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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節(jié) 第三章

“呃……”

喉嚨干得厲害,宛如無數(shù)細針在扎。我掩口咳嗽,揉了揉微微抽痛的太陽穴,正要爬起身來,奈何渾身上下沒有半分力氣,只得放棄。

裴少卿立馬擰緊了眉尖,不滿道:“身體不好便乖乖躺著,別亂動!痹捔T,略略抬手,小喜子忙奉上清茶。他扶起我,小心地將茶水喂我喝下。

喉頭的干痛緩解了幾分,我有些受寵若驚,遂對他扯出笑,道:“微臣惶恐,多謝皇上!

他替我掖好被子,輕哼道:“你還知道惶恐?那你知不知道你在上朝當眾暈倒?太醫(yī)說你外邪入心,勞累過度,怕是幾日未曾好好休息。你倒是給朕解釋解釋,這是怎么一回事?”

不待我回答,他抓起我的手,質問道:“還有,你的手上的針孔是從何而來?”

在暖燈的映照下,我的十指顯得紅腫不堪,布滿星星點點的血痂。如此看去,像極一根根紅蘿卜,其形容之猙獰,連我自己都嚇了一大跳。

我:“……”

裴少卿先是一愣,繼而面含慍怒,眸光灼亮迫人,其中似有滔天的怒火,“難道……姜譽虐待你?”

我噎了噎,啼笑皆非道:“當然不是!”這想象力也太豐富了。

“不是最好!彼嫔造V,又道,“你且如實地告訴朕,不得有半句虛言!”

我暗自一驚,不自在地抽回手,干笑道:“皇上圣明,微臣絕不敢有所欺瞞。不瞞皇上,微臣近日不知為何有些失眠,晚上睡不安穩(wěn),稍有風吹草動便會醒來,并不是幾日未曾休息。至于這手……微臣閑來無事想學刺繡打發(fā)時間,初學者難免被針扎幾下,微臣又笨手笨腳的,這才弄傷了十指。微臣不礙事,過幾日便會好的!

裴少卿沉默不語,只是一眨不眨地盯著我看,仿佛在研判我的話是真是假。

我不自在地別過臉,道:“天色不早了,微臣要回家了。今日深感皇上隆恩,微臣不勝惶恐,定當銘感于心,此生效盡犬馬之勞以報答皇上。微臣、咳咳、微臣叩謝皇上……”說著,強撐著身子爬起來向他叩謝恩典,不料,腳剛一沾地,整個人便歪歪斜斜地倒過去……瞬間倒在了他的懷里。

“還不肯說實話,你當朕三歲小孩嗎?”他順勢摟住我,眸中怒火更盛,唇畔勾起一抹冷淡的笑意,道,“昨日你說你為了照料你師父,整夜不曾休息,現(xiàn)在卻對朕說你失眠?還有,你身為一國之相,竟然閑得要學刺繡來打發(fā)時間?奏章都看完了嗎?你這是在諷刺朕嗎?”

我忙低頭,作惶恐狀道:“微臣不敢!”

他伸手挑起我的下巴,一字一字說:“你不肯說實話也沒關系,朕親自去問姜譽便是!

我大驚失色:“不要!”我不想把事情鬧大,更不想讓師父知道。

他一把將我橫抱起來,冷笑道:“為什么不要?扶嫣,你怕什么,怕姜譽知道?你不是要回家嗎?無妨,朕送你回去。小喜子,備馬車。”說話時,還不忘劈手拎過一件大氅罩在我身上。

小喜子得令,一溜煙地跑了下去。

我急道:“皇上,有話好說,您先將微臣放下來!”

