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節(jié) 細節(jié)的深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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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當我論述楊飛云繪畫藝術的真實性時,我覺得一個問題對于他來說非常重要,那就是細節(jié)和特征的深度。我認為楊飛云在處理畫與真的關系問題上最有特色的地方,并不是前述的那些大問題,這些問題實際上對于古典主義的畫家們來說,或許根本就不成其為問題,因為他們的創(chuàng)作方式與現實主義和現代主義大不相同,古典主義的繪畫方式決定了他們在藝術與真實的問題上毫無疑義地有著自己有關真實的理解。但每一個古典主義的畫家畢竟是不同的,他們的不同主要在什么方面呢?在我看來,決定古典主義水平之高低的一個重要標準,就在于細節(jié)或特征的深度,關于這一點丹納在他的《藝術哲學》中曾經專門論述過,他認為藝術創(chuàng)作的一個重要方面是“特征有益的程度”。他說人的精神在不同的人身上所表現的有益的特征是不同的,對于哲學家和學者來說,有益的特征是有正確的觀察力、理解力和記憶力,對于政治家來說有益的特征是警覺和機智,而對于藝術家來說則需要另外一些能力,他寫道:“在藝術家身上,有益的特征是微妙的感覺,敏銳的同情,能夠使事物在內心自然而然的再現,對于事物的主要特征與周圍的和諧能夠有一觸即發(fā)的和獨特的領會!
古典主義的一個重要的特征是在細節(jié)上表現的深度。藝術家由于所具有的能力是不一樣的,因此他們的作品在局部和細節(jié)上對于真實特征的處理有著重大的不同,大師們在表現細節(jié)特征的真實程度方面顯然具有著巨大的穿透力,像蒙娜麗莎謎一樣的微笑,拉斐爾筆下人物的寧靜,維米爾反復繪畫的奶瓶,塞尚眼睛里的靜物等,這些都是藝術史中最完美的特征性表達。我們看到,這些富有深度的有益性特征有些是人物的,有些是自然物的,但是它們作為藝術的畫面皆能變成永恒的東西,也許就真實性來說,它們之間并沒有高低之分,你不能說維米爾的奶瓶的有益特征就比蒙娜麗莎的微笑在程度上低,就藝術的層面上,它們在完滿性上達到了同等的高度,這一點恰恰是古典主義的魅力。
楊飛云所追求的也正是這種畫面特征的表現力,他在多年的創(chuàng)作中,一直在不懈地探究細節(jié)上的真實,他反復下的功夫,主要是在每個畫面的有益特征上。他曾這樣對我說道,他在創(chuàng)作中感到最困難的往往是一些細節(jié)上的處理,比如讓模特擺怎樣的一個姿勢,這一點看上去看簡單,實際上非常困難。因為模特作為一個畫畫的對象不是隨便一站就可以了,那是日常的真實,讓他費心的是怎么才能夠感到模特的姿勢是自然的,而且是恰到好處的,即所謂的到位,這一點用語言說不清楚,但每一個畫家卻能夠本能地感到什么是到位與否,而這就需要讓模特自然地把畫家認為恰到好處的姿態(tài)表現出來。因此,他往往在這方面很費時間,有時候幾天都找不出感覺出來,不過也有時候卻是一下子在模特的一個很隨意的姿態(tài)中就發(fā)現了他所需要的。例如,他畫《驀然》這幅作品,他的妻子在他面前配合著他的想法怎么擺弄也讓他感到不對,以至于好多天無法進入創(chuàng)作狀態(tài),但有一天他與妻子在午后鈑桌邊的一次隨意的交談中,他突然發(fā)現妻子托依靠在倚子上的那種神態(tài),實在是太美了,這正是他苦苦尋找不到的那種感覺,于是這幅作品就很快地完成了。
后來面對著這幅作品他對我談到了他的體會,他說對于一個畫家來說實際上真實的東西往往是最能夠觸動心靈深處的那種東西,而這種東西又不是刻意能夠找到的。生活中幾乎任何一種神態(tài)、動作、樣式,都能夠成為作品的底稿,但是關鍵的問題在于要在特定的情況下進入一種狀態(tài),這種狀態(tài)能夠把原先平淡的生活上升到一種美的狀態(tài),一種有價值的狀態(tài),讓創(chuàng)作出來的作品使人感到原來人的生活竟是這樣美好,人的每一個神情、姿態(tài)都值得留戀。當然,現實中的生活片斷很快就消失了,很多人對于它們并不留意,但藝術家卻不同,他重要的是要抓住這些東西,抓住這些瞬間,并把它們表現出來。楊飛云說得很自然,但我卻有另外一番理解,我認為這種“到位”的感覺是一種真實的狀態(tài),藝術家首先要以它為起點,但有這種感覺和狀態(tài)并不就能夠產生出真正的藝術品,這里還需要藝術家的技巧和能力。楊飛云當時對此忽略沒談,但從這幅作品中,我卻看到畫家的技藝能力是非常高超的,畫面中,肖像人物的神態(tài)、目光與傾斜的身體和彎曲的臂肘及其椅背構成了古典主義繪畫經常出現的三角形結構,光線的層次細膩而又分明,女子披散的烏黑的頭發(fā),三角形的粉紅色的毛衣的花紋,以及白色襯衣的領口,還有背景中的微微的暗色中的亮光,這些非常細節(jié)性的微妙處理,使得整幅作品流露出一種淡淡的溫馨、悵然的情感。沒有這些精湛的細節(jié)的處理,所謂一個畫面的真實的到位的形態(tài)也就不可能具有美學的意義。
同樣的情況,我們可以在楊飛云的大量的作品中感受到,再比如1992年創(chuàng)作的《夏》,楊飛云談到這個畫面,也是在無意中發(fā)現的,但整個人物與場景的布局,特別是人物背后的植物的選擇、門窗的方向、桌上的水果、水杯與刀插的擺放等等,幾乎每一個細節(jié)的安排,都經過了一番周密的思考,讓畫面呈現出一種非常豐滿而又明快的特征,使人感到少女的特有的天真與純情。這幅畫面中透露出來的青春的明亮的氣息,當然是人性的一種真實。也許有人會說,這個畫面的場景和布局以及物品的擺放都是設計出來的,但是,到底什么是繪畫的真實呢?楊飛云完全有理由來回答,真實的關鍵并不在于一定要把現實中全部的東西毫無遺露地照搬過來,這樣的話,繪畫與照相還有什么區(qū)別?繪畫的對象是有所取舍,畫面表現的是理想的真實和美的真實,美就等于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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