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馬似乎不像從前那樣看重他了。頭一天晚上寒風(fēng)凜冽。清晨,一絲微風(fēng)將天空吹得萬里無云,但也苦了那些一大早便出門在外的行人,他們臉上和腿上沒有遮蓋好的地方被吹得通紅。多少人都居無定所,寒冬臘月也只能湊合著露天睡一宿,皮科看到他們,心里覺得十分羞愧。在他們的臉上,他看到一抹驚訝的表情,他們竟然還能活著醒來。為了御寒,他穿了件深紅色皮毛大衣,頭上深紅色的帽子戴得嚴(yán)嚴(yán)實實,手上戴著一副柔軟的麂皮手套。他一手緊緊地攥著用紅帶子捆起來的書稿,另一只手從錢袋里掏出大把大把的錢幣,散給那些靠近他的窮人,只給自己留下些許捐給教堂的零錢。
他被一群孩子們跟著,一直跟到位于圣靈街區(qū)的撒西亞圣靈教堂的臺階上。教堂大門上記載著這座教堂于728年建成,由韋塞克斯國王因尼贈給羅馬。因尼退位后,來到羅馬,在永恒之城度過余生。它原名為撒克遜學(xué)校,撒克遜的朝圣者可以來這里避難,尋求保護(hù)。正是這個原因,當(dāng)?shù)厝艘恢苯兴鑫鱽,盡管在宗教管理當(dāng)局登記的名字叫圣靈教堂。
喬萬尼計算過,這是離圣彼得教堂最近的第三座教堂,他應(yīng)該在這里如約與瑪格麗特見面。他走進(jìn)這座簡樸的教堂,如今它與毗鄰的圣靈孤兒院連在一起。這個工程是前任教皇西斯都四世搞的,西斯都四世來自于古老而位高權(quán)重的羅韋雷家族。喬萬尼心想,這雖是一個了不起的功績,不過仍不足以平息羅馬人的憤恨。羅馬人控訴這位墮落的宗教領(lǐng)袖,至今羅馬城里還口口相傳對他的詛咒。
他行了禮,走進(jìn)教堂,用手指蘸了圣水,在胸前劃下十字。圣水池邊有一個沉重的大鐵箱,他把善款塞了進(jìn)去。接著,他在一群祈禱的婦女中尋找瑪格麗特的身影,在教堂盡頭的椅子上坐了下來,在這個地方他能將一切都盡收眼底。陽光透過寬大的窗戶射到教堂里來,照出輕舞飛揚的浮塵,似乎是在提醒人們的存在與消亡:你是塵土,最終也將歸為塵土。
來了,瑪格麗特來了,但不是一個人,像她這種身份的女人是不會單獨外出的。一個穿著樸素的年長婦女低著頭緊緊地跟在她的身后,敻覃愄卮┲簧碛薪鹁刺繡的綠色衣裳,披著長袍,頭上戴著帽子,越發(fā)顯出她那清秀和楚楚動人的臉龐。脖子上掛著一串黑色琥珀項鏈,既簡約又華貴,像她本人一樣。她跪下來祈禱,在她起身的時候,喬萬尼靠近了她。瑪格麗特看了女仆一眼,女仆知趣地走到了附近的祈禱室里。在這里,她將與神父攀談,向他懺悔自己的罪過,直到主人示意要她回去為止。
“你越來越漂亮了,瑪格麗特,真高興見到你。”
“我也是,喬萬尼。我想你,每時每刻都想。”
靜靜的教堂里,瑪格麗特低聲訴說著對心上人的相思,此時的喬萬尼覺得身邊的一切都已不復(fù)存在,耳邊縈繞的只有瑪格麗特的天籟之音。他雖然滿腹詩書,此刻也找不到適當(dāng)?shù)难哉Z來回應(yīng)她。
“瑪格麗特,無論是在夢里還是清醒的時候,我的眼中滿是你的影子。每天睡覺前我都盼著能夢見你,讓你給我安慰。”
“喬萬尼,沒時間了。你處境很危險。有個男人向我說了你的情況,讓我勸你離開羅馬,如果他沒法說服你的話。”
“是個高個子、長著一撮小白胡子的人嗎?”
