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節(jié)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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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她說，“我應(yīng)該先說清楚的，不過我還以為事情都安排好了。那有人可以替你付錢嗎？”
他還不清楚本地的習(xí)俗，不過他覺得去跟教科文組織的接待人員講這件事應(yīng)該不太妥，尤其是對瑪希•雅莉克絲，盡管她似乎總是希望讓他過得舒舒服服的。
“我不知道耶，如果……”
突然，他的目光停在他的大行李箱上。
他帶來了一些禮物，原本是要送給即將在旅居期間會見的那些人——都是喀卜隆吶克不同專業(yè)領(lǐng)域的首領(lǐng)，像那天晚上，他就送了一份禮物給大使。
他打開行李箱，呆望著里面的東西：有好幾只極地動物的雕像（材質(zhì)是海象牙或獨(dú)角鯨的長牙）、幾頂雪狐毛氈帽、三雙海豹皮制的靴子，還有北極熊的毛皮。
“你挑吧�！彼f。
她慢慢靠近，像一只好奇的小狐貍挺著漂亮的鼻子。這一刻，他看見一個小姑娘的靈，還活在她的身上。
4
他坐在瑪希•雅莉克絲辦公室里的一張小沙發(fā)上，等著她下班載他回旅館。她一邊看數(shù)據(jù)，一邊打了幾通簡短的電話，他趁這機(jī)會觀察她。他印象最深刻的是她很快做出決定的方式，而她處理的事情包羅萬象，對他來說都是非常神秘的領(lǐng)域。
“……不行，他的報(bào)告不夠完整。他得在做報(bào)告之前重寫……社交活動的支出，委員會是不可能用我們的工作費(fèi)去埋單的，除非他們剛好是贊助者！……對，我們可以當(dāng)主辦單位，但是這還要提交給執(zhí)委會……”
不時有人會敲敲門，在隔壁辦公室工作的兩個年輕的喀卜隆吶克人當(dāng)中的一個就會走進(jìn)來，問她對于另一個神秘主題的意見。從瑪希•雅莉克絲對他們說話的方式來看，很清楚，她是他們的首領(lǐng)。他每次都對此感到驚訝，看見一個女人下達(dá)命令給兩個孔武有力的年輕男人，而這兩人當(dāng)中至少有一個可以當(dāng)個好獵人。
“尤利克，我再要五分鐘就好了，然后我們就可以走了�！�
他心想自己的運(yùn)氣真好，可以有這樣的地陪�，斚�•雅莉克絲有一雙清澈美麗的藍(lán)眼睛，盡管她年過四十（對一個在因紐特國度的女人來說，這算是夠老的了），可看起來還是像一個年輕的女人。不過她有一點(diǎn)還是讓他有點(diǎn)困擾：這是他第一次被一個比他高的女人陪伴，而他早已習(xí)慣自己是部落里個子最高的了。她的一切在他看來都有一點(diǎn)奇怪，也頗神奇：她的頭發(fā)、她粉紅色的皮膚、她纖細(xì)柔軟的手，還有她咯咯的淺笑。他知道她有一個十歲的小男孩，還有一個女兒——年齡稍大一些——十七歲了，而且她的丈夫離開她了（去了哪里？他沒搞懂）。他們之所以會選她當(dāng)他的地陪，是因?yàn)樗谶@里被視為因紐特人的專家。她告訴他，她造訪過好幾次阿拉斯加黑河（Black River）的烏克圖斯人（Uktus）和尤皮克人（Yupiks）的國度，甚至也造訪過楚烏克人（Tchouks）——人們常把他們跟因紐特人搞混，真糟。
他們一起過了一整天。會見各單位的官員，和另外兩位研究因紐特文明的專家一起吃午餐，然后是參加在一家大飯店的宴會廳舉辦的酒會。他得在酒會上聽很多人致歡迎詞，然后他自己也得來上一段。
他引了拉封丹寓言里的《城里老鼠和鄉(xiāng)下田鼠》作為開場白。所有人看到一個因紐特人把他們的語言講得這么好，都露出一副又驚訝又著迷的表情。
“我親愛的尤利克，您是最棒的大使�！狈⻊�(wù)生為他們端來香檳時，瑪希•雅莉克絲這么對他說。
他不敢說，他自愿前來為的是希望有機(jī)會重回吶娃拉吶娃的身邊�？墒橇硪环矫�，他成為大使已是事實(shí)，因而也努力把好好代表部落這件事當(dāng)成自己的職責(zé)。
瑪希•雅莉克絲辦公室里的電話鈴聲再度響起。
“夏勒？……不行，我這個周末沒時間陪他們……欸，你最近至少有三次都是到了最后一刻才跟我換時間……”
他知道那是她丈夫，他們爭執(zhí)是為了搞清楚他們的小孩這個周末要跟爸爸還是跟媽媽一起過。所以小孩得避免同時和他們的爸媽一起過周末嗎？這是喀卜隆吶克人的禁忌嗎，就像因紐特人有個禁忌是絕對不能說出死者的名字？