裴少卿根本不聽,無論我如何使勁掙扎,始終死死地將我箍在懷中,不給我半分逃離的機會。單論力氣我本就糾纏不過他,加之人在病中,便更不是他的對手了。

一路走去,宮人驚呼不及,皆紛紛避讓。

裴少卿視若無睹,徑直將我抱上馬車。那張俊臉又臭又冷,渾身上下無處不散發(fā)出森冷的氣息。車廂中燃著暖爐,分明溫暖宜人,我卻依稀感覺比寒冬臘月冰天雪地更加凍人。

皇城到相府的路并不很遠,最多不過一炷香的工夫,但今日我卻覺得這一炷香比一個時辰還要漫長。

兩相沉默許久,他忽然開口:“扶嫣,你自己尚且不能照顧自己,還說什么終生不嫁,陪伴你師父?”語意熾熱而低沉,像一把匕首直刺我的心窩。

我心下一凜,豁然睜開眼,恰好撞進那雙深邃似海的鳳眸中。想說些什么來反駁他,思量半晌,終究是無言以對。

他又涼涼道:“話說回來,姜譽還算得上男人嗎?自己的徒弟都不能好好照料,虧朕還指望他還朝理政、照料社稷萬民,真是瞎了眼。”

懾于他的淫威,我只敢小聲抗議:“這事不能怪師父,他只是不知道而已……”

裴少卿瞪我一眼,冷哼道:“你師徒二人同住一個屋檐下,朝夕相對,你如何他會不知道?事到如今你還向著他說話,敢情是朕多管閑事了?”

我撇撇嘴,不再說話。索性閉目養(yǎng)神,眼不見為凈。

到了相府,他先行下馬車,我不敢遲疑,忙不迭爬起身披上大氅準備下去。一只腳尚未來得及邁出去,眼前便有一雙手伸了過來。

我的身子驀然一僵,知道他是要抱我的意思,心中千萬個不愿意。然而,視線觸及他那寒若冰霜的臉……好吧,我兩眼一閉,從容就義。

今夜夜色明媚,月色皎潔如水。相府外,春紅妖嬈綻放。

小喜子向前敲門,我僵硬地躺在裴少卿懷里,心下驀然生出一種慷慨赴死的悲壯情懷。

“小姐,您可算回來了,老爺?shù)饶睉T的小廝見到裴少卿,忽然住口,微微有些驚詫。視線落到我身上,神色陡然變得復雜起來。但很快他便回過神,惶惑地行禮,“奴才參、參見皇……”

裴少卿掃都不掃他一眼,抱著我徑直踏進相府大門,倨傲道:“叫姜譽速來見朕!”說話時,熟門熟路地向我的起居之所醉霞苑走去。

深更半夜將相府攪得雞飛狗跳,這種事只怕也只有裴少卿才干得出來。

眼看事態(tài)朝著無法控制的方向飛速發(fā)展,我不禁暗自焦急,倘若讓師父知道了這事,知道了我那些不敢更不能言說的小心思,只怕今生今世我都無法再坦然面對他。可眼下,裴少卿一副偏要將事情鬧大的模樣,我該如何阻止他呢?

不多久的工夫,只聽“砰”的一聲,醉霞苑的門被他一腳踹開。

我被他嚇了一大跳,斟酌著開口:“皇上冷靜!門是無辜的……”

他斜睨我一眼,鳳眸中若有一道冷光飛速閃過。我渾身一哆嗦,說到一半的話戛然而止,深以為此刻還是不要觸他的逆鱗比較好。

書蓉站在門口,目瞪口呆地望著我們,嘴巴張得可以放下一個雞蛋。

我故意清了清嗓子,本打算以眼神示意她千萬別讓師父過來醉霞苑,奈何裴少卿委實眼尖得厲害,一下便看破我的心思,稍稍挑了挑眉,仿佛在警告我別耍小聰明。

我默默地垂眸,心中暗恨不已。

裴少卿將我放在床上,書蓉忙跟進來,手疾眼快上來幫我蓋好被子。趁此良機,我快速向她比口型:快去告訴師父,千萬別來醉霞……

最后一個字尚未來得及說出口,只聽裴少卿悠然道:“姜譽好大的架子,區(qū)區(qū)一介平民竟敢讓朕再次等他。他該不會病得連床都下不得了吧?小喜子,你且去催他一催!

