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節(jié) 水鄉(xiāng)漁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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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_李清明
捕魚樂
我的家鄉(xiāng)在洞庭湖的南岸,是一個十足的水鄉(xiāng)。也許是近水知魚性的緣故,兒時的許多樂趣都與捕魚捉鱉有關(guān)。
那時家居的房屋后有條臨湖通往學(xué)校的大水溝,水很深,魚很多,草魚、青魚、鰱魚、鯉魚等淡水魚什么都有,因年少力微既駕不動漁船,也無法使用笨重的漁網(wǎng)、漁叉等捕魚工具,我便動腦筋:先從菜園中砍折一根約兩米來長的毛竹,削去枝葉,系上一條透明的小尼龍繩,綁上一只經(jīng)淬火彎曲成鉤狀的大頭針魚鉤,纏繞些上面沾滿各種小飛蟲的蜘蛛網(wǎng)砣,一邊走一邊往水中甩動,這時浮游在水面尋食約三五寸長的小游魚十有八九便會來咬鉤。這種小游魚在家鄉(xiāng)一帶人們習慣把它叫作“游叼子”。它長著黑脊背白肚皮,像一個個織布的梭子,在水里放箭似的巡逡,最喜歡搶食吃,且不怕人。你站在岸邊把裹著魚餌的魚鉤甩過去,立馬可以見到數(shù)條“游叼子”沖過來搶食,其中總有一條身靈嘴快的先將魚鉤牢牢地叼住,這時你只要將釣竿用力向岸上一劃,便能將魚兒扯出水面。
農(nóng)村小學(xué)上課較晚,我也不用擔心遲到。每次上學(xué)我必定帶上魚鉤,邊走邊釣,一趟總能收獲好多用柳條穿著魚鰓的“游叼子”。那時外婆家住在學(xué)校邊上,我常常會把竹竿魚鉤寄存在外婆家里,魚則送給外婆。放學(xué)后,我又背著書包一路釣回,將收獲的串串游魚剖開洗凈,放入母親早已燒沸的油鍋之中,不一會便飄騰起陣陣魚香。
遇上長長的暑假了,我則用面粉守株待兔式地捕魚。先將竹子一小根一小根砍削成牙簽般大小,用一根尼龍線從竹簽的正中系牢,讓其彎曲套上一小截軟狀的蘆葦筒,再將揉好晾干的面粉薄餅切成小梯形狀塞進葦筒中。當帶著面片的魚餌投入水中,覓食的魚兒定會用力將蘆葦筒咬破,這樣竹簽的彈力剛好將魚嘴彈開掛在魚鉤線上,場面十分壯觀和有趣。
串串簍簍由我捕獲的魚兒都成了家中飯桌上的美味佳肴,許多年過去,每每回到家鄉(xiāng),外婆和母親總會提及,我的離鄉(xiāng)遠行讓她們最不適應(yīng)的就是家中的餐桌上少了許多魚香味。想起這些,總會讓我莫名而生起一種年少時的自豪感和成就感。
上小學(xué)五年級時,因家中姊妹眾多,農(nóng)耕經(jīng)濟僅靠家中的“雞屁股銀行”和“豬欄經(jīng)濟”難以支付我們讀書上學(xué)的費用。于是父親宣布:家中兄弟仨,如要繼續(xù)上學(xué)則必須自己賺取學(xué)費。我自告奮勇領(lǐng)著弟弟用我的一技之長,利用課余飯后、節(jié)假日時間靠水捕魚。我和弟弟合計:小魚小蝦在集鎮(zhèn)上難以賣出好的價錢,要想多賺錢,必須捕捉市場上價高好賣的鱔魚、柴魚和水魚。于是,我和弟弟在一種特制的竹籠里放上蚯蚓,夜晚埋填在葦草密布的水溝邊,捕捉大條大條的鱔魚;用豬肝蘸上茴香粉,穿綁在用于縫制衣服的鋼針上,在月朗星稀的夏日夜晚,悄然布放在龜鱉們經(jīng);顒拥乃虿蹲剿~;再用小青蛙和螺螄肉作誘餌捕捉柴魚……倒也經(jīng)常收獲得籃滿簍重,笑逐顏開,樂而忘返。
