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一旦真愛失敗后,就不可能再愛了。我就是這樣,像失去了人生,萬分苦惱。希望大家指引我以后的路怎么走。
——百度網(wǎng)友
我的一位朋友W,失戀后魅力四射。本來,他已經(jīng)相當有男性魅力,但失戀后這種魅力似乎更上一層樓,經(jīng)常將偶遇的女孩電得一愣一愣的。
我的女友說,他這是不斷地在散發(fā)著性引誘的信息,這是他的魅力來源。
我直覺上覺得不是這樣子,但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我一時也有點不解。
也正是在那兩天,在我主持的一個學習小組上,當一名女學員分享她的體會時,我覺得自己捕捉到了一點答案。
這次學習,是讓女學員們分享,什么樣的男人讓她們來電,以及這些男人和她們的父親有什么聯(lián)系。上一周,我剛剛讓男學員們分享了類似的心得體會。
一名女學員說:“我從來沒有對男人來過電。”
“這不可能,”我說,“你三十多年的人生中從來沒有對男人來過電?絕對不是這個樣子,好好想一想。”
“真的沒有過,”她一邊說一邊陷入沉思,突然間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哎呀,我的確來過幾次電,不過,每次我都會把來電的感覺迅速掐滅,所以在我的記憶中仿佛從來沒有被男人迷住過似的。”
我問她,為什么將來電的感覺立即掐滅呢?
她回答說,來電的感覺太可怕了,那時她會極度在乎對方,無時無刻不在想著對方的一舉一動,自己的快樂和痛苦都被對方哪怕很小的舉動點燃,并放大到極致,她會覺得自己一下子消融了,不存在了。
所以,她絕對不要來電的感覺。
聽她這樣講時,我剎那間領悟到,這也是她母親的感受,而這也是她母親為什么幾十年如一日地貶低、攻擊她父親的根本原因。
對她們母女而言,愛上一個男人的感覺太可怕了,所以她們在戀愛時,會選擇沒什么感覺的男人。但是,即便沒什么感覺的男人,如果相處久了,也會有愛意出現(xiàn),而愛意即意味著那種可怕感覺的襲來,所以,她和她的母親,都會在這時挑剔丈夫,不斷批評他們的不足。通過這種批評,她們不僅在親密關系中獲得了一種優(yōu)勢地位,而且將自己心中涌動著的愛意抹殺了,那樣就可以逃避愛意帶來的自我消融的恐怖感。
自我消融的恐怖感,如果你沒有經(jīng)歷過,那么你可以想象,你是一個極度害怕坐過山車的人,但你正在全球落差最大的過山車上,而且是俯視著,然后過山車將以極快的速度向下沖……
這一點也可以延伸到一切戀愛關系上。兩口子經(jīng)常吵架,或彼此蔑視乃至攻擊,可能都有這樣一個功能——防止去愛。
這時,我似乎明白了W的魅力來源,但那一刻的明白很難用語言形容,直到我突然間想起了自己的一段故事,才徹底明白了這一切。
我們懼怕全心全意的愛
那是讀書期間,一段戀愛關系結束了,一種很自然的結束,不是我與她不相愛,而是因為客觀原因,就那么結束了。
結束后的十幾天里,我發(fā)現(xiàn)自己陷入一種奇怪的狀態(tài),好像自己的眼神平生第一次對女孩有了一種殺傷力。好幾次,我走在校園里,走在街上,眼神掃過周圍的人,總會有一個女孩被電得傻在那里。
我只有十幾天有這種眼神,所以那時沒想這是什么。但這次小組學習時,因為想起W的故事,還有這名女學員的分享,我再次體會到我那時的心情,發(fā)現(xiàn)了那時的魅力是什么。
那是一種絕望,同時又是一種渴望,但絕望在先,而渴望在后,具體的意思是:“我雖然不相信愛情,愛情讓我絕望,但我卻愛你,你敢接受嗎?”
