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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節(jié) 昭豐鎮(zhèn)王貴染病 牟駝岡宗澤踹營

詩曰:

旅邸相依賴故人,新知亦肯遠(yuǎn)留賓。

若非王貴淹留住,宗澤安能獨端營?

話說岳大爺?shù)苄治鍌逃出了校場門,一竟來到留守府衙門前,一齊下馬,望著轅門大哭一場,拜了四拜起來,對那把門巡捕官說道:“煩老爺多多拜上大老爺,說:‘我岳飛等今生不能補(bǔ)報,待轉(zhuǎn)世來效犬馬之力罷!”’說完,就上馬回到離所。收拾了行李,悄在馬上,與主人算清了帳,作別出門,上馬回鄉(xiāng),不表。

且說眾官見武生已散,吩咐梁王的家將收拾尸首,然后一同來到午門。早有張邦昌奏道:“今科武場,被宗澤門生岳飛挑死了梁王,以致武生俱各散去!币患绲囟夹对谧跍喩砩稀P姨澴跐墒莾沙蟪,朝廷雖然不悅,不好定罪,只將宗澤削職閑居。各官謝恩退出。

宗爺回至衙中,早有把門巡捕跪下稟道:“方才有岳飛等五人,到轅門哭拜說:‘只好來生補(bǔ)報大老爺?shù)暮槎!刂」俜A上!弊跔斅犃,嘆氣不絕道:“可惜,可惜!”吩咐家將:“快到里邊抬了我的卷箱出來,同我前去追趕。”家將道:“他們已經(jīng)去遠(yuǎn)了,大老爺何故要趕他廣宗爺?shù)溃骸盃柕饶抢飼缘茫课羧帐捄卧孪伦焚t,成就了漢家四百年天下。今岳飛之才不弱于韓信,況國家用人之際,豈可失此棟梁?故我要趕上他,吩咐他幾句話!碑(dāng)時家將忙去把卷箱抬出來,宗爺又取些銀兩,帶領(lǐng)著眾從人一路趕來,慢表。

且說岳大爺?shù)瘸隽顺情T,加鞭拍馬,急急而行。牛皋道:“到了此處還怕他怎的,要如此忙忙急急的走?”岳爺?shù)溃骸靶值,你有所不知,方才那奸臣怎肯輕放了我?只因恩師作主,眾人喧嚷,恐有不測,將我放了。我們?nèi)舨患弊,倘那奸賊又生出別端來,再有意外之虞,豈不悔之晚矣?”眾人齊聲道:“大哥說得不差,我們快走的是。”一路說,一路行,不多時,早已金烏西墜,玉兔東升。

眾人乘著月色,離城將有二十余里遠(yuǎn)近,忽聽得后面馬嘶人喊,追風(fēng)般趕來。房大爺?shù)溃骸昂稳?后面必定是梁王的家將們追將來了!蓖踬F道:“哥哥,我們不要行,等他來,索性叫他做個斷根絕命罷!迸8薮蠼械溃骸氨姼绺鐐儾灰,我們都轉(zhuǎn)去,殺進(jìn)城去,先把好臣?xì)⒘耍瑠Z了汽京,岳大哥就做了皇帝,我們四個都做了大將軍,豈不是好?還要受他們什么鳥氣!還要考什么武狀元!”岳大爺大怒,喝道:“胡說!你敢是瘋了么?快閉了嘴療牛皋呶著嘴道:“就不開口,等他們兵馬趕來時,手也不要動,伸長了頸脖子,等他砍了就是!睖珣训溃骸芭P值埽忝ψ鍪裁?我們且勒住了馬,停一停,不要走,看他們來時,文來文對,武來武擋。終不然,難道怕了他么、’

正說間,只見一騎馬如飛般跑來,大叫道:“岳相公慢行,宗大老爺來了!”不大爺?shù)溃骸霸瓉硎嵌鲙熩s來,不知何故戶不多時,只見宗爺引了從人趕來。眾兄弟連忙下馬,迎上馬前,跪拜于地。宗爺連忙下馬,雙手扶起。岳爺?shù)溃骸伴T生等蒙恩師救命之恩,未能報答。今因逃命心急,故此不及面辭。不知恩師趕來有何吩咐?”宗爺?shù)溃骸耙驗槟銈冎,被張邦昌等劾奏一本,呈上旨下,將老夫削職閑居,因此特來一會!北娙寺犃,再三請罪,甚覺不安。宗爺?shù)溃骸百t契們不必介懷,只恐朝廷放不下我。若能體致,老夫倒得個安閑自在。”遂問家將:“此處可有什么所在,借他一宿?”家將稟道:“前去不下半里,乃是諫議李大老爺?shù)幕▓@,可以借宿得!弊跔斅犝f,便同眾人上馬前行。