小喜子應聲退下,臨走前,還不忘向我投來一個節(jié)哀順變的眼神。

我無奈地扶額—蒼天啊,大地啊,誰能告訴我裴少卿到底想要干嗎。

他站在床頭,一言不發(fā)地盯著我看,我被他看得心里直發(fā)毛。忽然間,他俯下身來,附在我的耳畔輕輕吹氣道:“扶愛卿啊,待姜譽來了,朕倒要看看你說不說實話!

不知是不是我太過于緊張而產(chǎn)生錯覺,我分明感覺他的唇微微擦過我的耳畔,伴隨著溫暖濕潤的氣息,若春風般吹拂而過,激起我全身上下一陣戰(zhàn)栗。

我忙把腦袋往被子里縮了縮,怨念地嘀咕道:“微臣說的本來就是實話,師父來了,微臣也還是這么說!

他哼道:“死鴨子嘴硬!”

片刻之后,師父來了。

雖然早已料到,但此刻看見他身后跟著沈湄,我的心到底還是微微刺痛了一下,腦中不由自主地浮現(xiàn)出類似于“孤男寡女”“月黑風高”“共處一室”……之類的曖昧字眼。

師父身披外袍,盤扣尚未來得及扣好,顯然是匆匆趕來。

他拜倒在地,恭敬道:“草民姜譽參見皇上。未知皇上圣駕親臨,有失遠迎,還請皇上恕罪!迸S的燭火搖曳不息,師父垂眸跪在床前,蒼白的面色籠罩在一片陰影之中,難辨神色。

裴少卿背對著我,居高臨下地打量師父。半晌之后,也不曾讓他們起身,只是不冷不熱道:“沈太醫(yī)也在?”

沈湄回道:“回皇上,姜大人的病一直都是微臣負責照料,近幾日他舊疾復發(fā),扶相便留微臣在相府小住幾日,以便照料姜大人至完全康復!

她說的是沒錯,我這心里卻怎么都有些不太舒服。三言兩語便將一切都推到我身上,聽起來倒好像是我主動請求她住在相府……我偷眼望了望師父,他依然沒有任何反應。

裴少卿似是輕輕笑一聲,道:“沈太醫(yī)真是用心良苦,從前母后染疾病重時,卻也不曾見你如此上心。你既住在相府,朕倒要問問你,你只知姜譽有恙而不知扶相有恙,這是為何?”

沈湄面色大變,惶恐抬眸看了我一眼,很快便又低下頭去。師父亦是身形一頓,終于緩緩抬起頭向我望來。雖然相隔一定的距離,雖然只是一瞬的工夫,我卻分明在他眼底捕捉到了幾許震驚、幾許疼惜。

師父到底還是關心我的嗎?

我向他扯出一個寬慰的笑容,搖頭示意他我沒事。他靜靜地看著我,清亮的眼眸漸漸蒙上了一層黯淡不明的水色,終是垂眸不語。

沈湄顫聲道:“是微臣失職,請皇上降罪!

裴少卿道:“行了,你先退下。你既失職,相府也不用待了,明早回太醫(yī)院報到吧!

沈湄叩首道是,很快便退了下去。我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蒼茫的夜色中,雖然知道不應該,但心里仍是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痛快。

我擔心裴少卿因此遷怒于師父,見他又要說話,忙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袖。

他回過頭,意味不明地望我了一眼,下一刻,竟一撩衣袍坐下,順勢握住我的手,極盡溫柔地輕撫起來。他的手不如師父那般溫涼,指尖暖熱,緩緩拂過我紅腫脹痛的十指。

我下意識地想要抽回手,不料這廝驟然用力,將我的手緊緊捏住。牽動傷口,尖銳的刺痛使我不由自主地倒抽一口涼氣。

裴少卿皮笑肉不笑地瞟了瞟我,低聲道:“知道疼就別亂動!

