陰霾久積不去,今日好事接連不斷,皇后不由得滿意地長舒了一口氣。“需提防沈不遇、鄭渭這些老臣,他們勢力越大,越對我們不利;噬暇貌涣,都是因為這幫烏合之眾暗中挑撥離間,本宮心中總是不安。且不說三皇子遭了禁閉,沈不遇這段日子估計成了縮頭烏龜,他們不出動,對我們著實有利。”“微臣正有此意。眼下氣候轉(zhuǎn)冷,待明年又是春闈,臣在會考之際多吸收新鮮血液,擴充后備力量,為我穆氏所用。”“此事甚好。”“皇后娘娘,臣還有一件要事稟告。”嵇明佑待皇后屏退左右侍女,才謹慎道,“北周密函,其有一名武將楊堅逃亡西梁。此人承襲父爵,雖年輕名不見經(jīng)傳,卻貌有反相,恐非人下。武帝對他頗多猜忌,如若發(fā)覺,必當除之。”皇后聞言,一道寒光從眼中射將過來,沉聲道:“這正是向北周示好的最佳時機?趥鬈仓枷氯,一經(jīng)發(fā)現(xiàn)楊堅行蹤速速稟告,余人不得私藏之。”“微臣明白。”嵇明佑告退不久,大皇子蕭韶便來向母后請安;屎笠灰娪H生兒子,免不了又要訓(xùn)斥一番。“又見你的三弟去了?他是遭禁閉,你倒好,三天兩頭去問候他,你還有沒有大哥的威風(fēng)?他在里面照樣吃香的喝辣的,瞧那副滿不在乎樣。”蕭韶不在意母后說這些,憨笑道:“您也知道,三弟向來如此。不就兩個月不能出宮嗎?他憋得住。”“你這腦子何時能開竅呢?”皇后生氣道,“兩個月過后,那座行宮裝飾完畢,他正好去那里優(yōu)哉游哉。”“那太好了!到時孩兒也去湊湊熱鬧。”蕭韶歡天喜地地說道。皇后氣得臉色發(fā)白,戳著兒子的腦門叱罵:“我怎么生了你這么笨的兒子!你都娶妻生子了,還待在皇宮里,你父皇何曾替你想過?你是大皇子,立嫡以長不以賢,立子以貴不以長。這行宮,這儲君之位,理所當然全是你的!”這些話蕭韶聽了無數(shù)遍了,他為難道:“母后,孩兒已經(jīng)說過,孩兒不是當皇帝的料,就讓三弟來當吧。”“你太不爭氣了!”皇后眼里直冒火,抬袖直想抽醒兒子。蕭韶抱住頭,一躬身,慌忙跑出了殿門。皇后喘著粗氣,回到鎏金雕鳳的座椅旁,重重地坐了下去。三更過后,皇宮里一片靜謐。蕭巋的寢宮還大開著窗戶,夜風(fēng)掠過窗欞,滿殿的幔帳如卷著靡麗花蕊的波濤,一波波地涌動。隨著最后一朵燈花轉(zhuǎn)向凋零,四周暗淡了下來。秋月半倚在床榻上,緊貼著他均勻的呼吸,安靜地望著身邊的蕭巋。月光蒙紗,在他的眉目間涂上一層淡淡的薄暈。她癡癡地凝視,恍惚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這就是自己伺候了十年的人,她的心、她的身體,已經(jīng)完完全全交給了他。每當這樣的夜,她是幸福的,幸福得快要喊出來。就這樣永遠守著他,該多好!可惜再過兩年,她就到了出宮的年齡了。風(fēng)漸緊,幔帳發(fā)出嘩嘩的聲響。蕭巋微微睜開了眼睛,動了動。秋月會意,柔聲道:“殿下,要不要把窗戶關(guān)了?”“不,我喜歡開窗睡。”蕭巋呢噥一聲。秋月小心地抽出身,想照例到床下地毯去睡,蕭巋不知怎的,按住了她。“蔣琛他們怎樣?”他低低地問。秋月也是低聲回答,幾乎是耳語:“涂了些上好的藥膏,過十來天便沒事了。”“行宮那邊呢?”“楊將軍已經(jīng)得知殿下境況,他會安心養(yǎng)傷。奴婢定時會過去,放心,不會有人發(fā)現(xiàn)的。”蕭巋翻了個身,望著翻動的幔帳,眼睛在月色下變得透亮。他沉默地思索著,半晌,無聲地嘆了口氣。“殿下,奴婢想來想去,還是覺得蔣琛他們是清白的。如果是他們走漏了風(fēng)聲,不會如此風(fēng)平浪靜,皇上一點都不知曉。”“我也是這么想過。”蕭巋沉吟,不禁恨恨地罵了一句,“沈不遇拿這事要挾我。”秋月趁機說道:“楊將軍此事,除了宮里這幾個,休休小姐最是知情。沈大人是她干爹,她為了討好他,十有八九會說出去。奴婢私下以為,休休小姐嫌疑最大。”