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節(jié)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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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如珠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
傻孩子。
她記得情濃那一刻,他溫柔地如此喚她。
或許他早就胸有成竹,拿準了她確實就是一個傻孩子。
雖然時間倉促,但婚禮的籌備工作仍然有條不紊。許如珠只需做一枚應聲蟲,負責隨傳隨到。消息一早被假作無意散出,許如珠看了報紙,才知道沾光的并非沈浩淼,而是自己。沈浩淼近年來被視作商界黑馬,與其有關的新聞都被密切關注,此次與許氏聯(lián)姻,其實并不讓人意外。坊間早有傳聞,許氏最佳接班人非沈浩淼莫屬。無論是否迎娶許氏千金,許氏都缺少不了沈浩淼。
許如珠看得有些氣悶,細細反省了一下二十四年來的人生,終于不得不承認自己最擅長的只有吃喝玩樂。
她約了鐘容容喝咖啡,主動要求給鐘容容加薪。緋色工作室要不是有她,恐怕早就關門大吉了。鐘容容卻不肯居功,推辭道,“要不是因為你是許氏大小姐,工作室早就維持不下去了。說來說去,還是你自己的功勞!
這話并不能安慰許如珠,反而讓她更感凄涼,“你的意思是說,如果我不是許氏大小姐,咱們根本就沒生意可做……”
鐘容容自覺失言,趕緊握住許如珠的手,懇切地解釋,“關系就是生產力,社會就是這樣。與你無關!
許如珠笑了笑,“好吧。算你說得對!彼UQ劬,“一個人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話,心頭就會舒服很多。我現(xiàn)在就是這樣!
鐘容容有些不贊同,“別用那種口氣說話,你知道這世界有多少人恨不得自己才是許氏千金嗎?”
許如珠側側頭,“是因為許氏的緣故還是因為沈浩淼的緣故?”
鐘容容笑笑,“兩者皆有!彼丛S如珠一眼,試探著問,“聽說宋錦和去了美國……”
許如珠眉毛也不抬,“哦!
鐘容容識趣地換了話題,“嘉德想請我們做春裝。”
“好!痹S如珠并不關心這些,“你看著辦就行!
鐘容容欲言又止。
“怎么了?”許如珠敏感地發(fā)問。
“沒什么!辩娙萑菪α诵Α
許如珠伸個懶腰,“我走了!彼酒鹕恚蠚鈾M秋地拍拍鐘容容的肩膀,“好好干!”
鐘容容啼笑皆非,看著許如珠的背影消失在門外,這才拿出手機發(fā)短信給宋錦和,“不好意思,剛才如珠在,不方便回您的短信。”
宋錦和的短信很快回復過來,“沒關系,是我太冒昧了!
鐘容容彎彎嘴角一笑,“您太客氣了。”
今天收到宋錦和的短信時,鐘容容確實有點意外。從前宋錦和一個月中也會有一兩次陪著許如珠到工作室來,鐘容容對他印象甚佳。他雖然出身富豪人家,但身上無一絲富家子弟慣有的紈绔習氣。鐘容容為此還慨嘆過,許如珠呀,真是好命。
一場所有人看好的情事突然生變,那邊宋錦和出國,這邊許如珠結婚,鐘容容又是一番慨嘆。這才是人生嗎?
“容容,打擾了……我不在如珠身邊的日子,就麻煩你多多照顧她吧!
鐘容容把這條短信反復看了好幾遍,心頭猜測:看這樣子,宋錦和并非對許如珠無情,可為什么兩人如此慘淡收場?
“容容,希望以后你可以常給我發(fā)短信……”
這欲言又止的省略號,鐘容容一下子看明白了,宋錦和這是要她做他的諜報員啊!
“好。沒問題!辩娙萑菟斓鼗貜瓦^去。完全是舉手之勞嘛。鐘容容啜口咖啡,突然間便存了一點私心。許如珠要結婚的消息,還是先不要告訴他吧。他即便知道也是徒增傷感。
許如珠才走出咖啡館,沈浩淼的電話便來了。
“說好三點鐘去試婚紗,沒忘吧?”
