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9節(jié) 死亡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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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寶山說自己從不信邪,但在野人山里的遭遇,真讓他觸摸到了魔鬼的呼吸。
補給連逃入隧道之后,迷失了路徑,無意間闖進了一片神奇浩大的洞窟,這些形成于上億年前的古洞,到處堆積著山丘般的象骸象牙,交錯的石灰?guī)r洞穴網(wǎng)與地下走廊,雖然寬闊平整得猶如隧道,有的地方甚至比幾個足球場加起來都要大,但它更是一片錯綜復雜的迷宮,不少區(qū)域都被濃霧封鎖,在前邊探路的偵搜分隊有去無回。
緬甸人木闞告訴連隊指揮官,這里恐怕就是野人山里的猛犸洞窟,他自稱熟識野象習性,有把握找到象門出口,于是在前帶路。引導車隊轉過一重重石炭扯成的帷幔,駛到一處低矮的洞窟中,這里上下高度僅有十幾米,但四周卻極其開闊,形似貝殼內部,地面上都是密集的皺褶,崎嶇難行,而且洞底也不是巖層,卻似某種植物,行到一半,便有許多車輛的輪胎開始陷了下去。
指揮官發(fā)現(xiàn)不妙,他急忙命令補給連放棄車輛,徒步按原路撤退,誰知洞底被沉重的卡車壓迫,竟然裂開了一條巨大的縫隙。裂縫深處濃霧彌漫,還沒等補給連明白過來是怎么回事,整個車隊就全部墜入了霧中。
錢寶山和木闞所在的那輛道奇式卡車,正好落在了一株沉沒于地底的古樹上,車里的人被跌得滿頭滿臉都是鮮血。他們聽到其余車輛里有人在大聲呼救,但轉瞬間就沒了動靜,也不知出現(xiàn)了什么險情,急忙從車上跳下來,想要過去接應。不料十轱轆美國造壓垮了一段樹根,古樹底下則是條積水的深渠。錢寶山在霧中不辨方向,一腳踩空,身體立刻向下陷去,木闞在后邊本想將他拽住,結果被錢寶山一帶也陷在坑中。倆人都沿著樹根滾入了陰冷的地下洞窟里,險些被水嗆死,等他們掙扎著爬出來,用身上的手電筒照亮,再次攀回高處,發(fā)現(xiàn)剛才掉下來的地方,已被陷落的卡車輪子堵住了。
司馬灰等人聽對方說到此處,才知道出現(xiàn)在地下叢林里的十轱轆美國造,果然是從高處掉下來的,難怪車體全都明顯遭受過撞擊。那株巨大的憂曇婆羅果實,形成了一道覆蓋在古城上的傘狀繭,這層繭的中間,有個沒有濃霧的空殼子,第六獨立作戰(zhàn)工程團補給連為了躲避日軍追擊,從迷宮般的猛犸洞窟里誤入其中,結果整個車隊都掉進了地底,而且全部人員都被濃霧吞噬掉了,只有錢寶山和木闞兩個人得以幸存,但隨后他們又遭遇了什么?如何能夠人不人鬼不鬼的在這與世隔絕之處生存幾十年?那個緬甸人木闞現(xiàn)在是死是活?
錢寶山繼續(xù)說了后面發(fā)生的事情:他和木闞二人,落在一個陰暗潮濕的洞窟里,周圍死氣沉沉,不見半個人影,叫天天不應,求地地不靈,呼風風不至,喚雨雨不來,精神幾乎都崩潰了。也不知在隧道里摸索了多久,無意間鉆進了一個很深的山洞,洞內玉磊高砌,綠茵平鋪,生長著許多地菌和漿果,肉厚多汁,味道很苦,但可以食用。
二人心中發(fā)慌,胡亂吃了一些果腹,再往前走,就是這條藏有暗河的寬闊隧道,越向深處走,越是陰森森的黑氣彌漫,讓人心寒股栗,駐足不前。
錢寶山便有心要往回走,可這時木闞透露了一些很不尋常的事情,他說早在一千多年以前。野人山大裂谷,曾是顯赫一時的占婆王朝供奉吠陀諸天的神宮,相當于國廟。占婆人征服直通王國后,將俘獲的奴隸和大批技藝精湛的能工巧匠,都集中于此建塔。前后兩百年間大興土木,竟然建造了大小一萬三千座形態(tài)各異的石塔,并將占婆珍寶遍埋塔下。當時的山峰上宮闕環(huán)繞,群塔如林,隨便登上其中任何一座,信手所指,手指的方位必然會有高塔聳立,每當落日時分,太陽的余暉和滿天云霞,就會將塔林鍍成黃金色,然后才緩緩沉入重巒疊嶂之中,凡是目睹過這一奇觀的人,無不感嘆其輝煌威嚴不可逼視。