“一定是她告的密!”蕭巋斷然道,一團火在雙目中灼燒:“等著瞧,我會讓她嘗點苦頭。沈不遇,先讓你得意去吧。”秋月無聲地笑了。蕭巋將臉枕在她的大腿上,手指一寸一寸地劃過她的肌膚,溫柔地撫弄。秋月的口慢慢地松開了,發(fā)出低低的呻吟……仿佛感受到了秋月的肌膚在發(fā)燙,蕭巋面上露出愉悅的微笑,有些孩子氣地壓住了她。江陵某個偏僻的小巷,蒙蒙地落著細雨。濕漉漉的巷子麗,碾過馬車的痕跡。下雨天的都城,潮濕的空氣中蘊透著絲絲寒意。休休一下車,便凜凜地顫抖了一下。“是這家嗎?”她指著面前不大顯眼的門戶,輕聲問沈欣楊。“沒錯,我跟了福叔三次了,確定這里就是他家。”沈欣楊肯定地點了點頭。說完,沈欣楊上前叩響了門鼻兒。須臾,門聲哐啷響起,閃出一道門縫兒。有個女人在里面朝他們翻轉(zhuǎn)著眼珠子,接著門大開,那人驚喜地叫道:“是小少爺!”沈欣楊笑道:“柳媽,這么多年您還認得我?”“認得認得。少爺一表人才,還是小時候的俊模樣!老奴剛才一時糊涂沒看清。小少爺怎么會上寒舍來呢?外面下雨,快請進。”柳媽眼角笑出花,恭迎著兩人進了屋子。休休和沈欣楊坐定,柳媽邊給他們倒茶,邊用兩眼偷偷打量著休休。她奉上茶,搓著手,嘿嘿直笑:“少爺,請問這位姑娘是……”“新認的妹妹,來自孟俁縣,叫休休。”沈欣楊倒說得直接,“休休的父母十幾年前在我家當過幫傭。她父親幾個月前剛?cè)ナ,我父親把她接來了江陵。”“老爺夫人都是菩薩心腸。”柳媽念了聲“阿彌陀佛”,“看休休小姐招人憐愛,不知父母是誰?”“柳媽想必認識。休休的母親叫曹桂枝,父親姓陶。”話說到此,柳媽臉色大變,竟盯著休休喃喃道:“怪不得,這么像……”提起父母,休休站起來略略施禮,眼里有了淚花,道:“柳媽是看休休長得像母親嗎?我母親尚在孟俁縣,只是我父親,幾個月前去世了。休休從小與父親相依為命,感情篤密,父親去世心中不勝悲切。今日打擾柳媽,只想在您這里了解一些父親的舊況,以解思念之情。”柳媽目光驀然一顫,低聲嘆息:“原來陶先生去世了……”“您是熟悉我父親的,對嗎?”休休驚喜道。柳媽這時候有所醒悟,她略顯慌亂地搖搖頭,道:“老奴只是相府廚房里燒火劈柴的,只是聽過陶先生的名字,從沒打過照面說過話。休休小姐,相府里的用人丫鬟都是守規(guī)矩的,各司其職,互不干預(yù)。您今日找老奴,恐怕問錯了人。”“原來是這樣……”休休感到深深的失望,不禁又問,“父親是怎么認識母親的?據(jù)說母親是個丫鬟。一個伺候主子的丫鬟,和專門跟泥水打交道的工匠,他們怎么會在一起呢?”休休只是無意問起,柳媽愈加的心不在焉。她有點承受不住,硬生生地回答道:“這種事老奴更不知情了。小少爺,休休小姐,你們還是走吧,萬一被我家老頭子知道,老奴會被打斷腿的。私下嚼舌根,是犯了大忌的!”“休休母親以前伺候誰?”沈欣楊不甘心,繼續(xù)問。“老奴只知道曹桂枝是蓉妃娘娘從娘家?guī)淼碾S身丫鬟,后來娘娘進了宮,曹桂枝待在相府。至于伺候誰,前院的事兒,老奴哪知曉?小少爺,求您,別再問了。”柳媽死活不肯再說,到最后差點跪下求饒了。兩人無奈,只好告辭離開。剛跨出門檻,就聽木門哐當在后面關(guān)上了。兩人站在秋雨下,沈欣楊問休休道:“看來問不出什么了,怎么辦?”休休苦笑:“那就算了。這么多年,相府里人來人去的,我爹不過是普普通通的工匠,誰還會記起他?柳媽能說出我爹的名字,還管他叫‘陶先生’,說明我爹是受人尊重的。就憑這一點,我已經(jīng)很滿足了。”還有一點讓她頗為意外,原來母親曾經(jīng)伺候過蓉妃娘娘,怪不得待人接物如此傲慢。回去后,休休繼續(xù)當她的相府千金。萬沒想到,這次出門竟連累了沈欣楊。燕喜慌慌張張地跑進來,告訴休休道:“不好了,小姐!小少爺被關(guān)在自己院子里,老爺罰他年前不許出門半步!”“禁閉”兩字,休休不久前從蕭巋的事件中聽說過。