柴魚渾身黢黑,長滿長條形的花紋,樣子像極了一條沒有腿的四腳蛇,故而又叫黑魚、烏魚、生魚。它頭尖眼綠,兇殘暴烈,帶鋸齒狀的牙齒能把手指般粗的樹枝咬斷,在水中以專門追食小魚、小蝦為生,常常將一塘池水追攪得浪花四濺、波浪連連。水鄉(xiāng)漁民們也因此常常稱其為“害魚”,一口魚塘里只要有一兩條柴魚存在,其他魚類便難以生存。平日,我和小伙伴們嘗試用普通魚鉤穿上活蝦去釣,但轉(zhuǎn)眼工夫,魚鉤和魚餌便不見了蹤影,只剩下一根光光的魚竿和魚線;用漁網(wǎng)圍捕,除了將我們心愛的漁網(wǎng)穿擊出幾個臉盆般大小的窟窿外,往往連半條柴魚的影子也難見到。盡管如此,我們從觀察柴魚的習性著手,仍能將兇猛的柴魚“捉拿歸案”。
柴魚兇殘,卻是“護犢”高手。它們在水草叢中的水面上精心做窩產(chǎn)下魚卵后,雌魚和雄魚便會寸步不離,不允許任何生物靠近。有時,連一只蜻蜓或一只飛蛾從藏著魚卵的水面上空飛過,柴魚都會像發(fā)射的子彈一般嗖地一下從水中躍起,驅(qū)逐吞咬外侵之敵……見此情形,我們便找來一根粗粗的竹竿,將鉤有一塊河蚌肉或一只小青蛙的大號魚鉤用細小的麻繩直接連系,在柴魚筑窩的周圍上下甩動。常常不到幾秒鐘,大柴魚便會跳起來不管不顧地使勁咬鉤……雌魚釣完,雄魚又準會前仆后繼接著起跳。
柴魚不易捕獲,有時即使魚塘里的水被抽水機或水車抽干了,它們?nèi)阅芏悴卦谟倌嘀惺彀朐乱膊怀鰜。這時的我們仿若靈光閃現(xiàn),常常一吹口哨招來一群水鴨在泥水中進行“圍剿”。水鴨長長的扁喙像梳子一樣在淤泥中不斷地來回啄咬……潛伏的柴魚們難以抗拒,全都會無奈地沖出淤泥中,在遭到群鴨們反復(fù)地圍攻、啄咬后,只好乖乖就擒。還有,在炎炎的夏日,大條大條的柴魚喜歡躲在水岸邊的水草或蘆葦叢中一動也不動地“乘涼”,粗看總會讓人感覺是一截一截的木頭浮在水面上。這時,我們便會手握裝有“倒鉤”的魚叉(沒有倒鉤的魚叉,即使叉住了柴魚,十有八九也會逃脫),慢慢潛伏到草叢邊,對準柴魚在水中的黑影將魚叉猛擲過去。如果刺中了,此時背負著魚叉的柴魚還會在水浪中左沖右闖好久一會兒……小時候,因瞄準有限,或臂力不夠,用鐵叉叉魚收獲率一般不高,但這種捕捉方式既簡單快捷,又驚險刺激,也常常讓我們樂此不疲。
跟魚兒打交道多了,膽量自然也就越來越大。記得十七歲離開故鄉(xiāng)的前一年,我還學(xué)會了用白船捕魚,方法則更為奇特和驚險。白船長約四五米的樣子,寬約一點五米,船體被漆成了白色,船舷兩側(cè)還裝有兩塊向船艙內(nèi)傾斜的木板。水鄉(xiāng)湖區(qū)的淡水魚一般都有趨光和逆水而上的習性,特別是在天空漆黑、電閃雷鳴之時,魚兒最為活躍,也最喜歡彈跳。平日充分掌握了魚兒的這一特性,在即將電閃雷鳴、大雨傾盆的夜晚,我便頭戴竹笠、身穿蓑衣……將白船劃去魚兒們喜歡扎堆的流水區(qū)域或大型水閘邊,等待魚兒爭先恐后地跳進我的船艙。
不一會,我便用木棒使勁敲擊船幫,變著節(jié)奏發(fā)出“嘭嘭嘭——嘭嘭嘭……嗵嗵嗵——嗵嗵嗵”的響聲——仿佛到處是雷聲隆隆、水聲陣陣,加之白色的船體和白木板像極了從高處往下流動的瀑布……這時湖水里的鰱魚、鳊魚、草魚、青魚、鯉魚……仿佛像炸開了鍋似的,爭先恐后,前仆后繼地往船艙里跳。不一會,船艙就會裝得滿滿的。有時,盲目亂跳的魚兒還會撞飛我的竹笠、碰壞我的蓑衣,將我的手臂和大腿撞得酸痛。一次,一條約五六公斤重的鳊魚,蹦跳時不偏不倚,還徑直落到了我的懷里,當時的感覺像極了唐代詩人張志和在《漁歌子》里的詩句:“青箬笠、綠蓑衣,斜風細雨不須歸!