“記著呢,正準備過去!
“你在哪里?”沈浩淼道。
“就在咱們的彩虹堂附近……”
“在那里等我就好,我也在附近,過來接你。”
天色不好,像是要下雨,許如珠有些擔心,于是碎步小跑進入彩虹堂。正值周日,彩虹堂里卻冷冷清清的。周六、周日不該是商場里最繁忙的時候嗎?客人都上哪兒去了?許如珠有些納悶。
許如珠本想上樓,沈浩淼打來電話,“我到了,你在哪兒?”
許如珠匆匆道,“哦,我在彩虹堂里面,等我一會兒,馬上出來!
許如珠剛轉身便碰到一個女人氣勢洶洶地闖進門來。女人推倒了墻側的大花瓶,巨大的碎裂聲響起,女人傲慢地昂起頭,聲音高亢,“大家都來看看啊,彩虹堂賣假貨!”
商場里頓時一片嘩然。保安聞聲趕了過來,女人把一個包砸在某專柜柜臺上,促銷員嚇了一跳。
“叫你們負責人出來!”女人輕蔑地一掃兩位保安,恐嚇道,“千萬別碰我,要不然我就喊非禮了!”
許如珠驚呆了。眼看一個黑衣男人疾步趕上來,她急忙退到一旁給沈浩淼打電話,“商場里頭有人鬧事!你趕緊進來看看!”
沈浩淼輕笑一聲,輕描淡寫地說,“你趕緊出來!
許如珠呆呆地應了聲,“哦!彼叱龃箝T時又回頭看去,一行人還在哈著腰向女人賠罪。女人的表情緩和了許多,但仍然很激動地在說著什么。
“店里有人鬧事!鄙宪嚭笤S如珠道。
沈浩淼毫不動容,為她系好安全帶。他發(fā)上帶著陌生的清香,她不禁發(fā)問,“你用的是什么牌子的洗發(fā)水?”
答道,“嬰兒專用洗發(fā)乳!
許如珠又是一愣,“?”
沈浩淼道,“它讓我覺得我每天都如初生嬰兒般年輕,未來無限美好,一切都充滿希望!
許如珠輕哼一聲,“幼稚!”頓時又想起正事來,“我說店里有人在鬧事!”
沈浩淼淡淡地說,“店里哪天沒有人鬧事。”
許如珠坐直了身子,驚道,“。俊
沈浩淼嫌棄地看了她一眼,“哪家店不這樣,別那么少見多怪!
許如珠松了口氣,“上次你說彩虹堂的情況不好嘛,所以……”
沈浩淼打斷了她,“我給你買的手鏈為什么不戴?”
許如珠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手腕上。上頭系著一根細細的銀鏈子,細碎的小星星造型,很是別致。這是宋錦和送的。
“雖然不是什么貴重的東西,但也要一直戴在手上,看見它,就像看見我……”宋錦和溫情脈脈的話猶在耳際。
沈浩淼輕輕一打方向盤,車子在路邊停下。不等許如珠反應過來,沈浩淼已經拉過她的手,不容置疑地把手鏈解了下來。
“我不喜歡你戴別的男人送你的東西。”沈浩淼順手一揚,手鏈便飛出車窗外。
“喂,你……”許如珠正要發(fā)怒,目光一碰到沈浩淼的眼神,口氣立刻軟了下來,“你怎么隨便亂扔垃圾啊?”
沈浩淼看也不看她,“是不是很心疼?”
許如珠一口否認,“哪有!我就是忘了……”這倒是實話,她是真忘了。那些與宋錦和的記憶,曾經有多美好,如今就有多可笑,她恨不得一切都不曾發(fā)生過,以便回頭想起時不至于覺得自己太丟臉,又怎會特意留下他送的手鏈,天天提醒自己受過的傷害呢?
沈浩淼道,“不用說,我送你的那條手鏈你連看都沒看……”
許如珠張了張嘴,囁嚅著道,“我忘了……”仍然是實話,她是真忘了,好像就是之前的某一天,好像是吃飯的時候,沈浩淼遞了一個首飾盒子給她,她隨手收了,然后晚上隨手扔進了抽屜里……
沈浩淼看了她一眼,許如珠立刻賠笑道,“今晚回去就立刻戴上,不經允許,一定不會摘下!