不多路,已到花園。園公出來跪接。宗大老爺同小弟兄等一齊下馬,進(jìn)入園中,到花廳坐下,就問園公道:“我們都是空腹,此地可有所在備辦酒肴么?”園公稟道:“此去一里多路就是昭豐鎮(zhèn),有名的大市鎮(zhèn),隨你要買什么東西,也有廚司替人整奮!弊跔斁兔H隨帶了銀兩,速到鎮(zhèn)上去購辦酒肴,就帶個廚司來整備。一面叫人抬過卷箱來,交與岳飛,說道:“老夫無甚物件,只有一副盔甲衣袍贈與賢契,以表老夫薄意!痹来鬆斦俚氖强,不覺大喜,叩頭謝了。宗爺又道:“賢契們,目下雖是功名不遂,日后自有騰達(dá),不可以一跌就發(fā)了心。倘若好臣敗露,老夫必當(dāng)申奏朝廷,力保賢契們重用。那時如魚得水,自然日近無顏。如今取不得個‘忠’宇,且回家去奉侍父母,盡個‘孝’字。文章武藝,亦須時時講論,不可因不遇便荒流了,誤了終身大事。”眾弟兄齊聲應(yīng)道:“大老爺這般教訓(xùn),門生等敢不努力!”說未了,酒筵已備就送來了,擺了六席。眾人告過坐,一齊坐定。自有從人伏侍斟酒,共談時事,并講論些兵法。

那王貴、牛皋是坐在下席。他自五鼓吃了飯,在校場守了這一日,直到此處肚中正在饑餓,見了這些酒肴,也不聽他們談天說地,好似渴龍見水,如狼似虎的吃個精光,方才住手。不道那廚司因晚了,手腳忙亂,菜蔬內(nèi)多擱了些鹽。這兩個吃得嘴咸了,只管討茶吃。那茶夫叫道:“伙計,你看不出上邊幾席上,斯斯文文的;這兩席上的二位,粗粗蠢蠢,不是個吃細(xì)茶的人。你只管把小杯熱茶送去,不討好;你且把那大碗的冷茶送上去,包管合式!蹦侨寺犃,真?zhèn)把冷茶大碗的送將上去。王貴好不快活,一連吃了五六碗,說道:“好爽快!”方才住了手,重新再飲。說說笑笑,不覺天色黎明。房大爺?shù)劝輨e了宗爺。宗爺又叫從人:“有那騎來的牲口,讓一匹與岳大爺馱了卷箱!痹来鬆斢种x了,辭別上路而行。正是:

暢飲通宵到五更,忽然紅日又東升。

路上有花兼有酒,一程分作兩程行。

這里宗爺亦帶領(lǐng)從人回城,不表。

且說岳大爺?shù)任迦艘宦纷,一路在馬上說起宗澤的恩義:‘慎是難得!為了我們反累他削了職,不知何日方能報答他?”正說間,忽然王貴在馬上大叫一聲,跌下馬來。頃刻間,面如土色,牙關(guān)緊閉。眾皆大驚,連忙下馬來,扶的扶,叫的叫,嚇得岳大爺大哭,叫道:“賢弟呀!休得如此,快些蘇醒!”連叫數(shù)聲,總不見答應(yīng)。岳大爺哭聲:“賢弟呀!你功名未遂,空手歸鄉(xiāng)已是不幸。若再有三長四短,叫為兄的回去,怎生見你令尊令堂之面?”說罷,又痛哭不止。眾人也各慌張。牛皋道:“你們且不要哭,我自有個主意在此。若是一哭,就弄得我沒主意了!痹来鬆敱阕×丝蓿瑔柕溃骸百t弟有甚主意,快些說來!”牛皋道:“你們不知。王哥原沒有病的,想是昨夜吃了些東西,灌下幾碗冷茶,肚里發(fā)起脹來。待我來替他醫(yī)醫(yī)看!北銓⑹秩ネ踬F肚皮上揉了一會,只聽得王貴肚里邊咕碌碌的,猶如雷鳴一般,響了一會,忽然放了許多臭水出來;再揉幾探,竟撤出糞來,臭不可當(dāng)。王貴微微蘇醒,呻吟不絕。眾人忙將衣服與他換了。岳大爺?shù)溃骸拔覀兦以诖藭合⑵瑫r。湯兄弟,可先到昭豐鎮(zhèn)上去,端正了安歇的地方,以便調(diào)理!

