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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前位置:圖書頻道 > 綜合其他 > 精彩的語言藝術(shù):世界著名藝術(shù)家激情放言 > 第 3 章 唐雨生 譯歌德——莎士比亞紀念日的講話
第5節(jié) 吳美琪 譯杜拉斯——酗酒

杜拉斯(1914—1996)生于越南,父母是小學教師,18歲返回祖國法國,在巴黎、在大學攻讀法律、數(shù)學、政治學。她是法國當代最著名的女小說家、劇作家,同時又是一個富有傳奇人生經(jīng)歷、驚世駭俗叛逆性格、五色斑斕愛情的藝術(shù)家。代表作有小說《情人》《抵擋太平洋的堤壩》,劇本《廣島之戀》《長離別》等。1958年出版的小說《麾狄拉特干達畢業(yè)》而被譽為新小說代表作家之一。

最近幾年夏天我就一個人生活在諾弗勒,大量飲酒,到周末才有人來。一個星期,我就一個人住在一座大房子里,在這樣的情況下,酗酒自有其涵義。飲酒使孤獨發(fā)出聲響,最后就讓人除了酗酒之外別無所好。飲酒也不一定就是想死。但沒有想到自殺也就不可能去喝酒?啃锞苹钕氯ィ蔷褪撬劳鼋阱氤叩鼗钪?耧嬛畷r,自殺也就防止了,因為有這樣一個意念:人死了也就喝不成了。起初,我是逢有節(jié)慶日才喝酒,開始是喝幾杯葡萄酒,后來喝威士忌。后來,在41歲的時候,我遇到一個人,他的確是愛酒的,他每天都喝,喝得適度。很快我就把他超過了。這樣,持續(xù)有10年之久,一直喝到肝硬化,吐血,我有十年不再喝酒,這是第一次。后來我又開始喝,過后我又停止不喝,我也不知道是為什么。后來煙也不抽了,只是在又開始喝酒的時候煙又抽了起來。因此第三次我中止喝酒。我從來沒有吸過鴉片,也沒有服用過大麻。我曾經(jīng)每天“服用”阿司匹林制劑有15年時間,麻醉品我從來沒有用過。開始我喝威士忌、蘋果燒酒,這類我叫做淡而無味的酒,還有啤酒,韋萊馬鞭草酒——據(jù)說對肚臍尤其有害。最后我開始喝葡萄酒,而且喝起來從不中斷。

酒一經(jīng)喝上,我就成了一個女酒鬼。我就像一個酒鬼那樣接連不斷地喝。我喝得把所有的人都拋在后面了。我開始在晚上喝,后來中午也喝,再后來早晨也喝,以后在夜里也喝上了。每天夜里喝一次,后來是每兩小時喝一次。我從來沒有用過別樣的麻醉品。我早就知道,如果我逞英雄逐步升級,那將是快速的。我總是和幾個男人一起喝。酒精一向是和性暴力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的,酒使它輝煌燦爛,因此它是不會溶解消散的。不過這是在精神上,那種快感的實現(xiàn),酒可以取而代之,但不能代之而行。有性迷狂的人一般并不是酗酒者。酗酒者,即使是“屬于污水溝的水平”,仍然還是知識分子。無產(chǎn)階級如今已經(jīng)是一個比資產(chǎn)階級更有其知識的階級,也有酗酒的傾向,全世界都是如此。體力勞動無疑是男人所從事的工作,這種工作讓男人直接訴之于思考,所以也傾向于飲酒。請看看思想史便可以知道,酒精促使人說話。這就是那種所謂精神性之所在。甚至可以達到邏輯性精神錯亂的境地,這也是理性試圖去理解這個社會為什么是這樣、為什么“不公正統(tǒng)治一切”、一直到迫使人發(fā)狂——理性一向是以同樣的失望而告終。一個酒鬼有時粗魯,但極少是猥褻的。他有時憤怒,殺人,當他喝得過量,他可能又返回生活惡性循環(huán)的開端。有人說到幸福,說那是不可能的,但他知道這個詞語意味著什么。

