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便說一下玄學,我驀然想起樣能讓我分心的東西。我走去媽媽的房間,低頭俯視下面的馬路。黑衣人還站在18號的大門口。
我可以看到他的雙腿和他的外套的一部分。我從沒有覺得四層樓有今天這么高過。我半開玩笑地算出,從這上面到地面到底有多高。
從十四米的高空跌下去還能活下來嗎?好吧,也許,如果運氣好,落在泥濘的沼澤地里的話。據(jù)說整個倫敦都曾經(jīng)是泥濘的沼澤地,至少我們的地理老師康特夫人這么說。沼澤很好,至少跌在軟的地方。不過,隨后會痛苦地淹死在淤泥里。我一愣,想到這里,毛骨悚然。為了不必再獨自待下去,我決定去音樂室拜訪我的親戚,即使可能又會因為他們的私密談話被打發(fā)出來。
我走進去時,瑪?shù)瞎闷抛诖扒八膼鄣纳嘲l(fā)椅上,夏洛特站在另一扇窗前,屁股抵著路易斯-夸托斯寫字臺,我們都被嚴禁碰觸它的彩漆鍍金的桌面,不管是用身體的哪部分。(這張寫字臺丑得要命,阿麗斯塔夫人卻一直表示它十分珍貴,真讓人無法理解。我和萊斯莉幾年前就發(fā)現(xiàn),它連秘密抽屜都沒有。)夏洛特換衣服了,她換下校服,穿著件深藍色服裝,看上去像睡衣、浴袍和修女服的混合體。
“你看,我還在。”她說道。
“這……太好了。”我說,一邊盯著那身衣服,盡量不露出太驚詫的神情。
“真是忍無可忍。”格倫達姨媽說道,在兩扇窗戶之間徘徊著。
她跟夏洛特一樣個子高挑,身材苗條,鬈發(fā)紅紅的。我媽媽也有同樣的鬈發(fā),我外婆也曾經(jīng)是紅頭發(fā)。卡羅琳和尼克也繼承了這一發(fā)色。只有我隨我父親,是黑色直發(fā)。
從前我也非要紅頭發(fā),但萊斯莉說服了我,我的黑發(fā)與我的藍眼睛白皮膚構(gòu)成了迷人的組合。同時也讓我相信,我太陽穴上的半月形胎記——格倫達姨媽總叫它“滑稽的香蕉”——看上去非常神秘、別致。如今我也覺得自己很漂亮,尤其是因為牙套束住了我前突的門牙,讓我不再像只小兔子。盡管我當然遠遠不及夏洛特那么“可愛,充滿迷人的嫵媚”,這是詹姆斯說的。哈,我希望他能看到她穿這身布袋狀衣服的樣子。
“格溫多琳,小天使,你要吃塊檸檬糖嗎?”瑪?shù)瞎闷排呐乃砼缘男“宓剩?ldquo;到我身邊來,坐這里。格倫達跑來跑去,讓我心神不寧。”
“你不懂一個母親的感受,瑪?shù)瞎脣尅?rdquo;格倫達姨媽說道。
“是,這我可能不懂。”瑪?shù)瞎闷艊@息說。她是我外公的妹妹,從未結(jié)過婚。她身材矮胖,長著帶笑的藍色兒童眼睛,頭發(fā)染成了金黃色,常將一只卷發(fā)夾落在里面。
“阿麗斯塔夫人哪兒去了?”我邊問邊拿了一塊檸檬糖。
“她在隔壁打電話。”瑪?shù)瞎闷耪f,“可惜聲音輕得讓人一句也聽不到。對了,這盒糖是最后一盒了。你會不會碰巧有時間去塞爾福里奇再買一盒呢?”
“當然。”我說道。
夏洛特將她的重心從一條腿倒騰到另一條腿上,格倫達姨媽立即轉(zhuǎn)過身來。
“夏洛特?”
“沒事。”夏洛特說道。
格倫達姨媽抿緊嘴唇。
“你是不是最好在底層樓等呢?”我問夏洛特,“那你就不會跌得那么深。”
“在你還沒弄清原委時,你是不是最好閉上嘴呢?”夏洛特反問道。
“真的,夏洛特眼下最不需要的就是愚蠢的議論。”格倫達姨媽說。
我開始后悔下樓來了。
“基因承載者第一次往回跳絕不會遠過一百五十年。”瑪?shù)瞎闷庞H切地解釋道。“這房子竣工于一七八一年,因此在這音樂室里夏洛特是絕對安全的。她頂多會嚇壞幾個彈奏音樂的夫人。”
“穿著這衣服肯定會。”我說得很低聲,只有我的姑婆能聽到。
她咯咯笑了。門被推開了,阿麗斯塔夫人走了進來。她的樣子始終像是吞下了一根棍子似的,也可能是好幾根:一根給她的胳膊,一根給她的腿,還有一根在中間,維系住一切。白發(fā)被一絲不茍地從臉上梳開,在頸部綰成一個結(jié),就像一位難以相處的芭蕾舞女教師一樣。“有位司機正在趕來。德-維利爾們在圣殿里等我們。夏洛特一返回就可以被輸進時光儀。”
我只聽懂了司機。
“要是今天根本不發(fā)生呢?”夏洛特問道。
“夏洛特,寶貝,你已經(jīng)眩暈三回了。”格倫達姨媽說道。
“早晚都要發(fā)生的。”阿麗斯塔夫人說,“快走吧,司機隨時會趕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