湯懷答應(yīng)上馬,來到鎮(zhèn)上,但見人煙熱鬧,有幾個客店掛著燈籠。左首一個店主人,看見湯懷在馬上東張西望,便上前招接道:“客官莫非要打中火么片湯懷便跳下馬來,把手一拱道:“請問店主貴姓?”店主道:“小人姓方,這里昭豐鎮(zhèn)上有名的方老實,從不欺人的!睖珣训溃骸拔覀冇械苄治鍌,是進(jìn)武場的,因有一個兄弟傷了些風(fēng)寒,不能行走,要借歇幾天,養(yǎng)病好了方去,可使得么?’噴老實道:“小人開的是歇店,這又何妨?家里盡有干凈房屋,只管請來就是。若是要清太醫(yī),我這鎮(zhèn)上也有,不必進(jìn)城去請的。”湯懷道:“如此甚好,我去邀了同來!彼焐像R回轉(zhuǎn),與眾兄弟說了。便攙扶了王貴上馬,慢慢的行到鎮(zhèn)上,在方家客寓住下。當(dāng)日就頓方老實去請了個醫(yī)生來看。醫(yī)生說是飲食傷脾,又感了些寒氣,只要散寒消食,不妨事,就可好的,遂撮了兩服煎劑。岳大爺封了一錢銀子謝了,太醫(yī)自去。眾弟兄等就安心歇下,調(diào)理王貴。按下不表。

且說這太行山金刀王善,差人打聽梁王被岳飛挑死,圣旨將宗澤削職歸農(nóng),停止武場,遂傳集了諸將軍師并一眾嘍羅,便開言道:“目今奸臣當(dāng)?shù),將上離心。梁王雖然死了,卻幸宗澤削職,朝中別無能人。孤家意欲趁此興兵入沛,奪取宋室江山。卿等以為何如?”當(dāng)下軍師田奇便道:“當(dāng)今皇帝大興土木,萬民愁怨;舍賢用奸,文武不和。趁此時守防懈怠,正好興兵,不要錯過了!蓖跎拼笙,當(dāng)時就點馬保為先鋒,偏將何六、何七等,帶領(lǐng)人馬三萬,扮做官兵模樣,分作三隊,先期起行;自同田奇等,率領(lǐng)大兵隨后。一路往廣京進(jìn)發(fā),并無攔阻。

看看來到南黛門外,離城五十里,放炮安營。這里守城將士聞報,好不慌張,忙把各城門緊閉,添兵守護(hù),一面入朝啟奏;兆诿Φ墙痂幋蟮,宣集眾公卿,降旨道:“今有太行山強(qiáng)寇,興兵犯闕,卿等何人領(lǐng)兵退賊廣當(dāng)下眾臣你看我,我看你,并無一人答應(yīng)。朝廷大怒,便向張邦昌道:“古言:‘養(yǎng)軍千日,用在一朝!涞仁車遗囵B(yǎng)有年,今當(dāng)賊寇臨城,并無一人建策退兵,不辜負(fù)國家數(shù)百年養(yǎng)士之恩么?”語聲未絕,只見班部中閃出一位諫議大夫,出班奏道:“臣李綱啟奏陛下,王善兵強(qiáng)將勇,久蓄異。動以因畏懼宗澤,故爾不敢猖獗。今若要退賊軍,須得復(fù)召宗澤領(lǐng)兵,方保無虞!笔ド想y奏。傳旨就命李綱宣召宗澤入朝,領(lǐng)兵退賊。

李綱領(lǐng)旨出朝,就到宗澤府中來。早有公子宗方出來迎接,李綱道:“令尊翁在于何處,不來接旨?”公子道:“家父臥病在床,不能接旨,罪該萬死!”李綱道:“令尊不知害的什么癥候?如今卻在何處?”公子道:“自從鬧了武場,吃了驚恐,回來染了怔忡之癥,如今臥在書房中!崩罹V道:“既然如此,且將這圣旨供在中堂,煩引老夫到書房,去看看令尊如何?”公子道:“只是勞動老伯不當(dāng)!崩罹V道:“好說!碑(dāng)時公子宗方便引了李綱來到書房門口,只聽得里邊鼾聲如雷,李綱道:“幸是我來,若是別人來,又道是欺君了。”公子道:“實是真病,并非假詐!闭f未了,只聽得宗澤叫道:“好奸賊呀!”翻身復(fù)睡。李綱道:“令尊既是真病,待我復(fù)了旨再來!闭f罷,抽身出來。分子送出大門。