我隱約猜到他的意圖,心中暗急,鉚足勁要睜開他的鉗制。但他似乎決心跟我杠上,我越是用力,他便捏得越緊。笑意透入眸中,隱約帶了幾分玩味。

十指連心果真不是虛言,盡管已是極力忍耐,我仍是疼得掉下了眼淚。

見我落淚,他立即松開手,眼中的笑意瞬間消失殆盡,臉上亦浮起幾許歉疚與悔意。我忙不迭將手收回被中,咬唇恨恨地瞪著他。

裴少卿垂眸一瞬,嘆息聲輕若煙云,用只有彼此才聽得到的聲音說:“對不起……”

稍頓,他轉而對師父道:“今日早朝,扶嫣突然暈倒,經(jīng)太醫(yī)診治,乃是由于外邪入心,疲勞過度所致。她身為一國之相,憂心國事也是難免,這便不去說它。但是姜譽,你且過來看看她的手,她說這是她閑來無事學習刺繡時不慎弄傷的,朕想聽聽你怎么解釋!

師父依言起身走到床邊,疑惑道:“嫣兒,你的手怎么了?”

裴少卿挑眉看我,眸光灼亮如火,好整以暇地等待我的回答。

視線在他們兩人之間打了個圈,我不禁暗自哀嘆,事到臨頭,只怕再想瞞也是瞞不住的,只得乖乖伸出手。

師父驀然一怔,仿佛極是震驚。他將我的手握在掌心,低頭看了許久,壓抑著顫抖的聲音道:“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被他這般注視著,我既是欣喜又是不安。若要我對他說實話,我萬萬辦不到,更何況還有其他人在場。思前想后,我還是決定依照先前的說法,對他道:“徒兒不敢欺瞞皇上,也不敢欺瞞師父,這傷口真是學習刺繡時弄傷的。若是師父不信,大可傳書蓉或是管家來問話。”

要認真追究起來,這也算不得謊話,頂多是避重就輕罷了。

師父側身道:“書蓉!

書蓉立即上前拜倒,奉上一軸畫卷,道:“回皇上、老爺,小姐所言非虛,近幾日她的確有傳繡娘來教習刺繡,這是小姐繪制的繡紋樣式!

好書蓉,夠機靈。

裴少卿接過畫卷,展開審視了許久,復合上遞給師父。師父一言不發(fā)地打量畫卷,面上仍然沉靜如水,也不知信是不信。我難免有些心虛,蒙蒙裴少卿算不得什么,可在師父面前說謊卻是開天辟地頭一遭。

“畫得不錯!迸嵘偾渖酚薪槭碌攸c頭。我暗松一口氣,險些以為可以蒙混過關時,他卻話鋒一轉,問道,“那刺繡呢?”

“刺繡……”我滿頭黑線道,“繡壞了,我扔了!

“朕不信!

“是真的……”

師父將畫卷遞還書蓉,本就憔悴的俊臉越發(fā)蒼白了幾分。他深望我一眼,眸中若有波光瀲滟。

有那么一瞬的工夫,我?guī)缀跽`以為他早已洞悉一切,我的謊言,我的慌張,甚至……我的心思。

裴少卿說:“姜譽,朕知道你早年為國事操勞,積勞成疾,落下了病根。但扶嫣怎么說也是你一手帶大,你為相有道,深得百姓愛戴,既能將許國江山打理得井井有條,為何現(xiàn)在卻連自己的徒弟都照顧不好?”

一席話如同一盆冷水兜頭澆下,涼意透骨而入,直逼心底。我急忙道:“皇上,此事怪不得師父,是微臣自己……”

“讓你師父回答!

我只得閉上嘴。

師父恭敬地跪在裴少卿跟前,淡淡道:“不肖小徒,勞動皇上圣駕,草民深感惶恐。只是這乃是草民的家事,還望皇上不要插手!