捉泥鰍
小時候,我們常常光著腳丫,肩背小小的竹簍,迎著和煦的春風,行走在綠油油的稻田田埂上,一會兒追逐蜻蜓,一會兒逮捉青蛙……邊玩邊捉泥鰍。
泥鰍的習性大體跟黃鱔相近,白天躲在洞穴中,只到晚上才出來游動。它們大都喜歡生活在稻田、魚塘、水溝邊的淺水區(qū)域,且有不怕人、不喜歡筑洞、喜好迎水、習慣群居等特性。泥鰍個頭小,總也長不大,常見的也就手指般大小,渾身長滿黏液,滑溜溜的,不易捕捉。它們還是預(yù)報天氣的高手,變天之前,它們都會躥出水面旋轉(zhuǎn)而躍,因而水鄉(xiāng)俗語道:泥鰍水中跳——大雨馬上到。
春日里的泥鰍總是喜歡三五條一起卷曲于稻田淤泥的表層,經(jīng)常會把稻田里的淤泥弄成凸突的一小塊、一小塊,旁邊的清水也常被它們戲鬧得有些渾黃。見到有人臨近,小泥鰍們還特喜歡向外露出長著兩根胡須的小腦袋……這時,只要我們躡手躡腳,輕輕地靠近稻田中渾黃的小土堆,雙手一捧,準能連稀泥一道收獲起三五條活蹦亂跳的小泥鰍。有時,我們還會利用泥鰍趨水性的特點,用編織得較密的竹撮箕捕獲它們。春天一到,水鄉(xiāng)的雨水就會特別多,稻田的積水大多會順著小水溝往下流,這時的泥鰍們多半會隨著雨水的流動,成群結(jié)隊迎水而上。早有準備躲藏在小水溝旁的我們,只需雙手捧著竹撮箕,對準迎水的泥鰍使勁一撮,再往上一提,泥鰍們便會驚慌失措地在撮箕上跳舞。
在水鄉(xiāng),要說捉泥鰍最為常見的還是用燈光照捕。春日的夜晚,我們舉著自制的火把,在稻田間照著,發(fā)現(xiàn)泥鰍,既難用特制的竹鉗鉗捕,也難用手捉,只宜用針耙扎。我們先找來母親用于縫制衣服的一二十根大號縫衣針,并排固定在一根窄長形木條上……轉(zhuǎn)眼就是一把經(jīng)濟實用的針耙。發(fā)現(xiàn)泥鰍,只需對準往下使勁一扎,基本彈無虛發(fā),十拿九穩(wěn)。用燈光捕捉泥鰍最好的照明工具是加長的手電筒,兩頭用小號麻繩系著,左肩右脅像背手槍一樣挎在肩上,右手舉起邊走邊照,既聚光明晰,又快捷輕便,但因電池較貴又消耗較快,一般很少使用。其次是灌著煤油的馬燈,馬燈四周有用玻璃做的罩子,最大的優(yōu)點是不怕風吹,但因當時正處在計劃經(jīng)濟時代,煤油要憑票供應(yīng)。印象中,一個五六口人的家庭每月也就一斤左右的計劃……因而我們用馬燈捕捉泥鰍的機率也非常之少。當時,我們用得最多的是生產(chǎn)隊里的抽水機與拖拉機等農(nóng)業(yè)機械使用過后廢棄的柴油。先在一根小木棒上用鐵絲扎上一些舊布條,醮上廢柴油,用火柴點燃便可使用。柴油火把的優(yōu)點是經(jīng)濟實用,但缺憾卻很多,首先要時不時將火把往裝有廢柴油的小鐵桶中捅一下,讓布條浸潤補充柴油,如果用力過猛,就得常常重新點火;其次是廢棄的柴油燃燒起來,濃煙滾滾,時間稍長,我們的鼻孔和臉頰就會被熏得黑不溜秋的。盡管如此,暮色稻田間,我們發(fā)出的“這里一條,這里還有一條”,“抓住了、抓住了……”的喜悅聲,常常驚飛了水田里的野鴨、中斷了田野間鼓噪的蛙鳴,引得村野里到處響起了一陣又一陣此起彼伏的犬吠。