“是的,是他,你知道他是誰嗎?”
“不知道,昨天在教堂出口處他把我攔下來了,他與我說的話與你剛才說的一模一樣。”
“我也不知道他是誰,但他給了我這個,證明他沒有惡意,還讓我把它交給你,這樣你就信他說的話了。”
喬萬尼從瑪格麗特的手里拿過來一條真絲手絹,手絹上繡著一朵精美的百合花。
“毫無疑問,這是洛倫佐•美第奇家的東西。”
“他們在提醒你,喬萬尼。很顯然,他們知道的事情遠(yuǎn)比我們要多。”
“我昨天還見到了教皇,他似乎只是想提醒我,給我時間好好考慮。”
“喬萬尼,我害怕。你向我保證,你要趕緊走。今天就走,最晚明天。”
“可我剛剛見到你……”
“你到哪里,我的愛就跟到哪里,無論是今生還是來世。我寧愿你在遠(yuǎn)方活著,也不愿在你的墓前哭泣。”
“好吧,親愛的,我走。不過走之前我還要見見埃里亞•德•梅第哥,他為了我趕到了羅馬?匆娺@些稿子了嗎?這是那99篇還沒出版的論題。他想用他的語言出版,用耶和華的語言。當(dāng)這些論題大白于天下后,便不再有邊界,不再有迫害,不再有以上帝名義進(jìn)行的戰(zhàn)爭……”
瑪格麗特用手捂住他的嘴,這一切都被一位身著僧袍的道明會修士看在眼里,他在胸前劃了一個大大的十字,站起身來,迅速地走開了。
“時機還沒有成熟,喬萬尼……”
“如果我們不堅持向世人揭示人類起源的真相,時機永遠(yuǎn)都不會成熟,敻覃愄,你知道這一切,因為你相信我,我希望你也看看這些論題,去相信它們。這書是給你的,我不需要了。”
就在那一刻,喬萬尼發(fā)現(xiàn)狹小的教堂里突然多了一些人,可還沒到做彌撒的時間。只見兩名侍從模樣的人在圣壇前跪了下來,似乎在等著領(lǐng)圣餐。另外還有三個人看上去像是商人,或是香客,坐在他倆的左邊。喬萬尼轉(zhuǎn)過身去,女仆已不在祈禱室里了,他剛走進(jìn)教堂時還見過另外兩個女人,此時也無影無蹤了。喬萬尼與瑪格麗特同時聽見教堂的門開了,兩個僧侶走了進(jìn)來,但他倆都沒有用手蘸圣水劃十字。
“跪下,瑪格麗特,”喬萬尼低聲說,“別回頭。下個星期天我們在圣彼得教堂見。如果見不上,我們再按暗號行事。記住,親愛的,我永遠(yuǎn)在你身邊。”
瑪格麗特將這些話都記在心里,她的心撲通撲通跳得厲害。喬萬尼轉(zhuǎn)過身,連招呼都沒打便朝著出口走去。兩名僧侶也朝他走了過去,攔住了他的去路。兩個侍從模樣的人站起身來,另外三個人也朝喬萬尼奔了過去。
喬萬尼緊緊地攥著手里的書,其實他更愿意手里拿的是把劍。
一位僧侶掀起帽子,盯著喬萬尼的臉。僧侶的鼻子破了,留著稀疏的紅胡子。
“我以教皇諾森八世的名義問您,您是皮科伯爵嗎?
“是我。”喬萬尼平靜地回答。
“以上帝的名義,請跟我走。”
突然,一個黑影從柱子后躥出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兩位僧侶沖了過去,兩位僧侶應(yīng)聲倒下。
“快跑!記住我跟你說的話!”
