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九公道：“他那文稿寫著甚么？唐兄記得么？”唐敖道：“內(nèi)有一本破題所載甚多。
小弟記得有個題目，是‘聞其聲，不忍食其肉’二句。他破的是‘聞其聲焉，所以不忍食其肉也。’”林之洋道：“這個學(xué)生作破題，俺不喜他別的，俺只喜他好記性。”多九公道：
“何以見得？”林之洋道：“先生出的題目，他竟一字不忘，整個寫出來，難道記性還不好么？”唐敖道：“還有一個題目，是‘百畝之田，勿奪其時，八口之家，可以無饑矣。’他破的是：‘一頃之壤，能致力焉，則四雙人丁，庶幾有飯吃矣。’”林之洋道：“他以‘四雙人丁’破那‘八口之家’，俺只喜他‘四雙’二字把個‘八’字扣的緊緊，萬不能移到七口、九口去。”唐敖道：“還有一個題目，是‘子華使于齊’至‘原思為之宰’。他的破承，此時記不明白。我只記得到了渡下，他有兩句是：“休言豪富貴公子，且表為官受祿人。
’諸如此類，小弟也記不了許多。但此等不通之人，我在他眼前卑躬侍立，口口聲聲，自稱‘晚生’，豈不愧死！”林之洋道：“‘晚生’二字，也無甚么卑微。若他是早晨生的，你是晚上生的，或他先生幾年，你后生幾年，都可算得晚生，這怕甚么！剛才那先生念的‘切吾切，以反人之切’，當(dāng)時俺聽了，倒替你們耽心：惟恐他要講究反切，又要吃苦。如今平安回來，就是好的，管他甚么‘早生、晚生’！據(jù)俺看來：今日任憑吃虧，并未勞神，又未出汗，若比黑齒，也算體面了。”
忽見有個異獸，宛似牛形，頭上戴著帽子，身上穿著衣服，有一小童牽著，走了過去。
唐敖道：“請教九公：小弟聞與日神農(nóng)時白民曾進(jìn)藥獸，不知此獸可是？”多九公道：“此正藥獸，最能治病。人若有疾，對獸細(xì)告病源，此獸即至野外銜一草歸，病人搗汁飲之，或煎湯服之，莫不見效。設(shè)或病重，一服不能除根；次日再告病源，此獸又至野外，或仍銜前草，或添一二樣，照前煎服，往往治好。此地至今相傳。并聞此獸比當(dāng)日更廣，漸漸滋生，別處也有了。”林之洋道：“原來他會行醫(yī)，怪不得穿著衣帽。請問九公：這獸不知可曉脈理？可讀醫(yī)書？”多九公道：“他不會切脈，也未讀過醫(yī)書。大約略略曉得幾樣藥味。”林之洋指著藥獸道：“俺把你這厚臉的畜牲！醫(yī)書也未讀過，又不曉得脈理，竟敢出來看��！
豈非以人命當(dāng)耍么！”多九公道：“你罵他，設(shè)或被他聽見，準(zhǔn)備給你藥吃。”林之洋道：
“俺又不病，為甚吃藥？”多九公道：“你雖無病，吃了他的藥，自然要生出病來。”說笑間，回到船上，大家痛飲一番。
走了幾時，這日風(fēng)帆順利，舟行甚速。唐敖同林之洋立在柁樓，看多九公指撥眾人推柁。忽見前面似煙非煙，似霧非霧，有萬道青氣，直沖霄漢，煙霧中隱隱現(xiàn)出一座城池。林之洋道：“這城倒也不小，不知是甚地名？”多九公把羅盤更香，望一望道：“據(jù)老夫看來：
前面已到淑士國了。”唐敖道：“小弟只覺這青氣中含著一股異味，九公可知真詳么？”多九公道：“老夫雖路過此地，因未近觀，不知是何氣味。”林之洋道：“青屬甚味，難道書上也未載著么？”唐敖道：“按五行五味而論：東方屬木，其色青，其味酸。不知彼處可是如此。”林之洋望著迎面嗅了一嗅，把頭點(diǎn)了兩點(diǎn)，道：“妹夫這話，只怕有些意思。”說話間，相離甚近，惟見梅樹叢雜，都有寸數(shù)丈高。那座城池隱隱躍躍，被億萬梅樹圍在居中。
不多時，船已收口。林之洋素知此地不通商販，并無交易，因恐唐敖在船煩悶，所以照會眾本手在此攏岸，將船停泊，三人約會同去。多九公道：“林兄何不帶些貨物？設(shè)或碰著交易，也未可知。”林之洋道：“淑士國從來買賣甚少，俺帶甚物去呢？”多九公道：“若據(jù)‘淑士’兩字而論，此地似乎該有讀書人。要帶貨物，惟有筆墨之類最好，并且攜帶也便。”林之洋點(diǎn)頭，隨即攜了一個包袱。三人跳上三極，眾水手用棹擺到岸邊，一齊上岸，穿人梅林，只覺一股酸氣，直鉆頭腦，三人只得俺鼻而行。多九公道：“老夫聞得海外傳說：
淑士國四時有不斷之齏，八節(jié)有長青之梅。齏菜多寡，雖不得而知，據(jù)這梅樹看來，果真不錯。”過了梅林，到處皆是菜園，那些農(nóng)人，都是儒者打扮。走了多時，離關(guān)不遠(yuǎn)，只見城門石壁上鐫著一副金字對聯(lián)，字有斗大，遠(yuǎn)遠(yuǎn)望去，只覺金光燦爛。上面寫的是：
欲高門第須為善，要好兒孫必讀書。
多九公道：“據(jù)對聯(lián)看來，上句含著‘淑’字意思，下句含著‘士’字意思。這兩句卻是淑土國絕好招牌，怪不得就在城上施展起來。”唐敖道：“此地國王，據(jù)古人傳說乃顓頊之后�？催@景象，甚覺儒業(yè)，與白民國迥然不同。”來到關(guān)前，只見許多兵役上來。
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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