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節(jié)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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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說了這件事!边呉娊憬愕谋永铿F(xiàn)在裝著的是碳酸飲料。什么時候裝的,我沒留意到。
“請等一下。你是怎么知道這件事的?”她怎么知道我在曠課的同學山田家里說過的話?
“當然是因為那家的媽媽,和我媽媽的交情很好啊!
“事實上,邊見阿姨和世界上每個人都有交情吧?”
“和世界上每個人,這倒是不可能!毙χf話的邊見姐姐,浮現(xiàn)出所謂歐巴桑的風情。我感受到自己少年時代那個美麗的邊見姐姐的記憶被玷污一般的寂寥,甚至想對她說:把那個邊見姐姐還給我!
“我覺得,能像二郎君那樣想,真的很棒。那時我和我媽媽還說起二郎君將來會成為什么樣的大人物呢!
“唉,沒什么大不了的大人而已。”
“沒畫畫嗎?以前二郎君就很會畫畫了!
“很失敗吧?”
“什么?”
我沒回答。盡管去了意大利學畫畫,現(xiàn)在做的卻是和繪畫沒半毛錢關(guān)系的空調(diào)銷售員,令我也有了不禁要問自己“在瞎忙活什么呢”的這種寂寞心情。
“看吧,剛剛說的救護車的故事也很棒,我覺得能夠這樣深切感受事物的二郎君很值得信賴。很像我叔叔……你認識他嗎?”
叔叔?就算是邊見姐姐的叔叔,我也沒什么印象,也沒力氣去追憶她的家譜。
“是我爸爸的弟弟,一個用股票來賺錢過活的人。錢多得很,卻很小氣。吝嗇又貪婪的守財奴!
“邊見姐姐的叔叔,是個守財奴嗎?”
“本行是稅務(wù)師。雖然現(xiàn)在退休了,卻老是在尋找賺錢的機會。在信州①有別墅,在沖繩②的度假飯店也有房間。”
“聽起來好像很清楚稅務(wù)的漏洞呢!
“一定的,像是會寫逃稅指南的那種類型。不過,他倒是很疼愛我和真人。托他的福,連真人也對股票很熟悉呢!
“股票專家啊!
“不過,那種人和感情無緣呢。一直是單身,現(xiàn)在已經(jīng)六十了。”
“就算單身又滿六十,只要開心過日子,就不成問題。”
“呵呵,我就說吧!”邊見姐姐的表情一亮。
“就說吧?”
“就像這樣,正因為二郎君能夠以不一樣的角度來看事情,所以我才會希望你去見見真人!
“我只不過是個又啰唆又麻煩的男人,過度多愁善感!
“所以才單身嘛!”邊見姐姐說。
像這種明知不被允許,卻還是穿著鞋踩進別人家里一樣的話,我想那位處在年輕耀眼時期的邊見姐姐絕不會這么說!——在我心中,有另一個自己在說話。
“聽到這種話我覺得很受傷哦!
邊見姐姐笑了,卻依舊是沒精打采的笑容。
“能不能到我家來,和真人見次面呢?”邊見姐姐在聽我回答之前,就打開了筆記本,寫上自家的住址和電話號碼,遞給我!罢f不定……”邊見姐姐說,“說不定,真人也是被惡魔纏身了吧,事實上,他以前也會去診所,還會和我說說話。大概從半年前開始,他就真的把自己關(guān)起來了!
“惡魔呢……”我無法判斷該說什么才好。既不能輕易說可能被惡魔纏身了,也不能一笑了之地說怎么可能被惡魔纏身呢。
腦中浮現(xiàn)出一本名叫《修女喬安娜》(Mother Joan of the Angels)的小說。
十七世紀初期,在法國的盧丹(Loudun)曾經(jīng)發(fā)生過修女被惡魔纏身的事件。以這個真實事件為依據(jù)所寫成的小說,就是《修女喬安娜》。我在開始幫人驅(qū)魔之后讀過。印象最深刻的一段話,是那個驅(qū)魔的神父在提起修女喬安娜時,說道:“她要是并沒有被惡魔纏身呢?一想到此,我倍覺恐怖!