喬萬尼認(rèn)出,這位黑衣人就是昨天在教堂里攔住他的那位神秘人。他首先想到的就是書,他用眼神向那人致謝,匆匆向出口跑去。那三個人也立即沿著中殿朝著喬萬尼追去,卻被黑衣人死死地?fù)踝×。其中一人還沒來得及停下來,便被一劍刺穿了胸膛,他連哼都沒哼一聲便倒在了地上,肋骨被刺裂的聲音回蕩在空蕩蕩的教堂里。另外兩人手握尖刀,與正在追趕的那兩個侍從撞到一起。黑衣人飛起一腳踢向那位正在站起來的僧侶,這一腳不偏不倚地踢到他的腦袋上,同時又揮起手中的長劍刺穿了另一位僧侶的喉嚨,敻覃愄爻烫玫氖テ魇詹厥易呷,剛進(jìn)去,一只熟悉的大手就抓住了她的胳膊。
“是你!”她眼中充滿仇恨地看著他。
“是的,是我。我知道你們要見面,但這次上帝站在了我這邊。那個奸夫此次在劫難逃!”
朱里安諾•美第奇,她法律上的丈夫,狠狠地盯著自己的妻子,眼里都快冒出火來。瑪格麗特也毫不示弱,不無傲慢地與他對視著。這時,他把她的胳膊擰得更緊了。
“你想怎么樣?”她忍著疼說。
“我已通知教皇的兒子福朗切斯凱托。我花了五百銀幣,其實他不要錢幫個忙都可以,因為他會把喬萬尼賣給他父親,還能從中狠賺一大筆。”
“我覺得你的錢是白費了,喬萬尼已經(jīng)跑掉了。”
“不可能!你自己看吧。”
教堂里的刀劍聲、叫喊聲都停下了,瑪格麗特被朱里安諾硬拖到大殿里。朱里安諾的笑容在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三具尸體倒在血泊中,把教堂里的兩個古代騎士的大理石墓碑都蓋住了。另外四個人倒在椅子上痛苦地呻吟。
朱里安諾把妻子拖到死人中間,想看看哪個尸體是她情人的。他狠狠地給了其中一個受傷的人一耳光。
“他在哪?!”他狂喊。
“先生,”他身后的一人回答說,“我們遭人暗算了,他真是個魔鬼。我們實在招架不住……”
“伯爵在哪?”朱里安諾歇斯底里地發(fā)作了。
“他跑掉了。”那人虛弱地回答。
朱里安諾像一只瘋狂的野獸,發(fā)起狂來,他拔出一把尖刀刺向手下的喉嚨。這名手下還沒來得及伸出手,便已血流如注。他想抓住朱里安諾一泄自己的憤怒,似乎是要他償還自己的性命。但一會兒工夫,他就癱軟在地上,喘出人生的最后一口氣,將他的靈魂還給了上帝,而就在幾分鐘前,他還想以上帝的名義抓捕皮科伯爵。
***
喬萬尼一路狂奔。通常人們很難看到衣冠楚楚的紳士狂奔,因為他們從小就接受教育,走路時步伐要堅定,要昂首挺胸。路上的小商小販們都好奇地停下手頭的交易,注視著這奇怪的一幕。他們猜想也許這是個賭徒,或者是個騙子,要么就是犯了罪的貴族。喬萬尼剛跑過去,他們立刻朝他的身后看,似乎在臆想著看到教皇衛(wèi)隊正窮追不舍,直至將其捕獲。但喬萬尼已經(jīng)跑遠(yuǎn)了,沒有人在他身后追。這時,他放慢了速度,為的是不引人注目,他快速地穿行在圣靈街區(qū)的小胡同里。胡同兩邊都是用石和磚壘起來的房子,簇?fù)淼財D在一起,又矮又破,過道十分狹窄,僅容兩人并排走過。有些地方,房子之間被一個過道相連,過道成了居民倒夜壺的地方。盡管天氣寒冷,惡臭還是彌漫著整條胡同。