“你說的!
“嗯,我說的!痹S如珠保證。
沈浩淼輕哼一聲,“你作的保證沒一次是算數(shù)的!
許如珠面不改色,“我至少能保證結婚以后對你一心一意。這個保證一定算數(shù)!
許如珠沒心沒肺地跟著收音機哼起歌來。沈浩淼自后視鏡里瞥她一眼,嘴角不自覺地彎了彎。
車子拐過街口,他們在“喜悅婚紗”前停下來。攝影師迎上來,招呼著兩人入內。
“婚紗已經做好,兩位請這邊看……”
可供挑選的婚紗僅一件,許如珠有些發(fā)怔,指指那孤零零地掛在架子上的婚紗,“只有……一件?”她的心頭立刻浮起不滿,什么店啊,才提供一件婚紗?
“許小姐,這件婚紗是沈先生專門為您定制的,您看一下,我們的剪裁與用料都是遵循沈先生……”
許如珠道,“可是為什么只有一件?起碼也多做幾件讓我挑挑吧,你們這服務也太不專業(yè)了吧……”
服裝師很驚訝,“沈先生說……”
沈浩淼已然換好衣服走過來。
“喂,你什么意思!婚紗也不讓我好好挑選?你也太敷衍我了吧!”許如珠率先發(fā)難。
沈浩淼雙手插在褲袋里。不得不說,這人換上禮服,更顯挺拔英俊,引人注目。
“你好好看看……”沈浩淼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
服裝師忙說道,“其實還有一件旗袍以及一件便裝,但是要到明天才能到貨。沈先生聽說婚紗先到,就要求先過來試婚紗!狈b師笑了笑,“其實當時我們也提議,何不采用我們設計師的設計,可沈先生堅持要用這家叫……嗯,緋色工作室的……”
許如珠一愣,目光緊緊地盯著婚紗,終于想起來,這是她自己的作品。不記得是哪一年的哪一天,她偶發(fā)興致,心血來潮地一連畫了三張圖,還很得意地對鐘容容招搖,“以后我結婚就穿這個……”
可是,那一天過后,那些圖就被她遺忘在腦后,最后不知所蹤。
“哦……”許如珠小聲應道,眨眨眼睛,眼前竟然濕濕一片。
沈浩淼笑吟吟地看著她,那表情分明是在揶揄她。她沖他笑了一下,“我去試試。”
婚紗穿上身的時候,許如珠被鏡子中的自己嚇著了?梢钥隙ǖ氖牵敵踝约寒嫷膱D絕對沒有這么漂亮,分明是沈浩淼讓人修改潤色過。
“呀,好美!”服裝師也衷心嘆道,“來,把頭發(fā)放下來。”不等許如珠回答,她已自作主張地把許如珠的頭發(fā)解開。許如珠自小就有一頭濃密黑發(fā),帶著天生的微卷,此刻瀑布般垂至腰間,整個人看上去頓時增添幾分嫵媚。
服裝師輕輕一推許如珠,“出去讓沈先生驚嘆一下!
許如珠有些忐忑,兩手微提著裙擺走了出去。突然間她無比害怕,沈浩淼會覺得她不夠美嗎?
聽到動靜,垂著頭翻看著畫冊的沈浩淼抬起頭來。
許如珠顯得有些局促,帶著少許羞赧……這是他從來不曾見到過的許如珠,心底里最柔軟的地方仿佛被嬰兒胖乎乎的手指輕輕戳了一下,讓人憐愛,柔腸百結。
沈浩淼站起身,走近許如珠,嘴角微微揚起來,“很美。”他伸出手,為她撥開耳際的碎發(fā)。
許如珠順勢靠在他肩頭,輕聲道,“謝謝你,沈浩淼!
沈浩淼無聲笑了一笑,也輕聲道,“不要有顧慮,為你做什么都是應該的!