裴少卿笑道:“朕與你說的正是家事。此事朕考慮已久,扶嫣年紀不小了,也是時候成家立業(yè)。你既自顧不暇,便該找個真心相待之人,代替你好好照顧她一輩子。她自幼無父無母,唯有你這個長輩,你若沒有主意,不妨讓朕來替你拿主意,如何?”

這簡直……什么跟什么!難不成,裴少卿此行的真實目的是為我強行指婚!

我心急如焚,待要開口拒絕,卻聽師父沉聲道:“謝皇上恩典,恕草民辦不到!

“為什么?”裴少卿笑了笑,意味深長道,“你自是與旁人卿卿我我,卻不讓她嫁人,天下哪有這樣霸道的師父?”

“如皇上所言,嫣兒乃是由草民一手帶大,她的終身大事當由草民做主。她不愿意的事,草民不會勉強,也希望皇上不要強她所難!

我爬下床,跪到師父身旁,叩首道:“微臣叩謝皇上恩典,微臣的心意早已上皇上與太后說明,微臣愿意終身不嫁,伺候師父,陪伴師父,以報他……養(yǎng)育之恩!

“你愿終身陪伴他,但你可問過,他需不需要你的陪伴?”

這句話精準地刺到了我的痛處,它一針見血地提醒我,師父與沈湄情投意合,早已不需要我的陪伴,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

幾乎是一剎那的工夫,淚水迅速模糊了視線,盡管我死死咬唇,它卻仍然不爭氣地掉落下來。打在絳紫的官袍上,暈開幽深的一片。

恰在此時,忽覺左手一暖,原是師父輕輕握住了我的手。暖意透入體內,我訝異地抬起頭,他正淡淡地望著我,一如從前任何時候,明眸溫潤如珠,眼底笑意清淺。

師父……

半晌,師父抬頭看著裴少卿,堅決道:“得徒如此,是草民的福分。”

此話說完,三人集體陷入沉默。周遭的空氣有些凝滯,若非燭火依舊搖曳不息,我?guī)滓詾闀r光在此刻倏然靜止。

良久之后,裴少卿似是自嘲地笑了笑,道:“如此,算朕多管閑事。扶愛卿,這幾日你便不要上朝了,好生在家休養(yǎng),三日后準時起程前往江南。擺駕。”話罷,拂袖絕塵而去。

裴少卿走后,書蓉也退了下去,醉霞苑中只余下我與師父兩個人。

我主動請求去江南主持賑災之事并未事先告知師父,之所以會這么做,很大程度上是因為見到他與沈湄過從甚密,心里難過得緊,這才想要逃離帝都,自己好好靜一靜。眼下沈湄既已被責令離開相府,我再去江南好像也沒有太大的意義了。但圣旨一下,此事已是板上釘釘,我該如何向師父說明緣由呢?

我張了張口,想要說些什么,卻又有些無所適從;蛟S是想解釋我為何要去江南,或許只是想表達一下我此刻的欣喜。

方才那句“得徒如此,是草民的福分”便是再次委拒了裴少卿為我指婚。我心底萬分動容,多有望有人能來告訴我,我并不是自作多情,師父到底還是舍不得我離開。

分明有千言萬語想要對他說,可話到唇畔,卻不由自主地化作了一聲撒嬌似的呼喚:“師父……”

他坐在床邊,伸手摸了摸我的腦袋,柔聲道:“什么也別說了,快睡吧,師父在這里陪你!

雖然很想他留下陪我,就像小時候那般輕拍著我的背,溫柔地哄我入睡。但出于他身體考慮,我還是搖頭,道:“徒兒真的沒事,大概是這幾天批閱奏章太累,所以才會暈倒,休息兩日便會沒事的。師父,你身體尚未康復,還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他的手微微頓了頓,劃過發(fā)際一路向下,停留在我的臉頰上。掌心的溫度是恰到好處的溫潤,但我卻覺得像是一把火,瞬間便灼燙了我的臉,我的心。

“真的是因為批閱奏章?”