到處是淤泥和糞便,喬萬尼只好貼著墻邊走,一步步地遠(yuǎn)離了那座教堂,遠(yuǎn)離了他心愛的瑪格麗特。他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這些胡同都一個模樣。他見到不遠(yuǎn)處有一塊亮堂的地方,便朝著那個方向走去。他遠(yuǎn)遠(yuǎn)看到了圣天使古堡,終于找到一個參照物。他在臺伯河的橋上駐足片刻,理了理思路。喬萬尼眼前又浮現(xiàn)了黑衣人擊倒假僧侶的場面,僧侶是真是假尚未可知。如果不是黑衣人出手相助,他早已成為了階下囚,被押送到阿諾那監(jiān)獄,或者關(guān)在圣天使古堡的密室之中了。是洛倫佐•美第奇在遠(yuǎn)方暗中相助嗎?也許洛倫佐是他唯一可以信賴的人了。他應(yīng)該早聽那個黑衣人的話,但現(xiàn)在已經(jīng)太晚了。他覺得自己像一只掉入陷阱的狐貍,被獵狗包圍了。羅馬他已經(jīng)待不下去了,更糟糕的是他不知道哪里才是自己的藏身之處。他必須想辦法去佛羅倫薩,但他所有的財物都在德•羅西樞機主教家中。很顯然,德•羅西的家也不安全,F(xiàn)在他需要錢,需要一個棲身的地方,至少是當(dāng)天,他得好好計劃如何逃離羅馬。由于教皇的反對,他的崇拜者,無論是貴族,還是羅馬教廷的樞機主教們,像波吉亞、法爾內(nèi)塞、羅韋雷等等都不能再幫他了。
艾烏卡留斯!也許他還能管用。當(dāng)然不是留宿自己一晚,而是艾烏卡留斯可以引見些猶太人,也許他們也有些害怕,但他們與教皇沒有任何的關(guān)聯(lián)。他想向他們借些錢,他姓皮科•米蘭多拉,這就是最好的抵押。想到這兒,他朝著艾烏卡留斯家的方向走去,他慢慢地走著,盡量不引起旁人的注意。此刻,他寧愿將他那一身華貴的衣裳換成一件不起眼的羊毛披風(fēng)。他看見一群士兵走過去,但沒有人注意他或是靠近他。
艾烏卡留斯作坊的門還開著,喬萬尼經(jīng)過了兩次也沒走進(jìn)去,他小心翼翼地向四周張望。說不準(zhǔn)哪個地方就有埋伏,不過他已經(jīng)沒有其他選擇了。最終他沒有拉響門鈴,堅定地走了進(jìn)去。似乎沒人注意他的到來。在一個角落里,兩個工人正在往印刷機上放紙,第三個工人往紙上刷墨。作坊的另一個角落里,一個年輕的小伙子正將字模一個一個地放入模具里。眾人工作井井有條,卻不見艾烏卡留斯的蹤影。喬萬尼上前問那個年輕的小伙子,只有他可以暫停一下手中的活,不至于影響整個作坊的工作。
“老師病了,他已經(jīng)好幾個禮拜不到作坊來了。我們得去他那兒問我們該做什么。如果您有需要,”小伙子殷勤地說,“我現(xiàn)在就去通知他。”
“他得了什么。”
“幾天前醫(yī)生檢查時說膽不好,心情郁結(jié),需要放點血,但他不愿意。”
“你似乎很懂醫(yī)術(shù)。”
“不,先生,我只是印過蓋倫的《醫(yī)術(shù)》,我把這本書讀了好幾遍,非常喜歡。”
“你叫什么名字,年輕人?”