許如珠從來不知道簡單的情話便是這樣,仿佛輕描淡寫般說來,聽在耳里,卻是驚濤與駭浪。
婚禮前夜,許氏大宅燈火輝煌,前來祝賀的賓客絡繹不絕。許紹雄滿臉得意之色。他平時甚少沾酒,這晚也破例喝了好幾杯,舌頭顯得有點大。
沈浩淼卻很得體,基本不說話,只笑,很注意分寸。多少羨慕嫉妒恨的目光投射在他身上,他心知肚明。他并不覺得委屈,這么多年來,若不是他,彩虹堂早就關門大吉。當年籌建彩虹堂時許紹雄大傷元氣,后來慘淡維持幾年便想轉手出售,恰好他學成畢業(yè),主動請纓,結果短短幾年,彩虹堂一躍成為業(yè)中翹楚,他的功勞實不可沒。許紹雄人前人后夸他,幫他樹立了一個完美企業(yè)家的形象,而并非附屬許家的家丁小卒子。不管許紹雄的目的是出于有意籠絡還是真心關愛提攜,沈浩淼是真正占到了便宜。在世人眼里,不是他沒了許氏不行,而是許氏沒了他不行。
沈浩淼偷個空隙上樓。谷琳正在許如珠房里,拉著女兒的手不肯放。一看到沈浩淼,已經被母親弄得老大不耐煩的許如珠立刻松了口氣,站起身來,“沈浩淼!”
一接到許如珠求救的眼神,沈浩淼便微微一笑,叫道,“阿姨!
谷琳只覺有滿腹的話要對女兒說,該交代的,該叮囑的,怎么也說不完。此時看到沈浩淼來了,谷琳站了起來,“浩淼來了呀!彼酪啦簧岬乜戳伺畠阂谎,才道,“你們聊,我下樓去了!
谷琳一出門,許如珠便伸個懶腰倒在沙發(fā)上,喊道,“累死人了。”
沈浩淼在她身旁坐下,警告道,“你少在我面前這么隨隨便便的!
他的表情很嚴肅,許如珠有點嚇著了,坐起身來便不太高興,“我又怎么你了?”
沈浩淼道,“我怕我控制不了我自己!
許如珠停一刻才聽明白他的意思,面孔頓時漲得通紅。
沈浩淼一笑,“那我下去了。”
“哦!笨此D身要走,許如珠突然有點不舍。
走到門邊,沈浩淼突兀地回過身,輕輕一攬,許如珠便跌到他懷里。他微微俯下身,在她唇上不輕不重地咬了一口。
“這是我給你蓋的章。從今以后,我會對你負責的!鄙蚝祈禑釤岬臍庀娫谒H,“早點睡,養(yǎng)足精神,明天必須做個最美的新娘!
沈浩淼很快下樓。許如珠看著他融入熱鬧的人群當中,良久也回不過神。她有些搞不懂自己,明明不是第一次戀愛,為何心跳得有些控制不住。唇上仿佛仍然殘留他齒間的微溫,讓她心悸。
賓客漸次散盡,許紹雄特地到女兒房里坐了一會兒。
“這是老爸送你的結婚禮物。”許紹雄遞給許如珠一只古色古香的木盒子,拿在手上頗有些分量。
“什么呀?”許如珠笑盈盈地問。她的心里頗覺父母大驚小怪,她只不過是嫁人,又不是生離死別。
盒子輕輕打開,一條鉆石項鏈赫然出現(xiàn)在眼前。許如珠也不覺得稀奇,笑道,“就知道你最俗氣!
許紹雄笑笑,“千萬自己留著,這條項鏈,世間獨一無二。名字也很好聽,叫‘掌上明珠’。”
許如珠有些哽咽,“謝謝老爸!
許紹雄愛憐地抱抱女兒,良久才道,“浩淼他……”他有些許遲疑,“他答應會好好對你!
許如珠輕輕“嗯”了一聲。
“早點睡!痹S紹雄轉身離開,腳步仿佛有些蹣跚。
四周終于徹底安靜下來。許如珠躺在床上,良久無法入睡。等到終于睡著,仿佛才不過剎那就已有人敲響房門,輕聲喚道,“如珠!如珠!”