我們內(nèi)心都深藏著這樣的想法,但平時我們既沒有直接去愛的勇氣,對愛的絕望也沒有很深的體悟。而我那時的眼神和神情,或者更準確地說是整個的生命狀態(tài),會立即觸碰到異性內(nèi)心深處的這兩種東西,況且當時我處于一種極端狀態(tài)。所以,我會一下子將她們內(nèi)心的這兩種聲音點燃——“愛是不可能的,但我渴望愛”,于是我仿佛有了很大的吸引力似的。
后來,我狀態(tài)恢復了,心中重新對愛有了信心,而且覺得是很大的信心。有了這樣的信心,無論生命受到什么樣的打擊,我都不會滅絕對愛的渴望,但這種對異性的魅力反而消失了。
英國靈性治療師阿南朵在她的著作《對生命說是》中也談到了這一點,她大意是說:
有兩個男人同時愛你,一個是真心實意的愛,一個是放蕩不羈的愛,你選擇哪個?相信我,你會選擇后者,我就是這樣的。
阿南朵年輕的時候是超級美女,極富才情,家庭背景也很好,但這一切并不能防止她也有這樣的內(nèi)心——“愛是不可能的,但我渴望愛”。
當一個女子有這樣的內(nèi)心時,男人真心實意的愛,只會擊中她內(nèi)心的這一部分——“我渴望愛”,而不能擊中她內(nèi)心的另一部分——“愛是不可能的”,這反而會讓她很不適應。
首先,她會不習慣,她會覺得形勢失控了:“哦,這是真的嗎?一個男人真的會全心全意愛我?”
其次,她會感覺到巨大的壓力。她會想,自己配得上這份愛嗎,自己有那么好嗎。
最后,她可能會有我那名女學員的感受,來電,或者說愛的前兆,會讓她自己瞬間崩潰。
這種崩潰,是虛假自我的崩潰。我們內(nèi)心深處都有“我不值得愛”的自卑感,而當童年獲得的愛的確很少時,這種自卑感會發(fā)展成巨大的不安全感或恐懼。為了防御這種不安全感或恐懼的涌出,我們會形成種種自我防御機制。但是,愛,不管是去愛還是被愛,其前提都是要突破這種自我防御機制,那時就會一下子被不安全感或恐懼感襲擊,反而會覺得更恐懼。
這時,我們會認為是愛令自己恐懼,而很少想到,是自己心中本來就有如此深的恐懼。愛本來是可以治療這種恐懼感的,但我們會因為害怕這種恐懼感,而緊緊地抱著自己的自我防御機制不放手,結果愛很難進入并滋養(yǎng)我們的心。
因為這樣的內(nèi)心,我們都陷入了一種怪圈,相愛,但愛似乎太沉重。所以,最好一開始彼此就知道這是一場不可能的愛,那時反而會愛得很投入。不過在投入時,也會一再體味愛的絕望感,看起來就像是對愛的絕望感上癮似的。
很多電影中的經(jīng)典鏡頭,都是在淋漓盡致地描繪這種感覺。譬如《蜘蛛俠3》中,當蜘蛛俠覺得與女友的愛陷入絕望時,他被黑蜘蛛附身,而后他有了非凡的男性魅力,在大街上和酒吧里將偶遇的女人們電得暈頭轉向。
黑蜘蛛,以前我覺得是攻擊性的象征,但現(xiàn)在我想,這也是絕望的化身。發(fā)現(xiàn)與女友的關系似乎不可靠了,蜘蛛俠陷入一種絕望感,而后他的男性魅力反而被充分激發(fā)出來。
有趣的是,似乎大家都知道,這種男性魅力在過日子時是靠不住的,它只適合出現(xiàn)在偶遇中。寫這篇文章時,我正在“艷遇之都”麗江,許多人來到這里找一段讓自己回味無窮的艷遇,然后再回到自己的家里做一個循規(guī)蹈矩的好妻子或好丈夫。
麗江艷遇的魅力、蜘蛛俠的魅力、酒吧里的魅力、我失戀后的電力,其實都是在進行這樣的表達——“愛是不可能的,但我就是渴望與你相愛”。
這樣的表達,是自戀與受虐的極致。自戀,即我們深信愛是不可能的,所以你看我們的愛情不就是這樣子的嘛,我早就知道是這么回事,我是何等聰明,何等有自知之明啊!受虐,即明明知道這是不可能的愛,但自己就是要去追尋這樣一種絕望的感覺,這種感覺令自己入迷。
信任就是萬丈深淵?