不過這野人山雖然地勢奇絕,卻是個沙板山,山體里邊的巖層下都是空心,莽叢覆蓋的神廟底部就是一片地下湖。終于水脈下陷,山體塌毀,無數(shù)古塔連同附近的叢林植物,全都沉入了無底深淵,從此形成了野人山大裂谷。
說野人山裂谷內部是無底深淵,一點都不為過,原來地下湖水脈枯竭無蹤,但湖底卻存留著無邊無際的大泥盆,塌陷下來的古城和叢林,都被奇深莫測的淤泥和沼氣托住,懸浮在了萬頃淤泥之上,隨時都有可能繼續(xù)向下沉沒。
這場突如其來的大災難,使占婆王朝大為恐慌,他們遣人深入地谷,見到那座四百萬寶塔之城損毀得十分嚴重,便認為天地滅卻,是神佛震怒,亡國噩兆。
當時的國主是阿奴迦耶王,他為圖后計,命人熔煉黃金,將四百萬寶塔的盛景鑄造在城壁上,金磚重重疊壓,構成了一個奇怪的蜘蛛形建筑。所以也將這些金磚稱為四百萬寶塔之城,以留待將來復國之用。
但誰都不知道當時占婆人為何會有如此之多的黃金。有傳說是古人擅養(yǎng)“聚金蟻”,鑄城使用并非純金,又說金磚實為金箔,里面其實都是石磚。因為這種事在緬甸很常見,仰光便有數(shù)座高入云霄的大金塔,外邊就是覆以金箔,遠望猶如幾尊大金葫蘆,摩天接地,恢弘浩壯,單單是貼嵌在其表面的黃金和寶石,也多得難以估量。
裂谷里的水脈消失后,山體內生長出上古奇株憂曇婆羅。逐漸將沉入地底的黃金蜘蛛城緊緊包裹,濃霧從此籠罩了一切。占婆人又將地面上殘存的建筑徹底破壞,并留下惡毒的詛咒,蟒蛇與古塔守護著阿奴迦耶王的秘密,誰妄圖窺覷占婆王朝的寶藏,死神之翼就會降臨在誰的頭頂。
此后占婆王朝果然逐漸走向消亡,不過這個古老的民族在越南和老撾北部,仍具有一定勢力,甚至可以說近幾百年來,整個越南的歷史,就是一部越人與占人的交戰(zhàn)史。但到得今時,殘存下來的占婆后裔。早因年深日久,忘卻根本,已經(jīng)參悟不出前人留下的暗號,唯獨一些撲朔迷離的古怪傳說流傳至今,說是:“那座古城沉入了地底,飛蛇穿行的濃霧籠罩著裂谷。”誰也解釋不清,這究竟是預言還是暗示。
野人山大裂谷中的濃霧來自地底植物,相傳這種憂曇婆羅的霧狀花冠懼水,但野人山裂谷地勢特殊,若無狂風暴雨引動山洪,很難驅散濃霧。而占婆人在城墟底部,開鑿了若干條蛇腹形洞窟,叢林殘骸里又布有許多積沙滲水的豎井,洞底積水成渠,那些布滿暗河兩側的石俑,都是張口空腹,并與古城底下的泥沙相連,可以起到調節(jié)水位的作用,有積水的區(qū)域就不會有霧氣出現(xiàn),所以這些隧道是野人山裂谷里唯一安全的地方。
木闞并不是殘留在緬北的占婆后裔,他之所以知道這些隱情,是因為在英國殖民統(tǒng)治時期,他是緬籍英軍,曾專門協(xié)助英國探險家到處收集情報,可還沒等英國人準備挖掘阿奴迦耶王的財寶,日軍就已經(jīng)占領了緬甸。
后來盟軍反攻。收復了大片失地,木闞就被征為了隨軍的通譯,不想這次跟著補給連執(zhí)行任務,居然闖入了許多探險家做夢都想進來的野人山大裂谷,也是始料未及。但是看此情形,其余的人現(xiàn)在恐怕都已遇難了,隧道里無路可走,外邊又被濃霧覆蓋,并且失去了聯(lián)絡,其余的盟軍部隊,根本不知道補給連進了猛犸洞窟,所以別指望能有救援。
木闞告訴錢寶山,其實四百萬寶塔之城,根本不是城池,它的里面只有唯一一條路徑,除此之外,并不存在任何別的空間。實際上整座古城就是一個通道,占婆王的一切秘密都在通道盡頭的黑墻之后,但那里面究竟是個什么情形,他就不得而知了。
木闞認為眼下只有想辦法到最深處看個究竟,或許能找到出口,因為占婆人是在地陷之后,才進入裂谷最底部建造古城,這地方實在太深了,不可能直接下來,在地下肯定藏有別的出口,盡管這僅是依理推測,無法確定。他又說:“相傳任何膽敢窺探阿奴迦耶王秘密的人,都會死于非命。眼下情況完全不明。萬一里邊真有惡鬼,就得把命搭上,不如先讓一個人進去。一旦遭遇意外,不至全軍覆沒。”于是木闞讓錢寶山在外等著,自己則帶槍深入隧道尋路?伤ザ环担∷颇嗯H牒,銀針落井,就此沒了蹤影,任憑錢寶山在外邊喊破了喉嚨,里面全沒一絲回應。