人們?nèi)鄙僖粋上帝。人們在青年時期,一旦發(fā)現(xiàn)那是一個虛空,又對之毫無辦法,因為那本來就是子虛烏有。醉酒于是用來承受世界的虛空、行星的平衡。行星在空間不可移動地運行,對你來說,還有那痛苦掙扎所在地專有的那種默無聲息的冷漠。一個喝酒的男人就是行星際的人,他在行星際空間移動。他守候在那里。酒不可能提供什么慰藉,它不能充實個體心理空間:它只能頂替上帝的缺失。它不能安慰人。相反,酒能在人的瘋狂之中將人強化,酒能把他轉(zhuǎn)移到至上的境界,人在那里就可以成為他的命運的主宰了。酒對于人的這種功能,最根本最重要的一點是創(chuàng)造幻象,在其中,任何人的存在,任何女人,任何詩,任何音樂,任何文學,任何繪畫,都不可能代替酒。酒在這里取代了創(chuàng)造。酒對于信仰上帝和不信仰上帝的那一部分人,就是這樣起作用的。酒是貧瘠的。人在沉醉之夜說出來的話語在白晝到來時就隨同黑夜一起歸于無有。沉醉什么也不創(chuàng)造,沉醉在話語中是行不通的,它使智力昏暗,使心智沉眠不醒。我在酣醉中說話;孟笫峭暾模耗阏f出的事,沒有人再去說它。酗酒并不創(chuàng)造任何可留存的東西。那是一陣清風。像話語一樣。我曾在醉酒中寫作,我有能力使沉醉采取尊重態(tài)度不要讓我感到酗酒之可怖。我從來不喝得爛醉如泥。我從來不快速狂飲。我不時地喝,不喝到昏醉,沉酣不醒,我從人世中退身而出,可望而不可即,但并不喝成酩酊大醉。

一個女人喝酒,那就像一個動物、一個小孩喝酒一樣。酗酒因為是女人,因而引起公憤,成了丑聞:一個酗酒的女人,那是罕見的,也是嚴重的。無異是冒犯神圣。在我周圍,我就見識過這種公憤。為了表示有力量公開對抗,譬如說,夜里只身一人去酒吧,我經(jīng)常需在喝過酒之后才這樣做。

對什么人說:你喝得太多了,永遠是為時已晚,太遲了!澳愫鹊锰唷薄_@樣說不論在什么場合都是牽強的,令人不快的。誰是酒鬼,他本人根本不知道。在百分之百的場合下,人們聽到這樣的消息,都認為是一種冒犯,他說:“你對我說這個,那你是對我心懷不滿。”至于我,對我這樣說,可我早已病入膏肓不可救藥了。在這里,我們都處于根本不容許動一動的空間范圍之內(nèi)。人們聽任許許多多人死去,已經(jīng)達到這樣的地步。我相信服用麻醉品不存在這種引起公憤的事。毒品完全把服用毒品的個人從人類隔絕開來。毒品并沒有把一個人拋到外面去,丟棄在街上,也沒有促成一個無處棲身的流浪漢。酗酒,那倒是在街上,在收容所,還有其他許多酒鬼。服用毒品,為時很短,很快就死掉,患上失語癥,無聲無息,緊閉門窗,僵在那里不動。不喝酒,就得不到任何慰藉。自從我不再喝酒,我對我曾經(jīng)酗酒總是懷有體恤之情。我的確喝過好多好多。后來他們跑來幫助我,這時我就講我的故事,喝酒的事,我閉口不談。很簡單,簡單得簡直人無法置信,真正酗酒的人,無疑是最單純的人。處在這樣的境地,假裝痛苦那才是痛苦。流浪漢并不是不幸的,說這種話未免愚蠢,因為他們從早到晚十足24小時都在酩酊大醉之中。他們所過的生活,除開大街,便無處可活。1986年至1987年冬季,他們寧可面對死亡、嚴寒的危險,也不愿去領(lǐng)取收容所過夜發(fā)放的一公升紅葡萄酒。人人都在研究他們?yōu)槭裁床辉高M收容所,其原因也就在這里。

最難熬的并不是夜里的幾個小時。如果患有頑固性失眠癥,那顯然最為危險。家里不應(yīng)存有一滴滴。有一類酗酒者僅僅是從喝一杯葡萄酒開始,我就屬于這一類。我可不知道醫(yī)生給我戴了一頂什么帽子。

那就好比一座發(fā)電廠在運轉(zhuǎn)中,一個酗酒者的人體,仿佛各個不同部分由人身全部聯(lián)結(jié)起來組成整體。腦居于首位,這就是思想。首先是在思想上,其次是身體,他認為那就是幸福因為有所得,于是,一點一點滲入吸收,于是,上路——是這個詞:上路了。一段時間過去,就會有所選擇:一直到無知無覺,主體正身喪失,或者停留在幸福初露端倪的狀態(tài)之下。每一天,都可以說是死去了,又可以說還活著沒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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