水鄉(xiāng)的月亮圓了又缺,缺了又圓,眨眼春天過去了,游泳打水仗的夏天也不在了,仿佛一轉(zhuǎn)眼就到了收獲的秋天。小泥鰍們也跟著季節(jié)的轉(zhuǎn)換漸漸地由小變大,長得像一根根人參般粗壯了。這時的泥鰍們也不大喜歡運動了,隨著稻田里的積水慢慢地干涸,它們大都會一群群一伙伙躲進稻田的邊角用于堆積草木肥的小糞池中,似乎找到了新的避難安居之所。這時我們?nèi)宄扇旱啬弥樑、鐵斗,先是慢慢地將糞池中的積水戽干,再一點一點將堆積腐爛的稻草、紅花籽草及油菜殼一層層翻開,一條條粗壯的泥鰍便會在我們的手腳邊滾來滾去,隨便一抓就能手到擒來。秋天水鄉(xiāng)的雨水少了,在大人們抽干了水用于積肥的大水溝和魚塘里,我們還會用鐵鍬像“愚公移山”般一塊塊地搬移淤泥,也常常能收獲到大條大條的泥鰍。一般情況下,小泥鰍們在有水的稻田中或水溝里活動,我們是很難徒手將其捉住的。因為四處是水,追擊久了,水就會被人和泥鰍全部攪渾……不甘心的我們,往往只能望水興嘆。離開了水的泥鰍,則注定只有挨捉的份了,我們想留小的就留小的,想捉大的就捉大的。大有“我的泥鰍我做主”之樂。
在水鄉(xiāng),我們還有一種獲得泥鰍的方法,便是“撿石灰泥鰍”。春天一到,生產(chǎn)隊的大人們先得平整一大塊一大塊的秧田,用于培植秧苗。但秧田白天平整好后,淘氣好動的小泥鰍們一到夜晚便會鉆出來筑穴打洞、戲水攪泥,把平如鏡片般的泥面搗亂得面目全非。這時,氣惱的大人們便會在秧田里撒上石灰粉或茶油籽殼。約莫一兩小時光景,秧田里剛才還蹦蹦跳跳耀武揚威的所有泥鰍們便會直挺挺地躺著不動了。一同“殉難”的還有黃鱔、田螺及小魚、小蝦們。這個時候,我們撿到的泥鰍,統(tǒng)統(tǒng)稱為“石灰泥鰍”。泥鰍們此時雖然還一息尚存,但拿回家也不宜新鮮煮食,只能剖好洗凈用粗鹽腌制兩三天后,再取出來曬干。食用時,用菜籽油或茶籽油將泥鰍干炸至焦黃焦黃,香味能使整個村莊都能聞到咧。難怪,水鄉(xiāng)人們總對食用泥鰍贊譽有加,他們常說:水中泥鰍勝人參,雞肉魚肉——不如油炸泥鰍。
久住都市,令人有些驚奇的是,每次路過幼兒園,總會聽到小朋友們大聲哼唱著一首歌名為《捉泥鰍》的兒歌。歌詞道:“池塘的水滿了,雨也停了,田邊的稀泥里到處是泥鰍……小哥哥好不好,咱們?nèi)プ侥圉q。小牛哥哥,帶著我去捉泥鰍……”詢問同在幼兒園的女兒,什么是泥鰍?你們在哪兒捉過呀?……女兒的回答竟是一臉茫然。
聯(lián)想現(xiàn)時的鄉(xiāng)村,人們在稻田里施用一種名叫“稻田凈”的農(nóng)藥,藥物所到之處百草枯黃、生物滅絕!磥,我們的下一代真的只能在塑料桶里玩玩飼養(yǎng)的泥鰍,也只能在歌聲中空唱著《捉泥鰍》的歌謠了。
抓黃鱔
水鄉(xiāng)四處是溝渠、水塘、湖泊,水中長滿了蓮藕、菱角、芡實、蘆葦、水柳及各種水草。綠色的湖水、綠色的稻田及綠色的水生植物間活躍著許多大條小條的黃鱔。黃鱔有幾大特性,一是習慣冬眠;二是雌雄迷轉(zhuǎn),一竹筷子長的幾乎全是雌性,產(chǎn)卵后逐漸轉(zhuǎn)化為雄性,其額頭上便會顯出一個十分逼真的“王”字;三是黃鱔常以田間、溝壑中的蚯蚓、水蟲為食,白天大都蟄伏于洞穴中,只有夜晚才出來活動。