許如珠霍然驚醒,突然意識到,自今日開始,她的命運將與一個名叫沈浩淼的男人緊緊捆綁在一起。
婚禮定在N市最豪華的世紀大酒店舉行。許氏包下了整間酒店,內設酒席與食宿,外加KTV甚至SPA……酒席分露天與室內。室內是中式酒席,雞鴨魚肉色澤誘人。露天的草坪擺擱著精致歐式餐桌,一律潔白得出奇的蕾絲桌裙,長長地直垂到草尖上,花瓶里的玫瑰鮮艷欲滴,樂隊在舞臺上歡快地吹奏著《致愛麗絲》——這里是年輕人更為推崇的西式自助餐。
婚禮在中式餐廳旁的花廳里舉行。許紹雄年輕時曾留學國外,思想西化,但依然擺脫不了骨子里中式的行為。這一天夫妻二人穿著中式服裝,中規(guī)中矩地聽從司儀的安排。
許如珠穿著旗袍,蓋著頭蓋,被攙扶出場。她從前夢想的婚禮是在教堂里舉行,在《婚禮進行曲中》緩緩步上紅毯,父親親手把自己交給夫君。原來理想并非都能實現(xiàn),想要的不是都會得到。
蓋頭被掀開,許如珠看到了穿著長褂的沈浩淼。他的笑容很溫暖,許如珠的心一下子融化了。她情不自禁地想,幸好有他,幸好她嫁的是他。
司儀宣布新娘父親致辭。許紹雄在熱烈的掌聲中走上臺。許是激動,他的腳下一個踉蹌,差點撲倒在地。臺下發(fā)出了善意的笑聲。許紹雄站在話筒前,也自嘲地笑了笑,“女兒要嫁人,做父親的就失了魂魄!
許如珠的眼眶有點濕,沈浩淼不動聲色地握住了她的手。
許紹雄清清喉嚨,正色道,“今天,是舉國歡慶的國慶日,也是我許紹雄一生中最重要的第三個日子。第一次,就是與夫人谷琳結婚之日;第二次,是愛女許如珠出生之日;第三次,便是今天——愛女許如珠的結婚之日……”
驀然間,有人冷冷地打斷了許紹雄的話,一個清脆的女聲在廳內清晰響起,“許紹雄先生,你好像少說了一個日子吧,咱們的兒子——許如寶出生的那一天,對你來說,不重要嗎?”
此話一出,舉座嘩然!
谷雪穿著一身白,手里牽著如寶,表情冷淡。
“谷雪!”許紹雄震驚不已,話筒自他手里掉落。
谷琳站了起來,倉皇地注視著自己的妹妹。
“如寶,上去祝賀你姐姐……”谷雪無聲地笑了笑,“祝她新婚快樂!
“谷雪!”許紹雄臉色黑如墨石,聲音里多了幾分警告。他側過頭,示意警衛(wèi),低喝道,“她瘋了,把她帶出去!”
許如珠早就呆住了。
花廳里一片喧嘩。在場的記者沒料到一場婚禮竟然能收獲如此勁爆的內幕,一個個興奮莫名,打著閃光燈,拍個不停。
“你說什么?”谷琳緊緊盯著谷雪,機械地問道。
谷雪的目光憐憫地落到姐姐身上,“姐,對不起……”
谷琳歇斯底里地叫起來,“你別叫我姐!你滾!你馬上滾!我沒有你這個妹妹!”
谷雪充耳不聞,微垂下頭,示意如寶上前,“去,如寶,上去祝賀姐姐。”
如寶顯然有些嚇著了,不知所措地看看母親,又看看許如珠。許如珠緊緊地閉一閉眼,又睜開。沈浩淼握緊她的手,低聲道,“沒事……”他抬抬手,森哥會意,箭步上前抓住谷雪的手臂。
谷雪并不掙扎,她甚至淡淡地笑了起來,“如寶,你記住了,許紹雄是你父親,許如珠是你的姐姐。你的姐姐擁有的,你也必須擁有!”
