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9節(jié)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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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傍晚,門房告訴我有人找我。我跑出去一看,是他。我沒想到,陪他到京順路走,那是通向機場的公路,種植著大量的花樹。他問我能不能陪他吃飯,我已吃過晚飯了,還是爽快地答應了。他說那位老朋友給我打了幾乎滿分,讓他選我。在我之后,他又帶過一個漂亮的女畫家去,可是那位老朋友不給那女畫家高分。我告訴他,我要去廣州看在那兒做生意的好朋友梅惠子,第二天就走。
在廣州我天天看著旅館對面騎樓下的鮮花店,那兒已換好幾種花,茉莉沒了,堆滿菊花,我想到了他,可我想不起他的樣子。有一天我接到一個電話,居然是他。他第一句話問我在哪里?第二句話要我答應嫁給他。
我說要好好想想。
我回到上海,繼續(xù)上大學里的作家班。他除了電話就是一封封長信,催我到英國。第二年春天我才辦好留學手續(xù),飛到倫敦。他的家是一幢四家人合住各帶花園的套房,兩室一廳,廚房和浴室都小,放一個洗衣機都沒多余的位置,不過兩人住倒是很舒服。附近就是一個公園,還有一條清澈透底的小溪、19世紀最著名的社會主義畫家詩人威廉·莫里斯的手工場,溪水中古老的水磨轉動風車,周日有集市,售工藝品和南歐東亞食物,附近有一個全英國最大的超級市場,到地鐵則需要走二十分鐘路。對我一個從未有過家的人來講,這兒簡直就是天堂。
衣柜里是他從舊貨店里為我買的兩件大衣和一些裙子內(nèi)外衣,尺寸倒也合我身材。他燒好了土豆雞腿,蒸了米飯。那天晚上我們做愛。沒有想的那么好,也許不熟悉,男女初次如此并不稀奇。春天了,倫敦夜里還是冷得很,得點壁爐。火焰暖暖地照著我們,他拍了好些裸體照片。因為夜晚光線不對,那些照片大多模糊,只有我拿著紅蘋果依靠床的一張最清晰,聳著眉頭。當時我們開玩笑,認為之所以如此,是由于蘋果象征上帝不可寬恕的罪孽。
他說在北京曾見過十幾位各式女人,有幾位是文學圈里人,我聽說過名字。他大撒網(wǎng),想找一個做妻子的人。有的在見我之前,有的在見我之后。他和那位女畫家,在公園里談終身大事,他在公園里與她親熱。接下來發(fā)生的事,他像職業(yè)說書人,拍板叫一聲:“敬聽下回分解!
我談不上憤怒,他早就向我求婚,但不是結婚,即便是結婚,他也有權力改變主意,或許別人比我更適合做他下半生的伴侶。
只是別的人都不如我,他才最后下定決心和我。難道不容許人服裝店里挑來挑去,最后挑那看上去最愜意穿在身上最舒適的一件,后者更重要,冷暖自知。
好幾個晚上我都和他說到自己的身世,說到童年,說到十八歲離家出走,最后說到 1989年那個夏天的事。他眼睛濕潤地說:“可憐的你,一次次撿了一條命,相信我,我會對你好的,永遠愛你!
他有興趣看我寫的小說和詩,給出很好的指導和編輯。我對他又提到 1989年那些事,說得停不下來。他問我:“為何不把它們寫下來?”
我開始寫第一個長篇,那個全世界著名的廣場不是遠了,而是近了,每個人都在那兒盼望命運改變。我也在那兒盼望。因為盼不到,我才那么熱切地希望見他,盼望他可以帶我遠離北京,遠離中國,我對這個世界失望透了。
除了寫東西,他說我應該在上學之余找工作,他不可能養(yǎng)我。我英文不好,絕沒有好工作等我。他說你身段如此好,何不做攝影時裝模特兒,賺錢又多,又不需花太多時間。
有時他陪我,有時我一個人去。有一家時裝雜志要求嚴格,說我腰上有贅肉,必須減去。有一個星期我就只喝水和吃水果,做仰臥起坐,立竿見影,身材尺寸合格了。我能賺錢了,他的興趣大起來,在電話簙黃頁上找電話找公司。有一天他說拍私人電影更好,找到一家公司,按小時付酬。第一個顧客,一個頭發(fā)微卷的英國中年男人,拿著錄像機,要我先拍情愛戲,脫得一絲不掛。我很生氣,拉開門走了。
回家后他很失望。他讓我看性愛場面的錄像,那段時間我夢里全是黃的陰莖白的陰莖,粉紅深紅的陰道,光身子的人堆疊在一塊,集體性交,感覺不到性感,相反覺得他們是性機器。
時間過得非?,三個月過去,若是結婚,可隨英國籍的他拿到綠卡,或是重新申請學生簽證。對此,他猶豫不決。
結婚或是不結?他躺在地毯上,痛苦地想,像苦惱萬分的哈姆雷特。
他愁眉苦臉,最后是他的一個英國女朋友給他下了決心,結婚并不會給你帶來災難,你怕什么?
怕什么?不必怕。他想通了,馬上開車帶我去選結婚戒指。
我們?nèi)ギ數(shù)亟烫靡娚窀福匆?guī)定得有兩周做禮拜我們必須在場,神父要問在場人:這兩人愿意結為終身伴侶,有人反對嗎?兩周下來,沒人反對,才可結婚。我們第二次做完禮拜后,去附近公園走走。下雨了,兩人躲在一棵老橡樹后,神父打著雨傘經(jīng)過,他朝我們笑笑。神父走后,天上出現(xiàn)了一道彩虹。
他望著彩虹良久,然后說:“這是吉祥之兆!“他緊緊地擁抱我。
舉行婚禮的那天上午,我們?nèi)ジ浇粋黑人和藝術家喜歡居住地,幾乎每天那兒都有集市。我挑到一件粉白鑲銀片的像旗袍又不是旗袍的禮服,沒中式旗袍慣有打結的領口,一試,非常合身。攤主只要五鎊。又到另一家選了一頂白網(wǎng)眼的帽子,這個帽子倒要三鎊。我在帽檐系上一根紫色的綢帶,這帽子馬上有了自己的靈魂。
下午在教堂,來的都是他的學生和大學里的同事。神父看見那么多英國人會說中文,嚇了一跳,才說以前以為他是唐人街的老板,弄了一個年輕的中國姑娘來假結婚。我和他面面相覷,對神父之說,抱以理解之笑容。
參加婚禮的女客都問我,這身婚禮禮服在什么地方買的,真漂亮!多少錢?
我該怎么回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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