因為在我的感覺中,我一直認為“被惡魔纏身是很恐怖的”,但神父的感覺卻剛好相反!叭糇龀鋈绱丝植姥孕械乃龥]被惡魔纏身的話……”那么,將更加恐怖。
這么一說,我恍然大悟。
的確,人類所做的愚蠢行為,若是惡魔造的孽,還可以諒解,畢竟知道原因和理由。
邊見姐姐如果把兒子自閉歸咎為“惡魔造的孽”,或許會好受一點。問題不是出在“母親的教育方式”“兒子的性格”“缺乏家庭的關(guān)愛”,而是“因為被惡魔纏身了”,這樣就能安心了。
邊見姐姐的手機響了。單調(diào)難聽的鈴聲響起,她慌張地拿起手機,起身離席。回來時,她說現(xiàn)在必須到辦公室去了,跟我道歉,同時塞給我一把錢,算是飯錢,接著就匆匆離開了餐廳。
盡管是在倉促間,但她臨走時,很認真地對我說:“這真的是出自內(nèi)心的懇求,請你一定去見見真人。我想那孩子大概也正在哭泣著,喊著‘好疼好疼啊’。”
請別說這種話!留在家庭餐廳里的我不禁想哀嘆。這種話我消受不起。
沒過多久,我也要離開餐廳了。在收銀臺前按下通知服務(wù)員的服務(wù)鈴,服務(wù)員卻久久不來。反正也沒有什么事,我倒不在意,只是不斷考慮著該如何處理邊見姐姐的請求。
我轉(zhuǎn)頭環(huán)顧店里。
或許今天不是周末,時間又沒到傍晚吧,餐廳里的客人全無“家庭”的模樣,和餐廳名稱絲毫不相襯。
一個獨自面對著電腦的西裝男士、兩個用身體和雙手的動作在交談的女士,還有在門口附近相對而坐的一對男女。
對座的這對男女,女的看起來大約四十多歲,男的貌似二十多歲。年齡差距有如母子一般,但不像是母子。要說是超越年齡差距的戀人,似乎也沾不上邊。那女人肩膀僵硬地挺著,顯然是充滿恐懼。
男人披著一件鯉魚圖案的鮮艷襯衫,發(fā)梢抵到了肩頭。相貌可以列入美男子之流,但看起來不像在從事正當行業(yè)!拔,歐巴桑!甭牭剿f。
那女人不會是被恐嚇了吧?這是我第一個念頭。這么一想,心跳就加速了。下午三點過后,在家庭餐廳里,一位頭發(fā)開始泛白的女性被年輕男人表情猙獰地瞪著。這個場面像針一樣刺著我的心。
對這種事情為什么要那么在乎,連一件都不放過呢?
別管閑事!內(nèi)心的我對自己說。
一旦想幫助哪個受困的人,自己就會有麻煩。雖說對這種性格比較膩煩,但事實上也習慣了。我和自己的這種性格長年相處了下來,今后肯定也得讓這樣的自己繼續(xù)過下去。所以只能找個妥協(xié)點,繼續(xù)忍耐下去。
明明不去理會就好,但我卻離開收銀臺,朝著那張桌子走去。
“咦?佐藤小姐!”我站在那張桌子旁邊說,隨口編了個姓氏。
一直低著頭的女士突然抬起頭來。男人也望向我,用力擰著眉毛,攻擊性的表情帶著壓迫感,我立刻就后悔了。
“啊,對不起,認錯人了!蔽倚⌒牡匾宰匀坏膽B(tài)度道歉。接下來,佯裝順便提一下。“你好像一直低著頭,是身體不舒服嗎?”我問道。這是多管閑事的典型。
年輕男子瞪著我!安魂P(guān)你的事!”