許紹雄咆哮起來,“谷雪!你胡說些什么!你怎么能……”
谷雪打斷了他,“對不起,紹雄,恕我再不能遵守我們之間的約定。這么多年,我忍也忍夠了,憑什么如寶就不能光明正大地叫你一聲爸爸?他也是你的孩子呀!”說著,谷雪眼里已然淚光盈盈。
森哥和幾個男人拖著谷雪向外走,如寶嚇得哭起來,“媽媽……媽媽……”
記者們的閃光燈依然閃爍不停,整個花廳像沸了的水。許紹雄鐵青著臉,回過頭示意司儀繼續(xù)。司儀得到暗示,立刻揚起手,大聲叫道,“安靜,大家安靜,這只是個誤會……誤會……”
花廳的門再次被推開,這次一擁而入的是一群身著制服的警察,剛剛略微平靜的現(xiàn)場再次騷動起來。
為首的男警官年紀不過三十上下,他徑直在許紹雄面前站住,非常客氣地出示證件,十分平靜地道,“許紹雄先生,您涉嫌一樁行賄案件,麻煩您跟我們走一趟!”
許紹雄板著臉,神情十分高傲,“不好意思,警官,您是不是搞錯了?”
年輕男警官示意身后兩名警察上前,一左一右扣住了許紹雄,“不好意思,奉命行事!
谷琳踉蹌著撲了上來,“你們這是干什么?你們怎么可以亂抓人?我老公犯了什么事?你們放開他……”她腿一軟,撲倒在丈夫跟前。許紹雄的眼圈頓時紅了,卻還是很沉著,“浩淼,照顧好你媽。我跟他們走,沒事!
沈浩淼上前一步攙扶住谷琳,低聲勸道,“媽……冷靜點兒……”
冷萍慌慌張張地跑了過來,扶住谷琳,“淼兒……”冷萍也嚇傻了,難道今天不是個好日子?這是怎么了?
沈浩淼轉身看向年輕男警官。年輕男警官微鞠一躬,十分抱歉地道,“不好意思。”
一行人在眾目睽睽之下走了出去。
花廳里亂成一團?腿藗冴懤m(xù)離開。谷琳倒在冷萍的懷里痛哭。
許如珠茫然地看著眼前的一切,手里還捧著尚未扔出的花球。
這是怎么了?
是夢吧?一定是夢。
沈浩淼試圖安慰她,“如珠!彼杏X她的手冷得像塊冰。
“爸只是去協(xié)助調查,沒事的……別擔心……”沈浩淼突然覺得詞窮。
許如珠軟軟地倒了下去。
許如珠做了個夢,夢到自己在考八百米。她跑得氣喘吁吁,但終點仍然遙不可及。她特別想躺下來,就此長眠不醒。但是仿佛有只手,它推著她,讓她無法停下腳步,她只有一直向前奔跑……終點的鮮花終于出現(xiàn)在眼前,她聽到了歡呼聲。她心里一喜,好啊,終于結束了……只是陡然間,她一腳踏入深淵,身子迅速向黑暗墜落,眼前的光亮全都消失了,劈頭蓋臉而來的是冰冷與恐懼,無窮無盡……
許如珠驚叫一聲,睜開了眼睛。
“如珠!”一個人影撲了過來。
“你醒了!”沈浩淼伸手摸了摸她的臉。
許如珠茫然地看著他,喃喃道,“沈浩淼,發(fā)生什么事了?”
沈浩淼握住她的手,抬至唇邊,輕輕親吻,“沒什么,小事情!
許如珠的淚水汩汩而下,“真的嗎?”
沈浩淼很肯定地道,“真的。”
許如珠不再說話。
小事情嗎?許如珠知道沈浩淼在騙她。原來……原來父親與小姨真的有私情,小姨手機里的那個“老鬼”果然是父親!一想到這里,許如珠的心就疼痛不已。怎么可能呢?一個是對她百般寵溺的父親,一個是對她疼愛有加的小姨。
許如珠想起母親。母親怎么受得了這事實?