5
“搞什么呀！笨蛋！”瑪希•雅莉克絲對一個想跟她搶道的駕駛員大罵。她漂亮的臉龐瞬間變成一副憤怒的面具。
她說要載他回旅館�，F(xiàn)在他就坐在她身旁，看她開著她的小車在車流當(dāng)中，熟練的技術(shù)令他印象深刻。不過，他當(dāng)然要裝出一副沒事的樣子，因?yàn)樗X得流露出驚訝的神情有違一個驕傲的因紐特人應(yīng)有的尊嚴(yán)。而且他在石油基地附近已經(jīng)見過雪地摩托車，汽車不過就是雪地摩托車的一種變形罷了。再說，喀卜隆吶克人的生活方式里頭藏著更多更新的事，對他來說，這比他們的機(jī)器更新奇。
瑪希•雅莉克絲超過去的那輛大車沒多久就追上了他們，停在他們前面，動也不動�，斚�•雅莉克絲想要繞過它，但是不可能，因?yàn)樗麄兇丝陶菰谲嚵骼�。大車的車門打開了，一個體格也很龐大的男人下了車，開始咆哮。
“媽的，你以為你是誰��？你車是怎么開的？”
尤利克問瑪希•雅莉克絲認(rèn)不認(rèn)識這個跟她以“你”相稱［1］的男人。
“才不認(rèn)識呢。討人厭的家伙�！�
體格龐大的男人走到瑪希•雅莉克絲的車門旁，開始大聲嚷嚷著一些在尤利克聽來像是辱罵人的話——總之，他從來沒在拉封丹寓言或其他小時候看過的作品里讀過這些字眼。其他的車子都堵在他們后面，喇叭聲不絕于耳。
“得讓他停手才行�！庇壤苏f。
“您別動，尤利克，這樣對事情沒有幫助�！�
可是任由一個女人被侮辱是不可能的，這是非常嚴(yán)重、非常有失名譽(yù)的事。于是他走下車子。
尤利克在因紐特人當(dāng)中算是高的，但是在這里，他算是中等身材，屬于瘦的那一型，盡管他的肩膀很寬。
“噢，你這個黃種人，你最好靜靜地別出聲，”那個男人說，“不然我三兩下就擺平你！”
那男人顯然錯估了形勢。
尤利克走回來坐在瑪希•雅莉克絲身旁時，她已經(jīng)快要說不出話了。只見那個男人搖搖晃晃地爬起來，走回車上，在一陣喧囂的喇叭聲中把車開走了。
“老天，”她說，“如果您出了什么事……”
然后，突如其來地，她以近乎歡樂的語氣說：
“干得好，您對他做的！”
不過她又立刻換上一副嚴(yán)肅的表情：
“尤利克，您絕對不可以再這樣了。尤其是，絕對不可以在這里跟人打架。”
“就算為了保護(hù)一個女人也不行？”
“噢，我又不會有任何危險，車門是鎖住的。”
可是名譽(yù)，他心想，他自己的名譽(yù)，還有她的名譽(yù)呢？顯然，他在這里還有很多規(guī)矩要學(xué)。
車子在旅館門口停下來的時候，她轉(zhuǎn)過頭來看著他。
“好，我明天早上過來接您�！�
他望著穿制服的門房服務(wù)生走近車子，心里想的卻是即將再度降臨的寂寞夜晚。
“尤利克，有什么不對勁嗎？”
她猜對了。在她溫柔的目光下，他突然覺得自己好像赤裸裸地在她面前，像個小孩，什么也藏不住。他聽到自己低聲喃喃：
“沒事，沒事，一切都很好�！�
可是她不相信。
“旅館里有什么不好的事嗎？”
他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
“我不習(xí)慣……一個人獨(dú)處。”
他看見瑪希•雅莉克絲的眼睛因?yàn)轶@訝而睜得又大又圓。
“哎呀！當(dāng)然是這樣的！我怎么沒想到！在你們那里，你們是從來不會落單的�！�
“對呀�！�
“所以你昨天夜里才會打電話給我？”
他覺得自己臉都紅了。這樣子在一個女人面前暴露自己的心事，真是太丟臉了！他恢復(fù)鎮(zhèn)定，對她說今天晚上不會有問題了。（說不定他可以再找昨天晚上的那個年輕女人過來？）瑪希•雅莉克絲似乎不相信他說的。
“我覺得您在這里好像并不快樂。這是一件痛苦的事�！�
“是啊，不過我可以忍受�！�
她笑了，有那么一瞬間，他以為她在嘲笑他。
“我才不信呢！尤利克，為什么要忍受這種沒意義的痛苦呢？其實(shí)這都是我們的錯。我們早該想到的……”
她正在傷腦筋，可是門房服務(wù)生已經(jīng)等著要把車門打開了。
“我可以帶您去大使館，他們有一些房間是給雇員用的……可是如果這樣，教科文組織那邊一定又會有意見。而且，您在那里可能還是自己一個人……”
她看了看她的手表。
“……要再安排，時間也有點(diǎn)晚了�！�
她沒再說話，而是看著他。
“我親愛的尤利克，還有另一個辦法。如果您愿意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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