那次壽宴她灰溜溜地回來,沈不遇并未責(zé)怪她,只是大罵蕭巋不敬。她心里本來是澀澀的沒些滋味,又聽說蕭巋被罰了禁閉,倒同情起他來。今日禁閉之事同樣發(fā)生在沈欣楊身上,她驚駭住了,連忙問:“這是為何?”“還不是因為私自帶你出門。”“二夫人怎么說?”“老爺發(fā)怒,二夫人哪敢替少爺求情?再說,二夫人指望少爺明年春闈考個好功名,巴不得他發(fā)奮努力,閉門不出。這次遭禁閉,說不定也是二夫人的意思。”休休難過地搖搖頭,眼里騰起痛楚,緩緩說道:“看來連累到了少爺,還有柳媽。相爺雖是不說,實則警告我不得再過問父親的事,不然還會害更多的人。有這么嚴重嗎?還是因為,我是沈家的人了,就必須把我的父親忘卻?”那天,她獨自哭了良久。她必須承認,父親不在了,已經(jīng)離開她了。她唯有在心里某個角落,植下對父親的那份愛。那樣,她便會永遠記得他。這是個寂寞的晚秋,高風(fēng)疏葉帶霜落,一雁寒聲。風(fēng)在夜鎣池上回旋,滿目枯葉殘荷。休休總是站在水榭上,看長煙落日,望亂云低暮。除了燕喜,再無第二人陪她。她祈盼余下的冬日不要太漫長,等春風(fēng)吹拂的時候,天際就會出現(xiàn)在她面前。“什么時候能回去?家里的梔子樹怎么樣了?”她自言自語道。“你怎么不問問我怎么樣了?”后面響起親切的說話聲。休休回轉(zhuǎn)身,只見蕭灝一身出行的裝束,風(fēng)氅拂動。他雖不笑,眉眼處溢出的都是止不住的溫柔。他的朗朗風(fēng)姿,模糊了滿池秋水連波,也模糊了休休的眼睛。“我來向你告別。在雪天來臨之前,我必須回到浣邑去。”蕭灝的聲音透著無奈。休休不由得轉(zhuǎn)眼看向水榭外,不遠處楊柳樹下有幾個人影,黑色的袍角飄曳著。她的鼻子酸酸的,想:他也要被禁閉了嗎?蕭灝仿佛猜到了她的心思,淡淡地一笑:“我隨舅舅一起回去,他就在門外等我。還有沈大人。我知道,他們不愿意我接近你,可我還是堅持要見你。這一去也不知道什么時候回來,我希望我們能很快見面。”他狠狠地說著,雙手撫住她瘦削的肩膀。稚氣的神情,不帶一絲隱藏的倔強。那樣率真的一個男子。休休不由得感動,恍惚回到了狩獵時候,他找到了失蹤的她,激動地將她抱住。她淺笑,用極低的聲音說:“我以為皇子都是最尊貴的,他們可以隨心所欲。”“這都是表面給人看的。其實,跟常人相比,皇子會有更多的約束和管制。為了五禮常綱,為了江山社稷,皇子有時會失去自由,甚至生命。”蕭灝凝神望著休休,眼里掠過一絲憂郁,轉(zhuǎn)眼又變得輕松,說:“當然,我也算是最逍遙自在的皇子。我喜歡和你說話,你讓我想到了廣袤無垠的草原,和風(fēng)吹送,綠草如茵,還有淡淡的花香。”休休被描述得紅了臉,難為情道:“殿下說笑了,我哪有這么好?”“我說的是我的感覺。”蕭灝認真道,“將來有一天,我要你隨我去天涯海角,你能嗎?”“不,殿下,我沒想過。至少現(xiàn)在……我不能。”休休臉上紅透,她顯得不知所措,自語似的拒絕道。蕭灝愣了愣,柔軟地笑了起來。“我現(xiàn)在不強求你,我說的是將來。你現(xiàn)在拒絕我,并不意味著將來也拒絕我,對不對?我留下這句話給你,你就記著。”他松開了抓她的手,青色的斗紋錦風(fēng)氅展開,以一個灑脫的抱拳姿勢,向她正式告別。“三哥對沈大人心存芥蒂,我一直以為是小時候沈大人教導(dǎo)嚴厲之故,如今細想,其實不然。三哥心里肯定有個秘密,只是憋著不能說出而已。我擔心他做傻事,更擔心會傷及你……”休休站在水榭上,看蕭灝一行人漫天風(fēng)絮迤邐而行,回味著他最后留下的話。蕭灝在即將消失的那一刻,再次回過頭來,向她揮手。休休抬袖,抿了抿唇,淡淡地想:“還能有什么秘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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