錢寶山認定木闞遇到了惡靈,多半已被生吞活剝了。他雖然是個當兵的,卻為人懦弱,向來沒什么主張,此刻膽怯起來,再也不敢接近木闞失蹤的那條隧道。出于人類求生存的本能,竟使他只靠吃山洞里生長的地菌。在地下隧道里支撐苦熬了三十年。錢寶山每天都要不停地和自己說話,否則連人類的語言都忘記了,而且久在陰晦之中,活人身上的氣息漸漸消失,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人是鬼,早已不抱生還之望,只等壽數(shù)一盡,倒頭就死也就是了?山裉焱蝗粏柭牭缴线叿路鹛毂赖亓,隧道里的積水也隨即暴漲,還以為是有山洪灌進來了,就冒死爬出來看個究竟。他在黑暗中生活得太久,雙眼適應了這種環(huán)境,恰好看到司馬灰等人藏身在樹窟窿里歇息,他也不知道來者何人,倘若碰上進來尋找占婆王財寶的賊子,難免會被殺了滅口,所以只在暗中私窺,不敢近前。
錢寶山觀察了許久,覺得司馬灰等人不像匪類,直至那些枯萎消失的憂曇婆羅重新生長,濃霧也隨即出現(xiàn),四個幸存者又在密集的植物殘骸中迷失了方向,這才用信號燈將他們引入蛇腹隧道。
等錢寶山講完了經(jīng)過,就試探著問司馬灰等人何以到此。司馬灰只推說自己這伙人都是游擊隊,根本不知道野人山里埋藏著阿奴迦耶王的黃金蜘蛛城,因為途中受到熱帶風團襲擊,被迫逃進裂谷里躲避,又遇地面坍塌,才誤入此地。至于盟軍反攻緬甸后,世界風云如何如何變化。以及他們進山尋找蚊式特種運輸機、引爆地震炸彈等等緊要之處,則是只字未提。
那錢寶山對此也未多作深究,只是說天見可憐,讓他百死之余,還能在這里遇到同胞。他在隧道里轉了幾十年。對這里的地形了如指掌。發(fā)現(xiàn)隧道下邊就是沒底的大泥淖子,確實沒有任何出口存在,而且先前的震動,使廢墟下的洞窟出現(xiàn)多處崩塌,如今只有古城內部的主隧道里還算安全,而周圍的區(qū)域都被徹底堵死了,殘存的氧氣恐怕也維持不了多久,好在憑著人多勢眾,相互間有了照應,倒是能夠壯著膽子進去探個水落石出,總強似繼續(xù)困在地下等死。此時雙方隔著暗河,水中又有兇猛的鱷魚出沒,只能各自伏在隧道兩側的石臺上說話,暫時無法會合。
司馬灰早在黑屋謀生的時候,就已深知世事險惡。不得不處處防著別人一手,他越尋思越覺得這事不對,心想:“這個自稱是盟軍失蹤人員的錢寶山,編了套跟魯賓遜漂流記似的鬼話,就以為能唬得住我嗎?隧道里沒有惡鬼也就罷了,可如果真有惡鬼存在,絕對就是你這第五個幸存者了。”
司馬灰仔細看過徐平安的筆記,里面有很多關于第六獨立作戰(zhàn)工程團在野人山修筑公路的記載,他察覺到錢寶山所言,應該是半真半虛,里面有一定真實成分,諸如占婆王朝阿奴迦耶王的傳說,以及陷入地下叢林的美軍運輸車隊,還算比較可信,但涉及到錢寶山的身份和經(jīng)歷,則未必屬實,很可能是個冒充的。
這個疑惑讓司馬灰感到極其不安,野人山裂谷最深處,本是一個完全封閉的空間,古城下邊就是充滿沼氣的大泥盆,如果不是化學落葉劑使憂曇婆羅枯萎,令大量沉積在繭上的泥水落入地底,洞窟和隧道里的空氣,就根本不可能使正常人存活太久。除了憂曇婆羅這種不受環(huán)境制約的特殊植物,洞窟內也不該再有任何地菌出現(xiàn),最可疑的是對方?jīng)]有攜帶電臺,即便作為通信兵,帶著部二戰(zhàn)時期的SCR單兵無線電,在地底經(jīng)歷了這么漫長的時間,也早就應該報廢不能使用了。
從這些情況就可以斷定,這個自稱是錢寶山的老兵,肯定在試圖隱瞞什么,而且他從不敢以正面示人,形跡鬼祟異常,也不知在那頂M1鋼盔底下,究竟隱藏著一張什么樣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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