要穿越這種對愛的絕望是很不容易的。例如,如果一對很有愛心的父母收養(yǎng)了一個備受虐待的孩子,他們一開始就給予他全心全意的愛,那時反而會遭到這個孩子的攻擊。
對于這樣的孩子,正常的做法是,最好一開始對這種絕望有所了解,而去一點點地接近這個對愛徹底絕望的孩子,那樣他會一點點地放下戒備,同時一點點地確信愛真的可以發(fā)生。
完美的做法則是,任憑你如何攻擊,我都無條件地愛你,那樣你可能會在一瞬間放下所有的防御。
日本動畫片導演宮崎駿在他的影片《風之谷》中刻畫了一個畫面:女主人公娜烏西卡盡管只是一個孩子,但已是完美的部落領袖。父親的朋友帶來一個小動物,娜烏西卡一看見就全身心地愛上了它,并去接近它,結果被它狠狠地咬了一口。娜烏西卡也感覺到疼痛,但卻絲毫沒有動搖對它的愛,而且還深深地懂得它對愛的不信任。結果,就在一瞬間,它徹底相信了娜烏西卡的愛,變成了娜烏西卡的忠實朋友。
娜烏西卡不僅對這個小動物如此,她對所有的敵人,不,是所有將她視為敵人的人,都是如此,最后她也令他們都相信了愛的存在,從而使人類和地球同時得到了救贖。
但無論如何,在生活中,我們不能將得到救贖的希望放到別人身上,沒有哪個人是可以救贖我們的娜烏西卡。
這也正是無數(shù)人際關系,尤其是親密關系的問題所在。我們幾乎總是將被愛的希望放到愛人身上,而造成了對方不能承受的沉重。尤其是,當我們將愛人視為娜烏西卡時,我們就會肆無忌憚地攻擊對方,這樣做,我們是希望愛人就像娜烏西卡對待那個小動物一樣拯救自己。但是,一方面我們的攻擊性遠勝于那個小動物,另一方面愛人們的承受力遠遜于娜烏西卡,所以最終會導致愛的進一步絕望。
作為治療師,我也發(fā)現(xiàn),不少來訪者會期望我是娜烏西卡,好像假若我能夠承受他們的痛苦,不光在咨詢室中如此,在咨詢室外也如此,同時我也能承受他們的批評、蔑視和攻擊,那么他們就得救了。或者說,他們就可以真的相信愛的存在了。
自然,我也不是娜烏西卡,當遭到攻擊時,我也如其他人一樣感覺到程度不一的不舒服。不過,這種不舒服,會因為對來訪者的理解而在程度上有所減輕。
一個很關鍵性的理解是,一位特別期望我是娜烏西卡的來訪者對我說,她不敢信任我,因為信任就是萬丈深淵。
我想,她和我小組中那名女學員一樣。
從人生經(jīng)歷看,她們兩個是因為童年時遭受了太多的痛苦,以致最后發(fā)現(xiàn)如果對愛先是抱有期望然后失去愛,那種痛苦遠勝于徹底不相信愛。假若一開始就對愛抱著絕望的態(tài)度,那么失去愛時的痛苦會輕很多。
但現(xiàn)在我覺得,我們這種對愛的絕望,是非常普遍的。用人生經(jīng)歷來解釋這種現(xiàn)象或許并不足夠,它也許有更深的原因。
要愛,必須打開你心中的“圣地”
不管這更深的原因是什么,現(xiàn)實情況是,好像我們每個人都是愛的餓鬼,都是嗷嗷待哺的孩子,都在等著出現(xiàn)娜烏西卡那樣的愛,然后才深信愛的存在。
所以,誰都不敢真正走向愛,誰都對被傷害非常敏感。
正是因為這樣的心理,我們反而會把那種一開始就不可能的絕望的愛放在一個圣地上,而對現(xiàn)實生活這種真正考驗愛的地方視而不見。
我的一位朋友L,對丈夫很不滿,因她發(fā)現(xiàn),不管她付出多少,不管她做得多么好,她的先生總是喜歡挑剔她。