水鄉(xiāng)五六月間的夜晚,水田里的禾苗剛栽種不久,到處流水潺潺、蛙聲陣陣,分蔸的禾苗和田埂邊的青草葉上都頂著一顆顆晶瑩剔透的露珠,星星在天空中眨著眼睛,空氣格外的清新濕濡……水鄉(xiāng)有句俗語“小暑黃鱔賽人參”,這個時季的黃鱔剛剛結(jié)束冬眠,既膘肥體壯極富營養(yǎng),又最易捕獲。燈光照去,觀看蓄水只有一拳頭左右深的稻田底部十分清晰,一條條黃鱔有的在禾蔸邊慢慢爬動,有的則彎曲著將圓圓的腦袋伸出水面,微微張開著尖嘴,有人說黃鱔是在吸食露水,也有人說它們是在仰望滿天的星斗……這時,只要用右手中指彎成鉤狀卡住其的咽咳處(俗稱“七寸”),或用專制竹鉗雙手將其夾住,或用大號縫衣針做成的針耙猛扎下去,便能將尚在樂哉悠哉毫無戒備的黃鱔捉進魚簍。
用燈光捕捉黃鱔,我們一般都會選擇兩人組合,有時是弟弟、妹妹,或哥哥、姐姐,大部分時間則是村里氣味相投,平日玩得比較好的兒時伙伴。一人舉著火把在前面開路捕捉,一人背著竹簍及備用油料,間或還會捎帶上幾個烤地瓜、烤芋頭等充饑物在后面跟著;當然,那時我們年齡尚小,捕捉興奮之處,舉著火把會離村莊越走越遠,時間越拖越長,收獲的竹簍也會越背越重……此時,荒郊田疇間常會傳來幾聲凄厲悠長的水鳥、貓頭鷹或野狗、黃鼠狼等不知名動物的鳴叫……有個伙伴在旁,心里便會踏實許多。
隨著水田里一望無際的禾苗由發(fā)葉、分蔸、抽穗,直至垂下黃澄澄沉甸甸的谷穗,此時的黃鱔也到產(chǎn)卵孵化的時候了。不知何故,也許是為了保護即將出生的小黃鱔,或許是用以迷惑天敵……這時,每條產(chǎn)卵的母黃鱔總會在自己洞口的周圍吐出許多白色泡沫,將洞口嚴嚴實實地遮住,一團一團的十分醒目。殊不知,正是母黃鱔的如此舉動,雖然防住了自然的天敵,卻無形之中給捕捉它們的人類提供了極為明顯的標志。這也許是黃鱔們在生命進化的過程中,連做夢也未曾想到的。又或許是母性使然,正處于產(chǎn)卵孵化期間的黃鱔還特別兇猛、暴烈,此時只要有任何生物,哪怕是一團類似生物的物體接近洞口,母鱔都會毫不猶豫刷的一聲,將大半個身子躥出洞口張口吞咬。正是摸準黃鱔的這一習性,我們先找來一根約一米長的鐵絲,或廢棄的傘骨,將頭部處磨尖,經(jīng)焠火彎曲成魚鉤狀,再抓來一條蚯蚓或一只小青蛙穿綁在鉤尖,輕輕地在黃鱔洞口來回上下試探幾下,這時鐵絲鉤十有八九會將黃鱔從洞口中拖出。
如此捕鱔方法,不需更多動腦,加之稻田里的黃鱔一般都只有大人的手指般大小,更何況捕捉正在產(chǎn)卵的母鱔,總感覺讓人有些“乘人之!薄识诘咎镩g捉黃鱔,常被我們稱之為真正的“小兒科”,只限于上小學(xué)前玩玩而已。待七八歲以后,我們便頭戴斗笠、肩背竹簍、手提冬季大人們挖藕用的短柄小鐵鍬,開始在魚塘邊、水溝旁捕捉大條的黃鱔。深水區(qū)域中的黃鱔生性狡猾,其洞口多隱藏在水草茂盛的地方,且還喜歡以蛇為鄰,常常和蛇的洞穴交織在一起。水鄉(xiāng)的鄉(xiāng)親們一直有個說法:半斤以上的黃鱔都會找蛇來保護它。好在水鄉(xiāng)多以無毒的水蛇居多,真的碰到了也無須更多擔心。有時,突然一伸手抓到了水蛇,我們還會提起它的尾巴,在空中甩玩一會兒(大人告訴我們,任何蛇類只要從尾部提起來甩動,它的骨頭便會全部散架),或用來恫嚇在正在路過的女同學(xué)……有了膽量,但要真正找準黃鱔的洞口,并且要將其從半腰深的水中捕獲,的確需要一定的技術(shù)和技巧。辨別黃鱔洞穴,我們認定呈混水狀的一般是黃鱔洞,呈清水狀的洞口十有八九里面是蛇;還有就是,黃鱔渾身多有黏液,它進出的洞口比較光滑;蛇是冷血動物,它的洞口比較粗糙。找準了黃鱔的進洞口后,緊接著還得在其一兩米的水溝范圍內(nèi)找到其出洞口。黃鱔的出洞口略小,不經(jīng)意間常常會有小股的渾水溢出。判斷準確后,我們便會將衣褲口高高卷起,一手從黃鱔的進洞口進入,一手遠遠地從出洞口堵住。如果洞穴從堤壩或田埂中穿過,就得用小鐵鍬實施土工作業(yè),直至把大條的黃鱔追到手為止。