我沒想到他會這么問,不由得有些心虛,嘴上卻仍堅持道:“是、是的……”

“嫣兒!彼粗,原本清淺的目光忽然變得灼熱起來,“下次不可以這樣。”

我不解:“。俊

“為師早就說過,再貴重的賀禮也及不上你陪我好好吃上一頓飯。你看你把手傷成什么樣,還當朝暈倒,好在沒什么大礙,若是你有什么三長兩短,你讓為師如何是好?”

語意若嗔若憐,分明是在責怪,卻又極盡溫柔。此刻他在我身邊,握著我的手,熟悉的味道隱約飄來,我忽然覺得,能得他垂愛,便是吃再多苦也是值得的。

心里是這么想,面上卻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囁嚅道:“師父,你都知道了……”

“今早書蓉將包裹送到棲云軒,說是你送給為師的賀禮,原以為是你在成衣店買的,沒想到竟然是你熬夜做出來的。若不是方才見到那畫卷上的紋飾與衣袍上的一模一樣,你打算瞞我到幾時?不是說做給為師穿的嗎,怎么又讓書蓉丟掉?”

雖然嘴上賭氣說讓她丟掉,心里卻是一萬個舍不得。書蓉大概是看破我的心思,一個轉身直接丟到了師父手上。

我羞澀地將腦袋埋在被子里,只露出一雙眼睛望著他:“徒兒不是有意隱瞞師父,只不過恰好看見沈太醫(yī)也給師父做了一件衣袍。徒兒是第一次做衣袍,刺繡也是現(xiàn)學的,比不得沈太醫(yī)心靈手巧,還是不要獻丑的好……”

師父微微一愣,道:“誰說沈太醫(yī)給我做衣袍了?”

我撇了撇嘴,道:“師父說徒兒瞞你,你還不是在瞞著徒兒?就在今早,徒兒分明看見沈太醫(yī)把縫好的衣袍給師父穿上……”

“原來……”他好似明白了什么,不由得失笑,“傻嫣兒,那件衣袍不是做給為師穿的!

我大吃一驚:“什么?”難道我看錯了?

“別把口鼻捂在被子里,仔細憋得慌!睅煾咐_被子,笑著解釋道,“嫣兒,你只知道今日是為師的生辰,難道不記得三日后是沈洛的生辰嗎?沈太醫(yī)那件衣袍是做給她兄長的,只是為師身形與沈洛相近,她讓為師代為一試,看看是否合身!

這……真的假的?

不對,師父生辰這么好的機會,沈湄怎么會白白放過?辛辛苦苦做了件衣袍,只是想讓師父代為試穿?

不合理啊不合理……

見我發(fā)呆,師父又溫聲叮囑道:“嫣兒,下次不可以這樣,聽到了嗎?”

他的微笑卻柔弱春風,徹底吹散我心頭最后一絲陰霾。我乖乖點頭,道:“聽到了,徒兒下次再也不敢了。那衣袍……師父可喜歡?可還合身?”

“你花了這么多心血做的衣袍,為師怎么會不喜歡?”

我笑嘻嘻道:“師父喜歡便好。只是可惜……今日沒能陪師父吃飯,聽聞城東開了一家新菜館,徒兒本想與師父一起去嘗嘗。”

“只要你有心,哪天吃飯都是一樣的。”他笑道,抬頭望了望窗外的夜色。此刻,明月已至中天,月華明媚,透過軒窗照耀進來,如水般傾瀉一地。

“時候不早了,快些睡吧,為師在這里陪你!