和她談話時,表面上看,她總是處在憤怒的狀態(tài)里,但從感受上看卻完全不一樣,我總是感覺到一種心慌。
因為這種感受,我沒有被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憤怒姿態(tài)所迷惑,相反一再將她拉回到這種心慌上來。
每次她都承認,的確是心慌,但心慌什么呢?她一開始不能理解。但當我最后一次指出她的心慌時,她突然領悟到:“噢,我明白了,我是害怕丈夫會進入我心中的那塊圣地。”
所謂的那塊圣地,屬于她的初戀。
對于她的初戀,我比較熟悉。那段愛情一開始就彌漫著絕望,而最后也果真成為不可能的愛,傷她很深。但對于這個不可能的愛,她卻一直將其圣化,最后將其封存在心中,成為一塊誰都不能進入的圣地。
這塊圣地,其實不過是“愛是絕望的,但我在一段絕望的愛中體會過刻骨銘心的感受”的圣化。這種圣化,與大街上和酒吧里的女人們對蜘蛛俠的迷戀沒有什么兩樣。
這也是歐洲文化中唐璜現(xiàn)象的原因所在。唐璜肯定不會和哪個女人在一起,但這個花花公子就是想和你相愛,而且還是不顧一切地相愛。這種絕望,這種不羈,給了女人他很敢愛的錯覺,也給了女人敢愛他的錯覺。
但如果沒有一開始的絕望,也就沒有了接下來的不羈。
與不羈的愛恰恰相反,現(xiàn)實生活中的愛一開始就建立在希望之上——“我要與某一個人好好相愛,過一輩子”。
然而,這種希望真可能實現(xiàn)嗎?不可能!這種希望注定會失望,我們敏感的心最后都會受傷。
所以,最好在現(xiàn)實生活中麻木,最好變成只是過日子,那樣就不會體會那種絕望了。同時,我們的心也會在過日子中死去。
怎樣才可以不死去?我想,也許我們得去自己的內(nèi)心尋找答案。
對我這位朋友而言,她對丈夫的憤怒完全是一個投射。本來,是她自己不相信愛,而且不把心對丈夫敞開,但她意識上看到的卻是,丈夫總是批評她,丈夫總是不愛她。
明白了這一點后,她說,她以后會嘗試將心對丈夫打開,而且她也意識到,將初戀那種不可能的愛圣化,是一件多么可笑的事。其實,這種圣化一直以來是一種無意識的行為,她是第一次這么深切地意識到它的存在。
我想,這種圣化并不一定就意味著那塊圣地更重要,實際上,那塊圣地的存在,或許只是我們將“愛是絕望的”投射出去的結果,而現(xiàn)實生活,恰恰是“可是我想愛”的這一部分的投射。
在現(xiàn)實生活中學習愛與被愛是相當不容易的,而在心中辟出一塊圣地并將已經(jīng)逝去的一段愛放在那里圣化,是相當容易的。前者能實現(xiàn)的是少數(shù),而后者每個人都有。
種種人或事物都可以存放在心中的那塊圣地,譬如娜烏西卡、劉德華、邁克爾•杰克遜、初戀等等。也有一些讀者朋友將我放在這塊圣地。
被放在這塊圣地,看似一種榮耀,但其實與我無關,而且我懼怕在現(xiàn)實生活中與將我放在這塊圣地的人相處,因為他們看到的不是我,而是一個他們投射出來的虛幻之物。
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很多人將生命寄托在政治、宗教、哲學、學術和事業(yè)等種種事物之上,好像這些都可以被安放在心中那塊圣地。
但這塊圣地是必須被打開的,也唯有此,我們才可能與愛人相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