“內(nèi)森,我到這里時間不長。”
“我說呢!怎么以前沒見過你。”
“我不會在這兒久留,先生。我從德國來,本想在羅馬我們猶太人的境況會好點,但我錯了。也許我會去米蘭?磥硭垢栐易鍖Κq太人更加寬容些。”
“祝你一切順利,內(nèi)森。愿你不管在哪,都能找到上帝的族人。”
“也祝您一切順利,先生,雖然您是基督徒,看得出來您也很了解托拉。您真是個好人。您不需要我去通知老師嗎?”
“不必了,謝謝你,”喬萬尼說,“我知道怎么去他那里,他認(rèn)識我。”
喬萬尼沿著狹窄的樓梯拾級而上,艾烏卡留斯就住在樓上。艾烏卡留斯又高又瘦,憂郁吝嗇,根據(jù)希波克拉底的理論,這是膽病病人的典型癥狀,不過喬萬尼擔(dān)心還有別的原因。當(dāng)他看見艾烏卡留斯盯著自己的雙眼,他更堅定的自己的想法。
“又是您,”艾烏卡留斯已不顧他們多年的友情,“您還要給我找多少麻煩?您想讓我只是因為印了您的書而被關(guān)進(jìn)監(jiān)獄,受盡酷刑,甚至被活活燒死嗎?您把我的生活給毀了。因為您的緣故,我將在貧窮與痛苦中死去,而您和教皇將來卻在我的墓碑前推杯換盞。您走吧!求您放過我這個猶太印刷商吧!”
他的話讓喬萬尼心里很亂,他走近了些,仔細(xì)盯著他的眼睛。艾烏卡留斯像是發(fā)了狂一樣,來回地?fù)u晃著腦袋,極力躲避喬萬尼的目光。喬萬尼抓住他瘦骨嶙峋的雙手并緊緊握住。艾烏卡留斯終于對視喬萬尼的目光。
“您想要我怎么樣呢?”
“我想你知道,艾烏卡留斯。”
“我什么也不知道,伯爵閣下,我只知道我的老命已經(jīng)一文不值。”
“你知道的,艾烏卡留斯,你印的所有書你都會看,而且你都會給自己留一本,不是嗎?”
“我可從來不做壞事。”艾烏卡留斯想掙脫喬萬尼的雙手。
“是,沒什么不好,但你印過烏魯克記事,你了解原版的《圣經(jīng)》,你知道耶和華與亞舍拉的關(guān)系。在翻譯經(jīng)典的時候,你又深入研究了阿克西羅斯和庫柏勒這兩個名字的歷史……我還要繼續(xù)往下說嗎?”
“您……您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吧!”
艾烏卡留斯的聲音越來越小,之前的怒氣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們倆都知道我在說什么,但你不用害怕。你是個明白人,你懂的東西比你讀到的東西要多得多。一會兒我們可以仰望天空,看看我們的上帝,也許我們可以一起仰視。”
“伯爵,我求您了,什么也別說了。您說的每句話都是戳在我心口上的刀。”
他的聲音已微乎其微了。
“您走吧,伯爵,讓我一個人待著,求您了。我不配跟您說話。您上次來過后……我很害怕,我又犯了猶大的錯誤。”
“猶大是個很棒的人。”
“他?啊,我什么都不知道,真不知道,F(xiàn)在您聽我說。我不求您原諒我,我已經(jīng)過著地獄般的日子了。”
艾烏卡留斯又開始說起來,喬萬尼靜靜地聽著。
“你不求原諒,做得很好。因為你沒什么要請人原諒的,如果我是你的話,我也會這樣做的。”
“不,您不會,”艾烏卡留斯用盡力氣說,“您不同,您什么都不怕!”