李綱回至朝中俯伏奏道:“宗澤有病,不能領(lǐng)旨!被兆诘溃骸白跐珊尾“Y,即可著太醫(yī)院前去醫(yī)治。”李綱奏道:“宗澤之病,因前日鬧了武場,受了驚恐,削了官職,憤恨填胸,得了怔忡之癥,恐藥石一時不能療治。臣見他夢中大罵好臣,此乃他的心病,必須心藥醫(yī)之。老萬歲降旨,將奸臣拿下,則宗澤之病不藥自愈矣!被兆诒銌枺骸罢l是奸臣?”李綱方欲啟奏,只見張邦昌儲伏金階,先奏道:“兵部尚書王鋒乃導(dǎo)好臣!背(zhǔn)奏,即傳旨將王鋒拿下,交與刑部監(jiān)禁。看官,你道張邦昌為甚反奏王鋒,將他拿下?要曉得奸臣是要有才情的方做得。他恐李綱奏出他三個,一連拿下,便難挽回了。今他先奏,把王鐸拿下,放在天牢內(nèi),尋個機(jī)會,就可救他出來的。李綱想道:“這個奸賊卻也知竅。也罷,諒他也改悔前非了!彼燹o駕出朝,再往宗澤府中來。

這里宗澤見李綱復(fù)命,慌忙差人打聽動靜。早已報知,朝廷現(xiàn)將王鋒拿下天牢,今李綱復(fù)來宣召,只得出來接旨。到大廳上,李綱將張邦昌先奏拿下三鋒之事一一說知。宗澤道:“只是太便宜了這奸賊!眱扇怂煲煌隽烁T,入朝見駕。朝廷即復(fù)了宗澤原職,領(lǐng)兵出城退賊。張邦昌奏道:“王善烏合之眾,陛下只消發(fā)兵五千與宗澤前去,便可成功!蓖(zhǔn)奏,命兵部發(fā)兵五千與宗澤,速去退賊。宗澤再要奏時,朝廷已卷簾退朝進(jìn)宮去了。只得退出朝門,向李綱道:“‘打虎不著,反被虎傷!绾问呛脧V李綱道:“如今事已至此,老元戎旦請先領(lǐng)兵前去。待我明日再奏圣上,添兵接應(yīng)便了!碑(dāng)時二人辭別,各自回府。

到了次日,宗爺?shù)叫鲋悬c齊人馬,帶領(lǐng)公子宗方一同出城。來到牟駝岡,望見賊兵約有四五萬,因想:“我兵只有五千,怎能敵得他過?”便傳令將兵馬齊上牟駝岡上扎營。宗方稟道:“賊兵眾多,我兵甚少。今爹爹傳令于岡上安營,倘賊兵將岡圍困,如何解救?”宗澤拭消遣:“我兒,為父的豈不知天時地利?奈我被好臣妒害,料想五千人馬,怎能殺退這四五萬嘍羅?如今扎營于此,我兒好生固守,待為父的單槍獨馬,殺人賊營。若得僥幸殺敗賊兵,我兒即率兵下岡助陣;倘為父的不能取勝,死于陣內(nèi),以報國恩,我兒可即領(lǐng)兵回城,保你母親家眷回歸故土,不得留戀京城。”吩咐已畢,即匹馬單槍出本營,要去獨瑞金刀王善的營盤。

這宗留守平日間最是愛惜軍士的。眾人見他要單身獨騎去端賊營,就有那隨征的卡總、游擊、百戶、隊長一齊攔住馬前,道:“大老爺要往那里去?那賊兵勢大,豈可輕身以路虎穴?即使要去,小將們自然效死相隨,豈有讓大老爺一人獨去之理?”宗澤道:“我豈不知賊兵眾盛?就帶你們同去,亦無濟(jì)于事。不若舍吾一命,保全爾等罷。”眾軍士再三苦勸,宗爺那里肯聽,竟一馬沖入賊營,大叫一聲:“賊兵當(dāng)我者死!避我者生!看宗留守來瑞營也!”這些眾嘍羅聽見,抬頭看時,但見宗老爺:

頭帶鐵模頭,身披烏油格;內(nèi)襯皂羅袍,坐下烏雅馬;手提鐵桿槍,面如鍋底樣;一部白胡須,好似天神降。

那宗老爺把槍擺一擺,殺進(jìn)營來,人逢人倒,馬遇馬傷。眾峻羅那里抵擋得住,慌忙報進(jìn)中營道:“啟大王,不好了!今有宗澤單人匹馬,端進(jìn)營來,十分厲害,無人抵擋,請大王定奪。”王善心中想道:“那宗澤乃宋朝名將,又是忠臣。今單身殺進(jìn)營來,必然是被奸臣算計,萬不得已,故此拚命。孤家若得此人歸順,何愁江山不得到手?”就命五章大小三軍:“速出迎敵!只要生擒活捉,不許傷他性命!”眾將答應(yīng)一聲:“得令!”就將宗澤老爺重重迭迭圍裹攏來,大叫:“宗澤,此時不下馬,更待何時?”正是:

英雄失志受人欺,白刃無光戰(zhàn)馬疲。

得意狐貍強(qiáng)似虎,敗翎鸚鵡不如雞。

畢竟不知宗老爺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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