“我媽呢?”許如珠坐起來。
“她剛才一直守著你,我讓她去休息了……”沈浩淼坐到床邊,以便讓許如珠倚靠著他,“媽比我想象的要堅強,如珠,你也要堅強起來。”
許如珠又想流淚了。她才不要堅強,她只想像從前一樣,一有事就大聲叫,爸爸爸爸!
“我讓人打聽過了,警方前陣子抓獲了一個涉黑集團,有人自首說曾經在十年前收了爸爸的錢,專門培訓了一名女子,向某銀行高層進行女色行賄,并以此要挾其為彩虹堂發(fā)放貸款……”事情當然不僅僅是這么簡單,不過沈浩淼并不打算讓許如珠知道太多。
“哦……”許如珠干巴巴地應了聲。她垂下眼簾,出神地看著自己的手指。小小鉆戒很漂亮。當初沈浩淼嫌它有點小氣,可許如珠執(zhí)意只要它,因為名字好聽,叫“吾愛”。
“雖然這個婚禮不太完美,但是如珠,我們已經是夫妻了……”沈浩淼側過臉,親親她的額頭,“等我們結婚十周年、二十周年的時候,我們再隆重慶賀一番,你說好不好?”
“嗯……”許如珠有些心不在焉,她動了動身子,“我想去看看媽媽!
“媽可能睡了,不如明天再去看她?”沈浩淼勸道。
許如珠不作聲。這噩夢般的一天,母親能睡得著嗎?她下床來,鞋子也不穿,推門而出。
沈浩淼有些著急,“如珠,你先把鞋穿上,當心著涼了!
客廳里的大燈關了,只開著壁燈,諸多禮盒堆在客廳中央,燈光幽暗,桌上花瓶里的玫瑰了無生氣。
許如珠看到母親正好從臥室里走出來,只穿了一件白色睡裙。谷琳的步子邁得很急,像是要去趕赴一個重要的約會。
許如珠嘴角露出一絲笑,揚聲叫道,“媽媽!”她急急地朝母親走過去。
谷琳充耳不聞。許如珠眼睜睜地看著母親一腳踩空,身子撞到欄桿上。有那么一剎那,谷琳似乎伸出了手,試圖抓住欄桿,但是已經來不及,她整個人向后翻倒,橫過欄桿直接墜落及地。
許如珠大睜著雙眼,聽到沈浩淼驚呼的聲音,她的兩耳轟轟直響,似萬馬奔騰,又似整個世界都失了聲。她呆呆地站著,突然覺得冷。她發(fā)起抖來。徹骨的寒冷由四面八方襲來,很快將她包裹,讓她無法呼吸。
“媽媽……”許如珠喃喃地叫一聲。
所有大燈都被打開,屋子里一片忙亂。許如珠又聽到了沈浩淼的聲音,他很驚慌,嗓子都啞了,“叫救護車!快點!叫救護車!”
有人哭了起來,被沈浩淼焦躁地吼了一聲,“滾!”
哭聲消失了。雜亂的腳步聲絡繹不絕。救護車的鳴笛由遠而近,大門打開,穿著白大褂的人匆匆進來。
許如珠仍然一動不動。
“照顧好小姐!”又是沈浩淼的聲音。
許如珠茫然地向他看去。
一群人呼啦啦地散去,屋子里安靜下來。王媽扶住許如珠,淚眼婆娑地叫道,“小姐!”
許如珠最討厭人家叫她小姐,但許紹雄一直堅持讓下人稱呼他為先生,夫人便叫太太,許如珠當然要叫小姐。許如珠曾經嘲笑他是受了舊思想的毒害,妄想維持從前舊年代里的尊卑。許紹雄哈哈大笑,不予否認卻也不予改正。
“我出去看看……”許如珠甩開王媽的手,匆匆向門外走去。
王媽追了出來,“小姐……”
許如珠走得很快,很快便完全聽不到王媽的呼聲了。夜很靜,像什么事都沒發(fā)生過。許如珠使勁向前走,不辨方向也不辨路況。她的腦子里是混沌的,卻又似乎清晰無比。
“我要去找媽媽……”
不知走了多久,身后遠遠射來一束強烈的光,很快,一輛黑色轎車在許如珠身邊停下。許如珠抬起頭,還沒看清來人,已經被擁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如珠!”