白天捕捉黃鱔,怎樣辛苦總是捕獲有限,要想增加捕捉量,還須等到晚上,借助一種水鄉(xiāng)特制的竹籠方能事半功倍。竹籠用水鄉(xiāng)極富彈性的竹片經(jīng)篾匠精心編制而成,長約一米,手臂般大小,頭部薄薄的竹片向竹籠內(nèi)漸漸收攏成倒須狀,水鄉(xiāng)習慣稱之為“倒須籠”,黃鱔和魚類只要進入了便難以出來;竹籠的尾端敞開,用以放置進去黃鱔們最喜食用的蚯蚓或新鮮的田螺肉作為誘餌,再用扎緊的草團緊緊塞住竹籠的尾部。晚飯前,將其放置于黃鱔們經(jīng);顒拥聂~塘或水溝邊,用泥塊或石頭固定好,其尾端要稍稍露出水面一點,用于進入竹籠內(nèi)的黃鱔換氣。待天亮取出竹籠,挑回家中,在專門準備好的水缸邊倒舉竹籠將尾端的草團取出,一條條又粗又壯的黃鱔便會順著竹籠流入缸內(nèi),間或也會收獲一些泥鰍、黃骨魚、鯰魚等喜歡在泥水中活動的魚類,我們稱之為“純粹的意外收獲”。置于水缸中的黃鱔只需倒進一些清水,置于露天,不用喂食也能存活十天半月。集市上黃鱔的經(jīng)濟價值遠大于普通魚類,偶爾還會碰上來家里收購的小販……印象中,當時一斤黃鱔能賣一兩角錢,能換好幾個作業(yè)本、好幾支鉛筆……嘴饞了,還能買回好幾包蘭花豆、好幾包瓜子花生咧。
水鄉(xiāng)習俗,凡過端午,必定要上一大盤拌著紫蘇、黃瓜和大蒜籽煮爛的黃鱔。不然,就不算過節(jié)。那真是人間一道美味,回憶起來至今仍口齒留香,F(xiàn)時的鄉(xiāng)親們每到端午,還是少不了這道傳統(tǒng)的菜肴。只是現(xiàn)在黃鱔已經(jīng)沒有野生的了,均以人工飼養(yǎng)的居多。它們的頭上已不見半點“王”字的痕跡,且一條條長度比野生的短許多,既粗又壯,也非雄非雌。知情人告訴我,飼養(yǎng)的黃鱔大多喂食避孕藥物,不讓其產(chǎn)卵,專心長肉,從鱔苗到上市僅需半年多的時間。直到現(xiàn)在,我才仿佛對黃鱔們?yōu)楹螑叟c蛇為鄰,喜歡將洞口和蛇穴交織在一起的行為多了一層同情和理解。
柳笛聲聲,漁歌唱晚。再回家鄉(xiāng),視覺上總有一種誤入陌路之感:河淺了、湖小了、水渾了、樹禿了、茂盛的水草沒有了;過去滿湖滿溝的各種魚兒也基本上絕跡了;野生的少了,飼養(yǎng)的多了;自然的少了,污染的多了……好在兒時的記憶,童年的樂趣有如刀刻斧鑿般地定格在我的腦海中,只要踏上家鄉(xiāng)的土地,聞上些許家鄉(xiāng)特有的泥土芬芳,哪怕是一小股淡淡的洞庭湖中飄然而至的魚腥味,我的心中便會立馬重現(xiàn)一幅天藍水闊、樹綠草青、魚躍人歡的水鄉(xiāng)山水畫。
我愛水鄉(xiāng),更渴望心靈自然的皈依。
選自《黃河文學(xué)》2013年第2/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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