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節(jié)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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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洛姆《愛的藝術(shù)》
自私和自愛遠(yuǎn)不是同一的,它們實際上是對立的。自私的人,愛自己不是太多而是太少,事實上他仇視自己。缺乏對自己的喜愛和關(guān)心,只不過表明他缺乏生產(chǎn)性能力,只能使他空空如也,處處不如意。他必然是不幸福的,必然是焦慮地謀劃著從生活中撈取滿足,而他本人又妨礙著自己獲得滿足。他看起來是太關(guān)心自己了,但實際上他只是用一種不成功的企圖掩蓋和補(bǔ)償真正的自我關(guān)心的失敗。弗洛伊德認(rèn)為,自私者是自戀,好像他從他人那里收回了他的愛,并把這個愛轉(zhuǎn)向他自己。的確,自私的人沒有能力愛其他的人,但是,他們也沒有能力愛自己。
如果把自私和對他人的過分關(guān)注——譬如,在一個過分掛念孩子的母親身上所能見到的那種關(guān)注——作一比較,那么理解自私就更容易了。盡管那個母親自覺地意識到她對孩子特別溺愛,實際上,她對其所關(guān)心的對象有一種深深壓抑著的敵視。她之所以過分地關(guān)心孩子,并不是因為她十分愛她的孩子,而是因為她不得不以此來補(bǔ)償她所全然沒有的愛孩子的能力。
這種自私本質(zhì)的理論在心理分析學(xué)家對神經(jīng)病患者的“無私”所進(jìn)行的治療中得到證實!盁o私”是在為數(shù)頗多的人身上出現(xiàn)的一種神經(jīng)病癥。但這些人通常并不為這種癥狀所煩擾,而是為與此相關(guān)的其他癥狀所煩擾,如消沉、疲勞、沒有能力工作、性愛關(guān)系的失敗等等。他們不僅沒有感到無私是一種“癥狀”;相反,無私常常是這些人引以自豪的唯一性格特征!盁o私”的人“自己不需求任何東西”,他“只是為他人而活著”。他認(rèn)為自己無足輕重,并以此為榮。但是,使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盡管他是無私的,他卻并不幸福,他與最親近的人的關(guān)系并不令人滿意,這使他感到非常困惑。心理分析表明,他的無私并非和他身上的其他病癥無關(guān),而是他身上的病癥之一,而且事實上常常是最重要的病癥。他沒有能力去愛,也無法享受任何東西,卻充滿著對生活的敵視,盡管他表面上是無私的,而內(nèi)心深處卻隱藏著一種難以覺察到的強(qiáng)烈的自我中心感。只有當(dāng)他的無私也被理解為是他的病癥之一,從而糾正他的全部病癥的根源——缺少生產(chǎn)性能力,這個人的病才能好起來。
無私的本性在影響他人時變得特別明顯,在我們的文化環(huán)境中,它常常體現(xiàn)為“無私”的母親對孩子的影響。她認(rèn)為通過她的無私,孩子便會體驗到什么是被愛,什么是學(xué)習(xí),什么是去愛。然而,她的無私所帶來的結(jié)果和她的期望卻截然相反。孩子并沒有表現(xiàn)出確信自己被愛著的那種幸福;他們焦慮、緊張、害怕母親的非難并急于實現(xiàn)母親的期望。通常,他們受隱藏在母親身上的對生活的敵視的影響——他們只是感覺到而沒有清楚地認(rèn)識到這種敵視——最后,他們自己也染上了對生活的敵視。總之,“無私的”母親的作用和自私的母親的作用并沒有什么區(qū)別,確切地說,前者往往更糟糕,因為母親的無私使孩子們不愿去批評她。他們覺得不該讓她失望;他們受到的教育是在德行偽裝下的對生活的厭惡。如果有機(jī)會研究一位真正自愛的母親的影響,那么您就能懂得,被一個自愛的母親所愛比其他任何東西都更能使孩子體驗到什么是愛、享樂和幸福。
最能概括這些自愛思想的,莫過于艾克哈特大師的這段話:“如果你愛自己,你就會像愛你自己那樣愛其他的每一個人。只要你對其他人的愛不及對自己的愛,你就不會真正地愛你自己,但是如果你同樣地愛所有的人,包括愛你自己,你就會愛他們像愛一個人,這個人既是上帝又是人類。這樣的人就是一個愛自己、同樣也愛其他所有人的偉大而正義的人!
——弗洛姆《愛的藝術(shù)》 愛自己的骨肉不足為道
博愛是平等的愛。但是即使我們是平等的,我們卻常常不“對等”。因為我們是人,我們?nèi)夹枰獛椭。今天是我需要幫助,明天是你需要幫助。但是這種需要幫助并不意味著這個人無依無靠,其他人則是有力量的。無依無靠是瞬息的,人自己的腳有站立和行走的能力卻是永久的和共同的。然而,愛無依無靠的人,愛窮人和陌生人,則是博愛的開始。愛自己的骨肉不足為道,動物也愛它的后代并且照顧它們。無依無靠的人愛他的主人,因為他的生活有賴于主人;孩子愛他的父母,因為他需要他們。只有愛那些對實現(xiàn)某種目的幫不上什么忙的人,愛才會開始顯示出來。值得注意的是,在《舊約全書》里,愛的中心對象是窮人、陌生人、寡婦和孤兒,甚至是民族的敵人——埃及人和埃多米人。通過對無依無靠者的同情,人開始對他的同胞產(chǎn)生了愛;在自愛時也愛著需要幫助、軟弱和不安全的人。同情意味著認(rèn)識和認(rèn)同。《舊約全書》說,“你們知道陌生人的心了,因為在埃及的土地上,你們也是陌生人……因此愛陌生人吧!”
——弗洛姆《愛的藝術(shù)》
母愛的本質(zhì)
孩子必定是要長大的,他必定要離開母親的肉體,離開母親的乳房,最終他必定成為一個完全獨(dú)立的人。母愛的真正本質(zhì)是關(guān)心孩子的成長,也就是說,希望孩子與自己分離。這里體現(xiàn)出母愛和性愛的根本區(qū)別。在性愛中,本是分離的兩個人成為一體;在母愛中,本是一體的兩個人分離為二。母親必須容忍分離,而且必須希望和支持孩子與她分離。正是在這一階段上,母愛成為一個至為困難的任務(wù),它要求無私,要求能夠給予一切,而且除了所愛者的幸福以外一無所求。也正是在這一階段上,許多母親未能完成母愛的任務(wù)。自戀、盛氣凌人、占有欲使得婦女只有在孩子尚小的時候才能成為一個“愛”孩子的母親。只有真正愛著的婦女,只有把“給予”看成比“接受”更為幸福的婦女,只有堅定地植根于自身存在的婦女,才有可能在孩子與她分離的時候,成為一個真正的母親。
自身一無所求而只為孩子成長的這種母愛或許是最難以實現(xiàn)的愛之形式,同時也是最容易使人誤解的,因為母親愛她幼小的嬰兒實在是再容易不過的了。但也正是由于這種困難,因此對于一個女子來說,只有她能夠愛丈夫、愛他人的孩子、愛陌生人、愛全人類,只有她能夠愛,她才是一個真正愛著的母親。一個不能在這個意義上愛的女子,只有當(dāng)孩子尚小時,她才能做一個慈愛的母親,但是她不能做一個愛著的母親,這里,檢驗的標(biāo)準(zhǔn)是看她是否愿意承受分離,并且在分離后繼續(xù)愛著。
——弗洛姆《愛的藝術(sh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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