除了沈浩淼,還能是誰?此時此刻,他的懷抱如此溫暖,許如珠緊繃的神經一下子松懈下來。
“沈浩淼……”許如珠很努力地想要輕松地笑一笑,“我媽媽她沒什么事,對嗎?”
沈浩淼喉嚨發(fā)緊,良久才啞聲道,“我們趕緊過去……”
沈浩淼幾乎是拖著許如珠上的車。她異常乖順,像一只怕冷的小貓蜷縮在椅子上。
夜太深,又太靜,許如珠覺得惶恐。她的心莫名提著,像在風里晃蕩的葉子。車子疾馳著,闖過一層層流離燈光,黑暗卻仍在前方,似無盡頭。
谷琳撞到腦部,最終沒能醒過來,留下無聲的遺憾。
許如珠呆呆地想,原來真正痛到極致其實是毫無感覺的。沈浩淼緊緊地握著她的手,不肯讓她離他片刻。
接下來的日子,像夢,漫長得幾乎讓人崩潰。
許紹雄沒有獲得保釋,一切事務全由沈浩淼出面打理。谷雪一個人來了,哭成了淚人。許如珠安靜地站著,冷冷地看著她。谷雪伸出手想摸一摸她的頭發(fā)。許如珠輕輕側過頭,道,“王媽。叫她走!
冬天靜悄悄地來了,許如珠瘦了許多。她與沈浩淼一直居住在許宅里,半夜里她總是驚醒,然后下樓一個人坐在沙發(fā)上發(fā)呆,似乎一轉身就會聽到母親的嗔怪聲,“這么晚還不睡。”
沈浩淼的耐心像是無窮無盡,每晚許如珠睡在他臂彎里,他溫柔地摟著她。她抓住了他,像驀然發(fā)現(xiàn)無邊暗夜里亮著的一盞燭火,像在深海里茍延殘喘時一伸手撈到的一把浮草……
沈浩淼也曾試圖跟許如珠提起許紹雄的事,但許如珠總是拉下臉,“永遠別在我跟前提他!
沈浩淼知道許如珠骨子里有多強硬,碰了一次釘子,便也不再提起。事實上許紹雄的案子比想象的更為復雜與嚴重,沈浩淼也焦頭爛額。陳年舊事翻查起來,竟然是讓人意想不到的曲折。那名被當禮物送出的女子名叫江可以,當年事發(fā)之后不久她便遭遇車禍身亡。警方記錄顯示,那是一起普通的交通事故,肇事者也受到了應有的懲罰,但日前警方重新調查時發(fā)現(xiàn),江可以有一個弟弟江洋,十年前江可以死時他恰滿十八歲,剛剛結束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場考試——高考,拿到錄取通知書的同時驚聞姐姐的噩耗。兩姐弟從小就失去父母,江可以高中畢業(yè)就出來賺錢供弟弟念書,對這個唯一的弟弟疼愛有加。江洋也很爭氣,知道姐姐最盼望的就是他可以學業(yè)有成,他從來都是班里的第一名。
江可以死后,有人數(shù)年來堅持每月往江洋賬戶上打入一筆錢,正是這些錢讓他衣食無憂,順利完成學業(yè)。據江洋所述,他也曾四處打聽并尋找過給自己匯款的人,但一直未有信息。警方沿此線索一再跟進,很快查出往江洋賬戶上匯錢的人竟然是五叔!五叔很快承認他并不認識什么江可以或是江洋,他只是奉許紹雄之命而為,在他看來,這只是他為東家所做的諸多事務中的微不足道的一件罷了。
沈浩淼想起自己的父親沈福,他與五叔一樣,與許紹雄結識于微時,彼此間情誼深厚,對許紹雄忠心耿耿。
沈浩淼微微瞇縫起雙眼,唇角不覺露出一絲譏諷的笑。利益得失面前,哪里還有情誼可講?他還記得,是許紹雄親自把他叫到書房,臉色凝重地告訴他,他的父親企圖越獄,被警察發(fā)現(xiàn)后被擊斃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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