若有一道甘泉緩緩流過心田,從頭到腳,每一寸肌膚都被滿滿的幸福感所包圍。已經(jīng)不記得有多久,他沒有這樣陪我睡覺了。今日暈倒,倒也算得上因禍得福。

我點頭,拉著他的手,不一會兒便陷入黑甜的夢鄉(xiāng)。

午夜夢回,蒙眬之間,似有一道身影久久佇立在床邊。

那人的身形有些熟悉,眸光之中滿滿都是痛苦與愧疚,如同一把匕首,直直刺入我的心房。

我心頭一窒,這是夢嗎?想要再看清楚些,奈何眼皮像是灌了鉛,怎么也睜不開。

不多久,那人在床邊坐下,溫柔地將我擁入懷里。微涼的手輕撫上我的額頭,好似一塊上好的玉,瞬間便寬慰了我煩亂不安的心神。熟悉的清新氣息盈上鼻尖,教我越發(fā)沉醉其間,是誰呢?

他附在我的耳畔,輕聲呢喃道:“嫣兒,對不起,我到底還是不能……”

難得不要早朝,第二日我睡到日上三竿,醒來時師父早已離去。想起昨夜所見,心中不由得奇怪—若說是夢,未免也太過于真實了。

我百思不得其解,遂喚來書蓉,問道:“昨夜師父什么走的?”

書蓉笑得曖昧:“奴婢睡得早,什么都不知道。”

我猛然一噎,面上一燙,嗔道:“別胡說。”

她無辜道:“奴婢沒胡說啊。”

我摸了摸臉頰,忙岔開話題道:“書蓉,我問你,我分明讓你把衣袍丟掉,你怎么反倒送到師父手上了?”

“小姐難道不是這么希望的嗎?”

好吧,我的確是這么希望的。但……我板起臉,佯裝惱怒道:“自作主張,罰你半個月的俸銀。”

書蓉哭喪著臉,可憐巴巴地望著我,道:“小姐,奴婢還不是為了您嗎?這件衣袍從選料到樣式再到縫制,哪一樣不是您親手操辦,每一針一線都是您的心意。若是就這么丟掉了,只怕老爺永遠也不會知道,那便白費了小姐一片苦心,多可惜!小姐,您饒了奴婢吧,奴婢下次不敢了……”

書蓉這丫頭,不愧是從小跟我,每一句話都能說到我心坎兒里。

“罰是罰你自作主張,不過若非有你,我與師父之間的誤會也沒這么快解除!蔽翼樖謱⒁幻队耔C塞到她手上,笑道,“好啦,小姐我向來賞罰分明,這是給你的!

她立馬喜笑顏開,接過玉鐲道:“小姐英明,多謝小姐!”像是忽然想到什么,她取來一個小巧的八寶錦盒,道!皩α,這是皇上命喜公公送來給小姐的,道是燕國進貢的金瘡藥,治療外傷有奇效!

我接過錦盒,取出瓷瓶握在手中,心頭浮上陣陣感動。雖說裴少卿素來與我不太對盤,時常捉弄我、調戲我,而我也不太明白昨夜他為何要跑到相府來大發(fā)神威。但我卻也看得出來,他是真心緊張我、關心我。

我在心里對自己說,若有機會,定要當面向他道謝才是。雖然我已經(jīng)可以想見他聽到時,臉上那傲嬌別扭的表情……

雖說裴少卿恩準我無須上朝,但國事卻耽誤不得。洗漱完畢,用過早膳,我便自覺地去書房處理公務。

春日晴好,和風輕拂,滿園春花爛漫,教人心曠神怡。路過小池時,驚訝地發(fā)現(xiàn)前些日子灑下的荷花種子竟隱隱有發(fā)芽的趨勢。想起這是師父為我所中,心中便忍不住歡喜,轉身問書蓉道:“師父呢?”

“今日沈大人前來拜訪,老爺與沈大人在后廳說話。好像是有什么要緊的事,吩咐任何人都不得前去打擾,連管家都被遣退了!

要緊的事?我默然點頭,不再停留,加快腳步朝書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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