“我也很害怕,艾烏卡留斯。我為我的生命擔(dān)心,我怕我實現(xiàn)不了自己的計劃,我害怕黑暗會戰(zhàn)勝光明。”
艾烏卡留斯哭了起來,并用手遮住了臉。喬萬尼站了起來。
“您說我能為您做些什么,我求您告訴我!也許我能以某種方式彌補我犯下的過錯。”
“不,艾烏卡留斯,謝謝你。你最好不要再卷到此事中來,F(xiàn)在看來,我擔(dān)心你會受到更大的迫害,但卻不是因我而起。戰(zhàn)斗剛剛打響,艾烏卡留斯,我希望能夠避免戰(zhàn)爭。但我不知道在黑暗籠罩之前,我是否能夠帶來光明。你繼續(xù)做你的事,你干得越出色,你就越安全。你讓那個叫內(nèi)森的小伙子趕緊走,我剛認(rèn)識他。他叫這個名字,求知欲又那么強,他在羅馬不安全。”
“我照您說的做,伯爵閣下,我這樣做是因為您是對的。請允許我給您奉上一點盤纏。我背叛了您,我想以某種方式補贖一下自己的罪過。”
喬萬尼接過錢放在口袋里。
“謝謝,艾烏卡留斯。記住:沒有猶大,耶穌就不會成為上帝的兒子。”他微笑著說。
“在背叛您的那一刻,我想到了猶大。但您這么說是什么意思呢?”
“下次再說吧,艾烏卡留斯……我希望我的末日還沒到來。我走了,愿上帝保佑你,艾烏卡留斯,保重。”
“仁慈與真理將會相遇,正義與和平將會相擁……愿上帝保佑您!”
“《圣詠》第85篇。是的,艾烏卡留斯,要忠于自己!”
在離開作坊之前,喬萬尼讓內(nèi)森去門外看是否有什么可疑的人或事。太陽已經(jīng)升上天空,喬萬尼帶好帽子走了出去。他時不時地回頭張望,看看是否有人跟蹤。他朝著勝利大街走去,想盡早離開羅馬。不過他知道福朗切斯凱托的手下已經(jīng)得到通知:喬萬尼從圣靈教堂跑掉的消息很可能會讓教皇的兒子暴跳如雷。
讓福朗切斯凱托生氣的還遠(yuǎn)不止這些。他死了四個手下,這讓他在朱里安諾面前大丟顏面,朱里安諾甚至膽敢討回那五百銀幣。朱里安諾這樣羞辱他,他遲早要讓他付出代價,但目前當(dāng)務(wù)之急是一定要找到皮科,因為這是關(guān)乎尊嚴(yán)和面子的問題。他對士兵們講得很清楚:誰找到皮科,賞五百銀幣;如果當(dāng)天晚上抓不到皮科,每人賞五十鞭子。
德•羅西樞機主教家中被翻了個底朝天。他們手執(zhí)長劍,破門而入,驚動了所有家人和仆人,以及本尼維也尼。他當(dāng)場就被抓了起來,倒不是因為他與皮科關(guān)系密切,而是因為他當(dāng)時正與德•羅西樞機的一位侍從行茍且之事,這個侍從還不到十五歲。
領(lǐng)頭人立即派人向福朗切斯凱托通報情況。福朗切斯凱托知道這樁罪雖然普通,但最近已被定為重罪之一。而且它竟然發(fā)生在樞機主教的家里,罪犯還是個鼎鼎大名的詩人,他可不想為此承擔(dān)任何責(zé)任。多年來,他一直是教廷的左膀右臂,教會法律規(guī)定他有權(quán)對那些搞同性戀且又拒捕的人先斬后奏。黃昏時分,福朗切斯凱托一行來到位于無花果廣場的樞機主教家中。騎兵們驅(qū)散圍觀的人群,一些人還被踢倒在地上。
本尼維也尼顫顫巍巍地跪在福朗切斯凱托的腳下請求饒恕。他戴著手銬,被一群士兵圍著從屋里走出。路人們鄙夷地往他的身上扔泥塊,砸到他那潔白的袍子上,他對此渾然不覺。他的思緒已經(jīng)飛向監(jiān)獄,等待他的將是冰冷的牢房。福朗切斯凱托心滿意足地離開了,今天的抓捕并不是一無所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