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秀才中程希明,見不是光景,遂上前打躬道:“這宗事,若教門生們議將來,只成筑室道謀,不如二老師斷以己見。老師公正無私,人所共知,一言而決,誰能不服。”這周東宿是將來做黃堂的人,明決果斷,便立起身道:“我到任日淺,無論品行不能盡知,即面尚有許多未會的。但到任之后,這譚年兄忠弼的善行,竟是人人說項,所以前日與陳寅兄送匾獎美他。這一個可保舉得么?還有孔年兄述經,他是我的同年,素行我知道,眾位年兄更是知道的。這一個也保舉得么?”喬齡道:“他兩個家里方便,也保舉得起。這也是很花錢的營生。”只見眾生員齊聲都道:“老師所見極確,就請一言而決。”東宿道:“還要眾年兄裁處。”程希明道:“若要門生們裁處,要到八月丁祭,才具回復哩。”東宿也笑了,因吩咐書辦道:“你先點明四個齋長,增生、附生學首。”那書辦點名道:“四齋長聽點,張維城,余炳,鄭足法,程希明。”四齋長俱應道:“有。”書辦又道:“增首、附首聽點,增生蘇霈呀,附生惠民呀。”二人亦應道:“有。”東宿道:“六位年兄,我就把保舉賢良事體,托與你六位辦理。呈詞要‘四六’,事實清冊要有關體要話才好。”六位遵命。張類村便向五位道:“今日之事,乃是朝廷鴻恩,老師鈞命,目下便要辦理,若待后日約會,恐怕在城在鄉(xiāng)不齊,就請今日到舍下辦理。”喬齡笑道:“說得很是。我除了年兄們領的胙肉,還著門斗送豬腿、羊脖去,張年兄你好待客。這可不算我偏么!”程嵩淑便道:“門生既然受胙,還思飲福。”喬齡道:“昨日備的祭酒,未必用清。我就叫門斗再帶一罐兒酒去。”程嵩淑道:“老師既賜以一罐之傳,門生們就心領神會。”東宿忍不住笑道:“舌鋒便利,自然筆鋒健銳。大約保舉公呈,是要領教的。”嵩淑道:“不敢!”說話時天已大明,日色東升,只得點名散胙帖。點到林問禮、黃師勉,東宿又極口獎美安慰了一番。
丁祭事完,張類村就邀五位到家去,辦理呈詞清冊。
卻說婁潛齋,本年仍坐了譚孝移的西席。這日明倫堂上親見商量保舉耘軒、孝移的話,喜的是正人居官,君子道長;氐奖滩蒈幹,欲待要將這事兒告于孝移,又深知孝移恬淡性成,必然苦辭;辭又不準,反落個欲就故避舊套。欲待不告孝移說,這保舉文移,還得用錢打點,打點不到,便弄出申來駁去許多的可厭。又想到若不早行打點,孝移知道保舉信兒,必然不肯拿出銀子,有似行賄,反要駁壞這事。然行至而名不彰,又是朋友之恥。躊躇一番,忽然想起一個法兒。
到次日,叫蔡湘道:“你到前院叫王中,并請賬房閻相公同來,有話商量。但勿教你大爺知道。”蔡湘領諾。不多一時,王中從后門過來,閻相公從胡同過來。二人到了,潛齋引至廂房坐下,王中門旁站立。閻相公道:“前日來看先生,那日家去。”潛齋道:“適有小冗失候。”王中道:“今日婁爺連小的也喚來,有何事商量?”潛齋道:“年前喜詔上有保舉賢良方正的皇恩,昨日祭祀時,二位老師與合學相公商量已定,要保舉你大爺與文昌巷孔爺兩個。就是商量這事。”王中道:“孔爺只怕保舉不成。”潛齋道:“怎的?”王中道:“前三日內,小的往孔宅,為鋪家商量刷印《文昌陰騭文》。聽說老太太病重。”潛齋道:“天違人愿,竟至如此!你且說你大爺這件事,該怎樣辦理?”閻相公道:“這是恭喜的事,還有什么攪手么?”潛齋道:“攪手多著哩。你沒見前日送匾時節(jié),若是別人就不知怎樣的喜歡榮耀;你看前日雖是擺席放賞,他面上不覺爽快。如今這宗事,上下申詳文移,是要錢打點的,若不打點,芝麻大一個破綻兒,文書就駁了。王中哩,你大爺他原不是惜費的人,但叫他出這宗銀子打點書辦,他那板直性情,萬不肯辦。”王中道:“我大爺是這樣性情。”潛齋道:“我如今請閻相公來,大家商量,預先打點明白,學里文書申起去,只要順手推舟,毫不費力。你大爺想不應時,生米已成熟飯。”
王中道:“這個好。但不知怎么擺布?師爺必有現(xiàn)成主意,說與小的,小的只照道兒描。”潛齋問閻相公道:“今賬房有銀子么?”閻相公道:“有。昨晚山貨街緞鋪里,送了房銀八十兩,還沒上賬哩。”潛齋道:“這筆賬就不必上。閻相公,你同王中先拆開五十兩,去衙門辦理。日后算賬時,開銷上一筆,就說是我的主意。”閻相公道:“先生既然承當,就到臨時開銷。”潛齋道:“你兩個同去料理。”閻相公道:“我的口語不對,如何去得?”原來這閻相公名楷,是關中武功人,隨親戚下河南學做生意,先在寶興當鋪里寫票,后來有人薦他譚宅管賬。每年吃十二兩勞金,四季衣服。為人忠厚小心,與孝移極合。所以他說他的口語不對。王中道:“如今銀子是會說話的。有了銀子,陜西人說話,福建人也省得。”潛齋大笑道:“這事辦的成了。”閻相公也笑道:“端的怎個辦法?這文書是要過那幾道衙門?”潛齋屈指道:“學里,堂上,開封本府,東司里,學院里,撫臺,這各衙門禮房書辦,都要打點到。我也不知該費多少,總是五七十兩銀子,大約可以。你兩個見景生情。”王中道:“干大事不惜小費。只是我大爺心里不耐煩時,師爺只一言,我大爺就沒的說。”潛齋道:“自然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