婦人的臉僵硬起來,看著我,卻什么也沒說。
“我只是要把借出去的錢討回來,拜托一下她而已。”年輕男子說。
“借出去的錢……”我低聲道。夾雜著白發(fā)的女士又匆匆低下頭?此龥]有否定,就表示這不是謊言吧!澳銖氖沦J款之類的工作嗎?”
“對啊,不行嗎?”年輕人氣勢洶洶地說。我搖搖頭,他恐怕是以違法利息從事高利貸行業(yè)的人,所以就算我回答“不行啦”,可能也不算錯。
我望著極度疲弱的女士,同時浮現(xiàn)兩個念頭。一個是“一定要想辦法幫她”,還有一個是“自己反正什么也做不了的”。
“喂,聽好了,我就告訴你吧!蹦贻p人撐大鼻孔,傲慢地提高了聲調(diào),“這位歐巴桑可是個殺人犯。明白了嗎?她可不是個普通的人啊。”
“哦?”我把視線投向年輕人指著的那個婦人。殺人犯的話就駭人聽聞了。想象中的殺人犯該是揮舞著匕首或手槍、不分青紅皂白地殺人,和眼前這個嬌小、因疲憊而憔悴的柔弱婦人之間的差異,令我感到困惑。
才正想著人不可貌相時,年輕人又開始說:“她撞死了人。有一陣子了。是一年前,還是半年前?她殺了一個中年男人!
婦人臉上出現(xiàn)了苦惱的表情。她眼睛通紅,身體也在發(fā)顫。
“喂,對吧?撞死人了吧?把人撞死了也不用服刑,不奇怪嗎?殺了人的家伙恬不知恥地招搖過市呢。緩刑!這太便宜你了吧。最近才剛宣判吧?最好再重新審判一次!
我再度打量了一下那名婦人。她的表情非常沉重,郁悶滿懷,絲毫看不出有恬不知恥的悠閑神情。盡管沒被判刑,卻好像馬上就要被罪惡感壓碎了一樣。
她的嘴巴囁嚅著,仿佛在模仿年輕人襯衫上的鯉魚,卻沒說出半句話來。
“撞死人后被公司開除,沒辦法生活了,所以向我們借錢。然后呢,說沒辦法還錢?這太奇怪了吧。喂,大叔,你說是不是?”年輕人當著我的面挖苦婦人的窘境,似乎喜不自禁,“所以啊……”
“所以?”
“所以我正在教這個歐巴桑怎樣好好做人呢。所謂欠債還錢,我正在努力教她這個道理哦。我又不是干老師的。”
“也沒教師證吧?”
“我是在替別人教訓她啊!
“替誰教訓?”
“替那個被撞死的大叔啊!
年輕人說的時候,故意強調(diào)撞死這個字眼。女士痛苦地把背弓了起來。
雖說在交通事故中,這位女士奪去了一個人的生命,但她為此失去了工作,為借錢而苦惱。原本生活就不充裕吧。
自作自受。我要是能如此想的話,一定就輕松了。
她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希望,一聲不響。
“是我的錯!彼吐曊f。
“喏,你聽,歐巴桑自己都這么說了。話說回來,大叔,你是誰?在餐廳里,隨便和陌生人搭話,你誰啊,你?”
“我是誰?”說完我往身后一望,看見服務(wù)員在收銀臺那邊,“我是這里的客人!
“你腦子有病嗎?早早滾一邊去!蹦贻p男人用手掌揮著,“去去去!”
中年女士雖然沒看我,卻頻頻點頭,表示請不用管她!板e的不是你,是惡魔。所有的錯,都是惡魔造的孽!蔽液芟雽λ@么說,但不可能說得出口。
盡管收到了SOS信號,我又再度感到無能為力,只好當場離開。
所以說,我不喜歡家庭餐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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